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她不希望自己猶豫不決,可是偏偏站在路口。擺在她前方有兩條路,兩條路都通向她看不到盡頭的未來。 她聽著外面淅瀝的雨聲,慢慢睡著了。 院子里的人在雨中跪了一夜。 這一夜,霍瀾音心事重重地睡著。天還沒亮的時候,她滿腹心事地醒來。衛瞻還在她身旁睡著。 她轉過身來,靜靜望著衛瞻熟睡的側臉。屋內很暗,看得也不甚真切。她默默看了很久,始終心緒不寧。她小心翼翼地坐起來,繞過衛瞻,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去尋馮嬸和小芽子去后山采摘雨后的蘑菇。 她以前跟著馮嬸去山上摘過一次蘑菇,只是成果實在是不太妙。雨后晴空,剛好是小蘑菇冒頭的時候,她心里也亂著,便借著摘蘑菇的借口,暫且離開衛瞻身旁。 霍瀾音半上午回來時,跪在馮家院子里的人一個也不見了。 奚海生正在和馮叔說話,馮叔滿臉喜色。 霍瀾音走近一些,聽了兩句,頓時明白怎么回事——衛瞻毀了馮叔家的小院子。昨天晚上奚海生匆匆離開馮家,正是在豐白城給馮家重新買了一處更大更好的院落。 她聽見霍平疆爽朗的大笑聲,尋聲望去,從開著的窗戶看見衛瞻和霍平疆在廳內相對而坐,言談甚歡。 霍瀾音剛回來,衛瞻便看見了她。他的目光從上到下掃過霍瀾音。她的長發很隨意的綰在后面,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露水,讓她的頭發都濕了。她身上穿著土黃色的農家粗衣,袖子和褲腿都挽起來一些,露出的手腕和小腿上沾了些泥。腳下踩著的一雙草鞋更是滿是泥濘臟漬,小巧雪白的腳趾在一片泥漬里越發像落入泥濘中的珍珠。 霍瀾音將裝著蘑菇的背簍拿下來遞給馮嬸,馮嬸笑著說讓她歇著,剩下擇撿晾曬的事兒她自己來。 霍瀾音微笑著點點頭,跟迎上來的鶯時往后院去了。 衛瞻收回視線。 霍平疆道:“聽說紀家姑娘嚷嚷著非你不嫁,整個京城傳得沸沸揚揚?!?/br> 霍平疆又搖頭:“紀家出過幾任賢后,甚至出過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將。這一輩的紀家女兒倒是令人惋惜?!?/br> 衛瞻有些煩躁,也沒怎么聽霍平疆的話,問:“什么時候出發?” “明早?!被羝浇D了頓,“我久居邊疆,此番你父皇特令我來帶你回京。意味著什么,你該懂。形勢恐比你想得嚴峻?!?/br> 衛瞻沉默了片刻,才說:“我離京時,父皇身體分明還好?!?/br> “滿心家國天下,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老頭兒?!被羝浇哉Z之間頗為不贊賞。 衛瞻去后院尋霍瀾音時,她已不在那里。他轉身去房間尋她。衛瞻下意識地轉著拇指上的扳指,眉峰慢慢皺起。明早就走,他卻不清楚這只擰得要死的小狐貍騙子肯不肯跟他走。 若她不肯呢? 難道真的要綁起來抗走? 到時候恐怕又要應對她的伺機逃走?;亓司?,他會變得很忙。若那時候,她還滿心算計地逃走,他恐沒有那么心力第一時間發現她的狡猾。 衛瞻立在門外,心里煩躁地想踹門。 勉強忍住。 隔著一道門,他看不見霍瀾音,卻已經聞到了淡淡的專屬于她的香味兒,從房中飄出來。 還沒見到她,衛瞻已經在想象她會怎么拒絕。這只小狐貍不知道又準備了多少長篇大論。 一想到她的長篇大論,衛瞻就覺得頭疼。 嘖,若是男兒身,她這口才可以入朝為諫臣了。 衛瞻煩躁得更想踹門了。好像把面前這道門踹個稀巴爛,才能緩解他心里的煩躁。 忍。 深呼吸。 衛瞻推開房門。 霍瀾音坐在窗下,執筆寫字。她身上穿著一襲柔軟寬松的淺藕色寢衣,洗過的長發還沒干透,披在肩上,壓得后背上的衣料有些濕。 柔軟中帶著幾分清冷。 “寫什么?”衛瞻朝她走過去。 霍瀾音提筆寫字的動作頓了頓,繼續寫字。她說:“想不通的事情落在紙上,興許會更條理清楚些?!?/br> 衛瞻立在霍瀾音身后,垂眼去看霍瀾音寫下的字。 入眼,便是一個畫了個圈圈的“優”字。 衛瞻往下看,念出來:“一,有錢?!?/br> 衛瞻瞥了霍瀾音一眼,繼續往下看。 二,有權。 三,模樣好。 四,武藝好。 五,才學佳?(聽說的。) 衛瞻默了默,問道:“這是泥泥分析出來的孤的優點?” 霍瀾音咬了下舌尖,輕輕點頭:“對?!?/br> 衛瞻又深吸了一口,問:“只這五點?” 霍瀾音莫名心虛,小聲說:“還在想……” “不急?!毙l瞻意味深長地拍了拍霍瀾音的肩膀,“不要急,慢慢想?!?/br> 霍瀾音肩膀被他拍得一沉。 事到如今,霍瀾音反倒松了口氣,頗有一番豁出去的意思,竟真的不管一旁的衛瞻,徑自認真想著衛瞻的優點。 半晌,霍瀾音在紙上寫下第六條。 六,善。 “善?”衛瞻像是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嗤笑了一聲。 霍瀾音卻認真地點了下頭。 衛瞻望著霍瀾音認真的表情,慢慢收了笑。他俯下身來,湊到霍瀾音耳邊,認真問:“器大活好能不能算第七點?” 霍瀾音雙頰忽得一紅,擰著眉搖頭。 衛瞻大笑。 笑夠了,他問:“泥泥,七條還不夠嗎?” 霍瀾音搖頭,將下面的一張紙取出來遞給衛瞻,說:“因為殿下的缺點好像更多些?!?/br> 衛瞻臉上的笑一僵,伸手接過來。 入眼,就是一個畫著圈圈的“缺”字。 合著她是先寫了缺點,再寫優點。 一,不會賺錢。 二,太子之位被廢了。 三,發作的時候會變丑。 四,武藝雖好,不受控制的時候會傷人。 五,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狂傲自大鬼樣子。 六,不講理。 七,脾氣臭。 衛瞻看向霍瀾音,問:“泥泥,你就這樣光明正大地把這玩意兒給我看?” 霍瀾音坐得腰背挺直,理直氣壯地點頭。只是她的一雙眼睛輕輕轉動了,透漏著她的不安。 衛瞻拿起筆架上的朱筆,批閱起來。 劃掉一,在后面寫:明天開始跟著泥泥學雕玉研香。 劃掉二,在后面寫:明兒回京搶回來。 劃掉三和四,在后面寫:狗屁邪功。 劃掉五,沉吟了一會兒,才在后面寫:自信傲骨實為優。 用力劃掉第六條,疾筆:胡說! 繼而劃掉第七條,筆觸又停了停,沉吟了許久,才在后面寫:天長地久,泥泥的香可將臭氣熏香。 霍瀾音一下子笑出來。 衛瞻側過臉看向她。望著他清朗含笑的目光,霍瀾音怔了怔,抿抿唇,收了笑。 衛瞻明燦笑開。他說:“看,孤沒有缺點,只有數不盡的優點?!?/br> 霍瀾音抿著唇,望著衛瞻的眼睛。 兩個人的距離極近,這樣近的距離勾得衛瞻心里癢癢。他湊過去,碰了碰她的唇,貼著她的唇,低聲問:“音音,你可將利弊理清了?” 他雙唇闔動,霍瀾音的唇上酥酥麻麻的。唇上又癢又干,她下意識地想要去舔,卻一不小心舔到了他的。 衛瞻唇角輕輕勾起。 霍瀾音一驚,迅速抿起唇,向后退開一些,躲開了衛瞻。 “你母親寫給你的信?!?/br> 霍瀾音猛地抬起頭,驚愕地看向衛瞻,用一種質問的目光看向他:“你為何會有我母親的信?” “今早隔壁老王送來的?!毙l瞻瞥了她一眼,嗤笑一聲,“怎么,你以為我綁了你母親要挾你?” “不、不是……”霍瀾音一訕,低下頭去拆信。 她臉上的表情從欣喜到震驚,再到茫然失神。她看完了信,信紙從她手中脫落,翩翩落在地上。 她的眼淚簌簌落下。 這封信是周自儀寫的。 衛瞻將霍瀾音的所有表情盡收眼底,不由詫異。他彎腰撿起了信箋。 姚氏當年身懷六甲時逃難,生產時本就傷了身。這些年時不時犯咳癥。半年多前,霍瀾音剛去給衛瞻做藥引時,她不聽勸,執意站在雪地里整夜整夜地守著。 新疾舊癥堆積,她的癆癥已經很嚴重了,幾個月前更是重病一場,差點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