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祝敖剛要說話,柏昌意的聲音在兩人身后響起:“祝先生?!?/br> 祝敖轉過身,臉色有一瞬的尷尬。 剛才的話,不知道柏教授聽到了多少。 要是他知道了庭霜是同性戀,也不知道庭霜這傻小子在學校里還待不待得下去。 “haas那邊還有一些事要跟roborun談?!卑夭獾谋砬榭雌饋砗推綍r沒有區別,“我剛好路過,就過來說一聲?!?/br> “好,我現在過去?!弊0匠夭恻c點頭,又囑咐庭霜,“你認真看展,別往外亂跑?!?/br> 說完,他就跟柏昌意一起去haas那邊。 柏昌意說:“剛才——”“剛才小孩就是亂講話,柏教授你不用管他?!弊0叫χ鴶[擺手。 柏昌意聞言低笑一聲,說:“我是說,剛才haas那邊表示sfm的項目進展不錯?!?/br> 那笑里的意思明顯就是聽見了庭霜的話,只是不提罷了。 好像也沒怎么介意。 祝敖沉默一陣,嘆了口氣,說:“柏教授,當爹不容易啊。我拿你當自己兄弟,也就不避諱那些了。你說這要是你兒子,你怎么辦?” 第三十四章 兒子同性戀要不咱治治? 這要是我兒子…… 柏老板心想,這還真不能是我兒子。 “做父親的確不容易?!卑夭庑φf,“我有個朋友也有類似的經歷,好一番波折。我理解?!?/br> “哦?”祝敖問,“那他最后解決了問題沒有?應該也不好辦吧?!?/br> 柏昌意說:“嗯是不好辦。大概花了半年才解決?!?/br> 祝敖說:“半年?那挺快。怎么解決的?我倒想跟那位老兄取取經?!?/br> 兩人走著走著,正好路經展館的一個側門,柏昌意看了一眼手表,說:“還有時間,不如我們出去聊兩句?” 展館里隨時可能遇到公司員工和合作伙伴,確實不是談這種話題的好地方,祝敖點點頭,跟柏昌意一起出了館門。剛好不遠處有會展中心設置的吸煙區,祝敖說:“咱們哥倆一塊兒抽一根?” 哥倆。 柏老板心情略復雜。 兩人坐在吸煙區的沙發上,中間隔一張方幾。 柏昌意左手指間夾著點燃的煙,卻不怎么抽,只時不時朝方幾中央的煙灰缸里撣一下煙灰。 “那位朋友跟我是忘年交,遇上這個難題的時候,他兒子已經三十多歲了?!卑夭庹f。 祝敖抽了口煙,說:“他兒子三十多了還沒結婚?” “結了?!卑夭庑α诵?,“后來有一天,他兒子突然打電話跟他說,爸,我是同性戀,剛離完婚,現在坐在車里,不知道該去哪兒,感覺沒地方可去?!闭f到這里,柏昌意停下來去撣了一下煙灰,同時瞥了祝敖一眼。 祝敖像是想起了什么,在繚繞的煙霧后微微瞇起了眼,半晌才說:“是他前妻知道了以后,主動要離的?” 柏昌意說:“是?!?/br> 祝敖笑了一下,眼角的細紋深了些:“男人么,年輕時候不懂事,總會犯點錯。有些女人……眼里揉不得沙子,說走就走。你那忘年交呢?也沒勸勸他兒媳,讓小兩口再考慮考慮?” 柏昌意說:“離婚已成定局。我那忘年交深受打擊,一時接受不了他兒子喜歡男人?!?/br> 祝敖說:“你看,不光是我吧,是個爹都接受不了……后來是怎么解決的?” 柏昌意說:“我這朋友崇尚科學,所以他去找了一位心理醫生來解決問題?!?/br> 祝敖聽了,若有所思地抽了一會兒煙,說:“找個心理醫生……有這個必要嗎……而且,有用么?” 柏昌意說:“效果不錯。雖然花了半年時間,但終歸是解決了問題?!?/br> 祝敖點點頭,說:“我以前怎么就沒想到這事兒應該找醫生呢?有道理,我也是崇尚科學的人,這種問題就應該找醫生。哎,柏教授,你朋友找的那位醫生是中國人還是德國人?方便的話,介紹給我如何?你朋友的兒子花了半年時間來治同性戀……那你說,我兒子得花多久時間才能恢復正常?” 柏昌意微微皺眉,像是不太理解祝敖的話。他思考了兩秒,才看向祝敖說:“祝先生,你可能對我的話有一些誤解?!?/br> 祝敖也不懂柏昌意了:“什么誤解?” 柏昌意抽了一口煙,慢條斯理地撣了一下煙灰,說:“心理醫生是為我那位忘年交請的,不是為他兒子請的?!?/br> 祝敖一頭霧水:“這……什么意思?不是給他兒子看病嗎?” “當然不是?!卑夭庑α艘幌?,用講述一個顯而易見的簡單知識點的教學口吻說,“在了解相關研究后,我那位忘年交認識到,同性戀沒有問題,問題在于他自己。他深受恐同這種不健康的心理狀態的困擾,這種困擾已經影響了他的正常生活,同時也影響了他和兒子的父子關系,所以才請心理醫生來解決問題?!闭f到這里,柏昌意把煙按熄,十分體諒地看向祝敖,“祝先生,我非常理解你,做父親已經很辛苦,還要面對自己的心理問題,有一些壓力是正常的。也不用太擔心,我認識幾個不錯的心理醫生,可以介紹給你,有心理問題,我們就解決問題。我們都是學工科的,不諱疾忌醫,也不相信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不是么?!?/br> 第三十五章 火葬場的距離 c區,離報告開始還有五分鐘。 庭霜坐在祝敖旁邊,第一次感覺到祝敖從內而外散發著一股……懷疑人生的滄桑味道。 短短幾十分鐘沒見,怎么這么大變化…… “爸……”庭霜頭稍微往祝敖那邊側了一些,壓低聲音說,“是公司出什么問題了么?” “公司能出什么事?”祝敖隨手翻開展會的雜志,一副不想搭理庭霜的模樣。 “哦……”庭霜想了想,說,“爸,我下午五點多的火車回學校,要不吃完午飯咱們再聊會兒?” 共識還沒達成,可不能就這么走了。 祝敖頭也不抬地說:“一年也不見給家里多打個電話,現在人要走了倒想起來要聊了?有什么好聊的?” 庭霜昨天才被柏教授教育過要好好溝通,以解決問題為目標,所以此時態度比以前好得多:“爸,以前是我不懂事,今天咱們好好談談,一起解決問題。剛才我教授不是來了么,就沒繼續往下說了,咱們之前本來在說——”“行了?!弊0綌[擺手,聲音里壓著的全是不耐煩,“我不想聽?!?/br> 祝敖現在最不想討論的,就是他兒子的取向問題;最不想聽到的四個字,就是“解決問題”。 解決問題…… 活了五十年,祝敖頭一回意識到,他可能有心理問題。 搞了半天,兒子沒啥要解決的,該解決的是老子。 回國以后,那幾個心理醫生,到底是聯系還是不聯系…… 祝敖的視線落在雜志上,卻根本看不進去。 庭霜還要再說什么,祝敖壓著嗓子煩躁道:“庭霜你歇停會兒行不行?你那事兒……我再想想?!?/br> 再想想,這已經是庭霜從祝敖那里聽過的最接近于同意的話了。 見好就收,他告誡自己,見好就收,慢慢來,穩住。 看來柏老板說得還挺對,好好溝通,多問問人家為什么,多問問人家怎么想的…… 說不定人家就愿意再想想了呢? 柏老板果然英明神武,千秋萬歲。 十點,柏昌意的報告正式開始。 雖然現場的人數遠遠超過平時上課的人數,觀眾席以及外圍站著的人也不是學生,但庭霜還是感覺到了柏昌意對全場的掌控。 內容,眼光,格局,氣度,一樣不少。 引人思考,引人折腰。 時間流逝得猝不及防,不知不覺,報告到了尾聲。 庭霜心里下意識地產生一種恐懼感:令人窒息的時刻到了,課講完了,prof. bai又要點我回答問題了…… 哦,不對。 這次是柏老板做報告,應該是下面聽報告的人提問…… 庭霜的恐懼感有增無減:令人窒息的時刻到了,prof. bai又要點我起來讓我提出有意義的問題了…… 庭霜低下頭,唯恐和柏昌意四目相對,等其他人的提問聲響起,他才抬起頭。這時他才發現,前面是虛驚一場,現場要提問交流的人太多,根本輪不上他。 他在下面認真聽了一會兒柏昌意和觀眾的互動,忽然感覺口袋里的手機震了起來。 拿出來一看,屏幕上顯示出來電人姓名:梁正宣mama。 手機震個不停,動靜不小。 祝敖朝他那邊瞥一眼,看見了屏幕上的字,低聲說:“要么掛了,要么出去接?!?/br> 庭霜猶豫兩秒,還是躬著身子快步離開了c區,跑出展館去接這個電話。 在他還沒和梁正宣分手的時候,梁正宣的父母跟他就沒什么聯系。他們很早就接受了兒子是同性戀的事實,但偏偏不喜歡庭霜,覺得他什么家務都不會做,生活上總要靠梁正宣照顧,不是能娶回家過日子的人。庭霜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歡,所以也不主動去煩人家,只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發條文字消息問候。 這個電話,應該是他出國以來,梁正宣的母親第一次給他打電話。 如果不是有什么緊急情況,對方肯定不至于在他跟梁正宣分手以后還打這樣的越洋電話過來。 而且不止一個電話,庭霜從c區出來用了幾分鐘,對面看他沒有接,就一直在反復撥打電話。 終于,庭霜出了展館,接起電話。 “阿姨?!?/br> “庭霜,你終于接電話了——”對面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急,“正宣出車禍了,你快去醫院看看他?!?/br> “阿姨您慢點說?!蓖ニ獞B度冷靜,“他在哪家醫院?具體情況您知道么?” “他早上騎車去學校的時候被一輛小轎車撞了,現在人是醒的,但是動不了,我怕他在醫院出什么事……他現在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沒人給他掛號,沒人給他交錢,他一個人怎么辦啊……”梁母催促道,“你趕緊去醫院看看,就是你們大學的附屬醫院。他剛剛打過一個電話,護士幫著打的,之后就不接我們的電話了。你到了醫院以后,回電話告訴我正宣的情況?!?/br> 還能講電話,那就是意識清醒,情況應該不算嚴重。 “阿姨,我現在在漢諾威,立即動身回去也要四個小時才能趕到醫院?!蓖ニ参苛耗?,“不過您放心,醫院不需要掛號繳費,我們是買了醫療保險的,賬單會由醫院直接寄給保險公司,不會耽誤治療?!?/br> 梁母聽了,又叮囑庭霜了幾句一定要看到正宣、阿姨也不認識別人了只能麻煩你云云,才掛了電話。 庭霜一邊往會展中心園區的出口走,一邊打了個電話給祝敖,把事情簡略一講,麻煩祝敖請司機把車從停車場開出來,到園區門口接他,送他去火車站。 祝敖本來就瞧不上梁正宣,聽了就說:“梁正宣自己就沒個朋友?非得你去?你現在跟他有什么關系?” 庭霜無奈說:“他媽都把電話打到我這兒來了,我能不去看一眼么?如果我不去,他媽肯定一直給我打電話。而且這事兒,就算不是梁正宣,是我一般的同學,我也會去醫院看的。反正我下午也要走了,沒幾個小時,就當提前半天回家了?!?/br> 車從會展中心開往中央火車站,到市中心的時候,庭霜隔著車窗陸陸續續看見了新市政廳的尖頂、不同的幾個博物館、集市教堂的鐘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