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發現庭霜手上戴了戒指的那天,祝敖已經轉到了普通病房。當時庭霜正在剝橙子,一個鉑金圈跟著他剝橙子的動作在無名指上晃個不停,一下就閃著了祝敖的眼睛。 祝敖當即就對那個圈兒發表了幾句看法。 他講話比之前稍微好了點,但一般人還是聽不懂,庭霜天天晚上來醫院,跟他待在一起的時候多,比一般人能聽懂得多一點,水平跟管床的護士差不多,但也經常有聽不明白的時候。比如現在,祝敖在說戒指,庭霜卻以為他在說不要吃橙子,于是便回答說:“我這是給自己剝的?!?/br> 祝敖說:“你每天光來這里吃水果?!?/br> 這句庭霜一半聽一半猜,懂了意思,說:“我一會兒再帶點回去。這幾天好多人來看你,水果放著吃不完,我帶回去還能分點給鄰居,別浪費了?!?/br> 祝敖說:“你手上戴的什么玩意兒?” 輪到這句,庭霜又聽不懂了,他邊往自己嘴里塞橙子邊猜:“爸,你又想吃橙子了?那我再剝一個?” 祝敖懷疑他這渾蛋兒子根本就是選擇性做聽力,氣得抖了抖胡子,提高聲音說:“庭霜你趁著我在醫院里,偷偷摸摸把婚給結了?” 這句話他說了好幾遍,一直說到庭霜聽懂為止,絕不容這小子渾水摸魚。 “爸,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蓖ニ褯]吃完的橙子放到一邊,正襟危坐,“你當時醒不來,我真的是求神拜佛都不知道去哪里求、去哪里拜,實在走投無路了,想著得給你沖個喜,就跟我教授拜天地了。我承認這是個迷信行為,我一個相信科學的人,確實不該做這種事,但是當時那情況……連現代醫學都不給我個準話,我真的是慌了,病急亂投醫,能想的辦法都想盡了,就怕你有個閃失……” 沖喜?還拜天地? 祝敖用他沒癱的左手抓起床頭的一個杯子就往庭霜腦袋上砸:“放屁!” 可惜力氣太小,根本砸不到。 庭霜趕緊接住杯子,怕他爸怒急攻心,不敢再胡言亂語了:“爸,說真的,這段時間咱們家……不少變故,我想了挺多,你之前讓我考慮的那些問題,我也都考慮過了?!?/br> 自從祝敖轉到普通病房后,庭霜就循序漸進地跟他說了翁韻宜和嚴立謙的事,加上公司有人來探望,也免不了提到公司近況,所以祝敖對自己病后的變故也了解了個大概。但他到底是大風大浪里走過來的,聽了那些事竟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沉默了挺久,后來又問起祝文嘉怎么樣。 庭霜斟酌了一下,說,祝文嘉能知道什么?那小子什么都不懂,還在家里想要上哪個大學呢。 祝敖挺費勁地說,你看著他點,那傻小子干什么都不靠譜。 庭霜說,那肯定的,再不靠譜也是我弟么。 祝敖便稍微放了心。 之后,庭霜每天來看祝敖,就會說roborun最近運轉得如何,翁韻宜和嚴立謙的官司如何,祝文嘉忙著準備申請學校又如何……也說他自己。他取消了這學期剩下的考試,跟教務申請了休學半年,在公司實習。實習能學挺多東西,不算浪費時間。祝敖沒有問柏昌意的事,他便也沒有主動跟祝敖說起。 但是現在,祝敖問了,那也就是時候說說這個事了。 “爸,你現在還覺得……結婚生子這事,靠得住么?!蓖ニf,“關鍵還是看人吧?!?/br> 祝敖想到翁韻宜,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這時候說這話確實不太合適,但沒辦法?!蓖ニ咽掷锏谋臃藕?,拉近了椅子,坐到祝敖身邊,“爸,經歷這次這個事,你還去想七老八十的時候么?你離七老八十還有二十年,我離七老八十還有五十年,誰知道以后是個什么光景?你去喝酒那天白天,連當天晚上要出什么事都想不到。所以,咱們都別想太遠了,就想現在吧?!?/br> 祝敖閉上眼睛,久久沒有說話。 “真非要說七老八十的事……”庭霜想象了一下,臉上泛起淡淡的笑,“我覺得,能照顧自己愛的人,不是一件挺值得高興的事么,怎么非把這事講得那么慘……要是他老了,我還沒那么老,我能伺候他,也挺好的,別人伺候我還不放心?!?/br> 祝敖睜開眼睛看庭霜,那眼神像是在說:你倒是心善。 庭霜說:“說真的,別說誰伺候誰了,我覺得倆人光是能相守到需要人伺候的年紀,都是件特了不起的事?!?/br> 他爸和他媽,他爸和翁韻宜,不都沒能守到那個年紀么? 祝敖聽了這話,發了一會兒怔,回過神來以后口齒不清地罵庭霜:“講道理講到你老子頭上來了?!?/br> 可等庭霜一走,他便望著病房的天花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徹底松動了。 庭霜出了醫院以后,照例在路上給柏昌意打語音電話,他的晚上,正好是柏昌意的下午。 電話一接通,他字正腔圓地說:“查崗?!?/br> 柏昌意低笑:“在崗?!?/br> 庭霜嘴角翹得老高,聲音里還強裝嚴肅:“證明一下你在崗?!?/br> 柏昌意說:“vico”vico:“汪?!?/br> 庭霜表揚說:“柏昌意你表現可以啊,每天下午按時回家?!?/br> 柏昌意說:“留守老人么?!?/br> 庭霜笑了好一會兒,說:“你別裝可憐啊。老實說,是不是想我了?” 柏昌意說:“vico很想你?!?/br> 庭霜不滿意:“就只有我兒子想我?” 柏昌意說:“外面有自行車經過,vico就會跑出去看。他總以為是你?!?/br> “你這么一說,我感覺我兒子也成留守兒童了?!蓖ニ獑?,“我不在的時候,還有什么事發生嗎?” 柏昌意想了想,說:“freesia的咖啡不如以前?!?/br> 庭霜:“還有呢?” 柏昌意:“拉花也不如以前?!?/br> 庭霜想笑:“嗯。那店員呢?是不是也不如以前?” 柏昌意說:“是大不如前?!?/br> 庭霜的嘴角已經不能翹得更高。 電話那邊安靜了挺久,庭霜才聽見柏昌意低聲說:“我很想你?!?/br> 過了幾天,庭霜收到快遞,寄件人是柏昌意。 拆開,盒子里的東西很簡單,兩本柏昌意剛看完的書,德語的,書里夾了便條:別把德語忘了。 柏庭霜念了幾遍便條上的字,總覺得柏昌意明里在說“別把德語忘了”,暗里是在告訴他“別把在德國的人忘了”。 于是他去書店買了兩本中文書,回寄給柏昌意,書中也附上一張便條:別把中文忘了。 庭又過幾天,庭霜收到一張明信片,正面是萊茵河風景,背面除了收信地址和郵編,就三個字:出差。 柏庭霜拍了一張自己的工作照,印成明信片寄過去,明信片背面寫:實習。 庭(ps:professor,能勞煩您多寫幾個字嗎?) 有一次,庭霜中午在公司吃飯,那時候正好也是柏昌意吃早飯的點。 庭霜邊吃邊跟柏昌意打字聊天:你在吃什么? 柏昌意:牛排。 庭霜:你經常給我煎的那種? 柏昌意:嗯。 庭霜:媽的我也想吃。 庭霜:我現在在吃公司食堂,免費的,我們公司的伙食真的有待提高,媽的資本家摳死了。 庭霜:唉其實也還行,我可能是吃習慣了你做的。 柏昌意:還有什么想吃的? 庭霜:冰淇淋。 柏昌意:還有么。 庭霜:你煲的排骨玉米湯,糖醋排骨也行。 柏昌意:還有么。 庭霜:咖啡蛋糕。 庭霜:前兩天我們部門一個同事過生日,請我們吃蛋糕,我覺得沒有你生日那次買的咖啡蛋糕好吃。 庭霜:唉不說了,說了也吃不到。 庭霜:我準備去搬磚了。 上了兩個小時班,只聽見研發部門口傳來外賣小哥的聲音:“庭先生的外賣?!?/br> 庭霜根本沒往自己身上想,還是有同事喊了聲:“庭霜,是你點的外賣吧?” 庭霜在計算機上模擬機器人運動路徑,連頭都沒抬:“我沒點啊?!?/br> 那同事對外賣小哥說:“是不是送錯了?這兒沒其他姓庭的人了?!?/br> 外賣小哥看了看單子上的地址,又看了看點的餐,說:“沒錯啊,就是這里,roborun大廈六層,讓我跑了幾家地方,買牛排、排骨玉米湯、糖醋排骨、冰淇淋、蛋糕……” 庭霜一呆,站起來:“……好像是我的?!?/br> 外賣小哥把手上提的、背上背的一大堆東西放下來,同事揶揄說:“怎么,吃不慣食堂???” “沒有,那個……”庭霜挺不好意思地壓低了聲音說,“都是我對象買的,我不知道?!?/br> 他邊說邊拆外賣包裝,發現里面除了他中午說想吃的那些東西以外,還有幾十杯奶茶,正好夠辦公室里的同事分。 幾個同事幫庭霜一起把奶茶和蛋糕分了,分的時候還調侃庭霜,說:“什么對象這么會心疼人???不然也給兄弟們介紹一個?研發部這群找不著對象的單身漢,每天除了加班就是加班,別的倒不缺,就缺個人來心疼?!?/br> 庭霜只是笑,隨他們調侃,不接話。 有人看庭霜那樣,更好奇了:“這么藏著掖著,仙女???” 要是庭霜以祝敖的兒子的身份來公司,肯定沒人這么當面八卦,但庭霜不是,他是以普通學生的身份來實習的。他特地選了研發部六樓,這里的同事都沒見過他,雖然背后有各種傳言,大家多多少少也都聽過一些,但庭霜一不姓祝,二不提自己的事,每天就跟大家一樣上班下班、去食堂吃飯,還什么活兒都肯干,時間一長,大家就都把他當自己人了。 研發部大多是些年輕小伙子,都比庭霜大不了幾歲,平時誰找了女朋友都得請吃飯,順便看看女方還有沒有閨蜜可以介紹給其他人,現在他們知道了庭霜有個仙女對象,哪里肯放過此等機會? 當即就有人說:“真的,咱部門男的不差,就是平時見不著幾個女生,真見著了女生,弄個機器人什么的,人家還是挺崇拜的?!?/br> 崇拜? 庭霜看著那哥們,心說:你要是給我對象弄個機器人,別說崇拜,他能給你個及格分都算你厲害。 第八十二章 翹班 好不容易應付完同事,庭霜回到自己的工位吃冰淇淋,并給柏昌意發消息:你怎么這么招人? 柏昌意回:怎么。 庭霜把剛才同事的八卦說了:他們還指望你幫他們解決個人問題,幸虧我機智,才得以脫身。 柏昌意:嗯? 庭霜:我跟他們說,我對象年近四十,體重150斤,擁有工學博士學位,他們立馬就對你失去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