第6節
寧姒覺得阿煜哥哥看起來有點不對勁,伸出指頭往書皮上一指,“還有這種兩個書皮的書么?阿煜哥哥,我頭一回見這樣的書呢!” 姜煜匆匆掃了眼書皮,蹲下身來對寧姒道,“兩個書皮的都是假書,是招搖撞騙的勾當,你……咳咳,以后不許看這樣的書,知道嗎?” 寧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后湊過去,在姜煜耳邊輕聲道,“這么說,這家書鋪在行騙?阿煜哥哥,我們悄悄地出去,然后去衙門告他們唄?!?/br> 姜煜摸了把小丫頭的后腦勺,跟著輕聲道,“但是現在太晚了,去衙門要很長時間呢……而且這間書鋪也不容易,得饒人處且饒人,寧meimei原諒他們這一次好不好?” 寧姒又是點頭,很大方地說,“好吧,不告了?!?/br> 姜煜失笑,牽著小丫頭去結賬。 走出鋪子,寧姒搖了搖姜煜的手,望著他道,“阿煜哥哥我餓了?!?/br> 姜煜便帶她去了旁邊一家茶點樓,叫了雅座,看小丫頭吃得嘴角都沾上了糕點,卻將眼兒笑成了月牙,十分滿足的模樣。姜煜給她擦了去。他本是不餓的,看小丫頭吃得格外香,他竟也有了胃口。 吃飽喝足之后,便帶著寧姒下樓去。 寧姒在樓梯上蹦跶,被姜煜拉住,“別跳著走,容易摔?!?/br> “對不起阿煜哥哥,我就是太開心了,好久沒出來玩?!睂庢ξχ?,牽著姜煜的手搖啊搖,撒嬌撒得人心都化了,還有什么好怪她的? 剛下到一樓,兩名女子從底下上來,手里還各自拿著一串冰糖葫蘆,說說笑笑地也不看路。 寧姒歡快地走在姜煜前頭一步,眼看兩人就要撞到寧姒身上,姜煜將寧姒往懷里一拉,再一轉身。兩女子中的其中一個便撞了上去,糖葫蘆也沾到了姜煜衣衫上。 雪白衣衫上紅色的糖漬十分顯眼。 “對不住對不??!是我不小心?!弊驳饺说呐哟蠹s十五六歲,連連道著歉,另一個卻撇著嘴道,“不長眼啊,沒見我們過來么?!?/br> 待姜煜轉過身來,兩個女子陡然沒了聲,呆愣著看人,然后雙頰漸漸染上緋紅。 “借過?!苯喜挥c人計較,這就要走,撞到人的女子卻伸手拉住了姜煜的袖角。 姜煜停步看她。 那女子咽了咽口水,開口道,“這位公子,我是兵部侍郎魏尋之女,不知公子家住哪里,明日一定登門道歉。臟污了你的衣裳,是我的過錯,加之家妹口不擇言,理應道歉的?!?/br> 寧姒從姜煜身后冒出腦袋來,看見眼前的女子羞紅著臉卻強作鎮定的模樣,再看姜煜,慣常笑著的臉已經沒了笑意,眼神也有些涼。 寧姒伸出另一只手,將那姑娘扯著的袖角解放出來,奶聲奶氣地喊道,“爹爹!” 在場眾人都被她這一聲炸懵了。 寧姒抱住姜煜腰身,下巴抵著他仰頭道,“爹爹別耽擱了,快走嘛!” “這……”那魏姑娘臉色發白,似是不敢相信這樣風姿出眾的少年竟當了爹。 寧姒拉著姜煜就走,“我們還有很多東西沒買呢,張姨娘要的胭脂,李姨娘要的假髻,魏姨娘還要吃臭豆腐呢!”寧姒絮絮叨叨著,“好巧哦,府里已經有了一個魏姨娘了,爹爹你說過的啊,一個姓的姨娘只收一個,如今才收到《百家姓》的‘金魏陶姜’,可千萬別重復……” 姜煜就這樣被寧姒拉出了書鋪外,而身后那倆姑娘什么表情就無從得知了。 作者(磨刀霍霍):你萌不收我的文文,我就給男主收百家姓的姨娘!叉腰! ☆、關于前程 姜煜將小丫頭抱上馬,好笑道,“叫我爹?阿煜哥哥看著這般顯老么?” 寧姒眼神真摯地看他,“那不是,權宜之計么。人都說我爹爹跟哥哥站在一塊兒像兄弟,所以是我爹爹顯年輕。再說,阿煜哥哥也不吃虧嘛,平白把你叫高了一個輩分?!?/br> 她用“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眼神掃了姜煜一眼,叫姜煜哭笑不得。 掐了下寧姒的鼻尖,姜煜沒好氣地問,“這些話都誰教你的?這個姨娘那個姨娘的,明明你家的后院干凈得很?!?/br> 寧姒驕傲地挺胸,“我爹爹!他說這樣可以幫他趕走狂蜂浪蝶!可管用了!” 姜煜又是好笑,“小小年紀,還知道狂蜂浪蝶?!?/br> 寧姒不服氣地轉頭,“什么小小年紀,我不小了!阿煜哥哥我告訴你,該懂的我都懂,我不是小孩子了?!?/br> “好好好,你是大孩子,你什么都懂?!苯嫌窒肫饘庢Ψ茨潜緢D畫冊時的懵懂新奇的眼神,原本該覺得尷尬的,現在想來十分好笑。 寧姒在馬背上吹著風,想起什么便問,“阿煜哥哥,你不喜歡剛剛那樣的大jiejie吧?” 姜煜喉嚨里一聲悶笑,“嗯,meimei呢?” 寧姒也道,“不喜歡,我喊你‘爹爹’之前,她們一眼都沒有看我,明明就差點撞到我了,差點以為那糖葫蘆的簽子要戳到我身上,還好阿煜哥哥保護了我!” 她轉過頭來看姜煜,見他頭離得近,五官標致,眉眼帶笑。寧姒腦袋一發熱,就湊上去親他臉頰,“阿煜哥哥謝謝你!今天真開心?!?/br> 姜煜拉住韁繩的手一緊,險些勒馬。 他是沒有親meimei的,也不曾與小孩子這般親近過,這陡然被親了臉頰,叫他覺得新奇,心里暖洋洋,滿腦子想著如果寧姒是他meimei就好了。 這樣軟乎乎會撒嬌,笑起來甜甜的meimei。 安全地把寧姒送到家之后,姜煜并沒有留在寧府。 謝夫人好不容易告別了明嵐書院的籌備階段,稍微閑了些,且她給自己排的課不算多,總算能在將軍府多待一段時間,除非哪位老友又將她喊出去。 “阿煜,你年底就結業了吧?!敝x夫人邊凈手邊問。 姜煜答道,“是的,母親?!?/br> “結業之后到娘的書院幫忙吧。明年你也才十七,不急著入仕。且書院里的夫子都是現成的人脈,都有本事資歷,娘千邀萬請過來的?!?/br> 姜煜蹙眉,“年底結業之后,我想去父親那里?!?/br> 謝夫人驀地看向他,“你要去戰場?你怎么想的,難不成要棄文從武打仗去?學你父親當個武夫?” “學父親怎么了?父親是保家衛國的大將軍,馳騁沙場二十余年,在母親這里竟只有兩個字——‘武夫’?”姜煜挑起唇角嘲道。 他本是覺得結業之后稍有余閑,想去看看父親,并不是要參軍的意思。算起來,他上一次和父親吃飯是三年前,父親總是匆匆地用飯,沒扒幾口就出門。詢問他學業的時候也總在做著事,理著邊塞的信件,頭也不抬地聽他回答。而被父親舉高擁抱,教他用弓/弩射飛鳥的日子早已在歲月中模糊不清。 他只是,有些想念父親罷了。 屋里的下人俱埋頭屏息。 謝夫人被姜煜嘲諷的態度激怒,“我從小便教你琴棋書畫,就是不希望你走姜淮的老路。你年紀輕輕的,要是去戰場,你敢舉起刀殺人?那和砍菜切瓜不是一回事!不是你死就是人亡,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就是想回來考科舉也不成了!” 謝夫人深吸一口氣,“姜煜,你該知道,母親是為了你好。不然,你去問問寧家小郎,他家允他上戰場嗎?寧澈騎射功夫那樣出眾,要是家中準許他上陣殺敵,現在早已不在京都!玉門才是他大施拳腳之地!” 姜煜沉聲道,“母親,我只是去看看父親罷了。我……去一兩個月就回來,順便給父親帶些冬衣護膝,還有京城的吃食過去?!?/br> 謝夫人這才緩了臉色,殷殷叮囑道,“也好。如果你不愿來書院幫忙,就直接去考進士,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你就走文官的路子,到時候再去六部磨練磨練。朝中那么多世家子弟,位高權重如寧逸風,那也是科舉上來的……” 說到這里,謝夫人坐下來,揮退了閑雜人等,“阿煜,你該發現了,今上早已有意削弱世家貴族,重科舉輕恩蔭。不然京城這幾家書院為何這般紅火?我的明嵐書院為何這般輕易地獲得批準?只要有提攜寒門之能,圣上便看重?,F在這些世家仍舊花團錦簇,但危機早已掩埋在繁榮之下。朝中盤根錯節的世家勢力總有一日會被瓦解殆盡,今上沒做完的,太子會繼續做下去,一代又一代,最終會實現他們的野望?!?/br> “我是謝家女,本應維護家族的榮光,但就是因為看得太透徹,才明白這是大勢所趨,并非一兩分人力所能阻。我能做的,唯有為你考慮好。阿煜,娘從小對你嚴苛,要你熟讀四書五經,精通琴棋書畫,如今又結交了不少文士學者,今后你要能科舉入仕,不說暢通無阻,也可左右逢源。雖然可以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可從文也能治國安/邦。你現在想想,會不會比你從軍要好?” 姜煜沉默著點頭,終于發現,母親不是不關心她,只是用了另一種方式,一種如同父愛的方式。 這些話他不是不懂,他平日里最愛琢磨這些,但從母親口里說出來就是不一樣。 謝夫人也不再說話,無聲嘆了一口氣,暖黃的燭光為她勾勒出一層沉默的剪影。 …… 年底結業,明年二月春闈。 許多年輕的舉子都決意下場試水。 西山書院的許多學生已經二十好許的年紀,就等這回春闈登科,好入朝為官。姜煜和寧澈算是年紀輕的,本不必著急,只是家里催得緊,不許他們停下來。 同樣的對話也在寧家上演。 宵夜后,夜色中的燭光溫暖靜謐。寧澈去打了一套拳,用雪白的巾子抹了汗,看見寧姒從前廳蹦跶著出來,本想去逗弄一番,卻被寧大學士喚住了腳。 然后父子倆在書房進行了一次關乎前程的長談。 寧逸風知道自家兒子心思不在四書五經上,也不打算勉強他,所以預備給他走京城近衛的路子。金吾衛是個肥差,體面,依寧澈的資質和背景,很快就可以坐上小隊首領的位置,日后只管京畿城防,不用打打殺殺,且又在父母身邊,不必兒行千里母擔憂??蓪幊簭臎]有對此表現出什么興趣來,每次提及都是嗯嗯哦哦的敷衍。 寧逸風向來是個開明的父親,甚至會帶寧澈去青樓賭坊見識世面,免得他好奇心起被別人帶歪了路??稍趯幊旱那俺躺蠀s沒有多少商量余地。寧澈知道這點,所以不與他分說。 寧澈打算先斬后奏。 誰都瞞著,包括寧姒。 她是個告狀精。 …… 寧姒去上了謝夫人的課。 謝夫人給她們上琴藝課和《詩經》,有時會把《詩經》里的“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樣纏綿的句子融進琴曲里,琴音優雅多情,令小姑娘們著迷不已。 寧姒只覺得好聽,嘉明郡主卻捧著小臉兒想了許多,臉上泛著紅暈。 還有一個小姑娘蘭央,聽著謝夫人的琴曲很開心,跟前頭的姑娘說這樣就方便她背誦《詩經》了。結果前頭的姑娘鄙夷她連《詩經》都背不下來,撇著小嘴轉過去。 寧姒覺得沒必要因為會背《詩經》而看不起誰,她倒認真看了蘭央一眼。蘭央九歲,是這里最小的孩子,因而瞧著懵懵懂懂的,說話帶點傻勁,大眼黑白分明的,純摯又干凈的模樣。 于是寧姒附和了蘭央,還說可惜了史學課不能這樣學,難背得很。 蘭央連連點頭,兩個年紀最小的姑娘因此說上了話。又因為這兩人上課最常出狀況,今天這個打瞌睡,明天那個把墨碰翻了??傊且粚Α半y姐難妹”,幾天下來很快建立了友誼。 蘭央府上的廚子最善糕點,于是小姑娘每天上學都給寧姒帶兩塊糕,一塊甜口的,一塊咸口的。 寧姒和蘭央越走越近,謝林晚倒不生氣。她也挺喜歡蘭央小姑娘的,因為蘭央單純沒心眼,謝林晚就當自己多了個要照顧的meimei。寧姒蘭央兩人每次有什么搞不懂的,謝林晚還會給兩人開小灶。 嘉明郡主笑她帶了兩個拖油瓶,謝林晚也不在意。 在詩社與她針鋒相對也就算了,在學堂也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考試見真章吧。 對了,在嘉明郡主那里,她的頭號情敵還是謝林晚,開學那天把她氣黑了臉的寧姒根本不在她的情敵名單里。因為寧姒才十歲,還胖。 另外,夫子提問“君子慎獨”的出處以及含義,寧姒被叫起來時慌慌張張的,然后答道,“君子,嗯……君子不能獨來獨往,要交朋友!” 全班笑噴。 唯有蘭央,不明就里地呆愣四望,然后默默想,不就是這個意思嗎,有什么好笑的? 經此一遭,嘉明覺得寧姒徹底沒有威脅了。 ☆、姜煜代課 天氣漸涼。小姑娘們身著墨藍色胡服,頭戴小氈帽,在秋風中或抱臂而立,或左顧右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