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看著這顆死不瞑目的血淋淋人頭,家丁又向后退了退,握著刀槍的手微微發抖。 遠處的王景行長舒一口氣,他吩咐一旁的王順將馬車牽來。 衛瞻的視線帶了一層血色,前面黑壓壓的人群也開始看得不太真切。他瞇起眼睛,晃了下頭。 霍瀾音微微用力地握了他一下。衛瞻低眼看了一眼,反手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慰她。 “殺啊——”另外一個方向的四五個家丁憑著一口氣沖上來。 鮮血染紅了衛瞻的臉,讓霍瀾音看不清他的表情。又或者,望著他緊抿的唇,猜得到他面無表情的樣子。 有一個家丁趁著衛瞻和別人相抗時,握著長劍從他后背刺進去。他頓時一喜,覺得這場擒殺終于立了大功。 然而衛瞻緊抿著唇,目光涼薄。他沒有第一時間轉頭,手中的動作卻也沒有什么停滯。動作行云流水一般很快割破身前一個人的咽喉,然后不慌不忙地轉身,長劍在他體內劃動。 背后的家丁握著劍柄,睜大眼睛抬起頭仰望著衛瞻。下一瞬,喉間一痛。他后知后覺地看向一側,對上霍瀾音仇恨的目光,才知道是這個被衛瞻拼了命要帶出去的女人用一柄小折刀割破了他的咽喉。 他睜大眼睛向后倒去,帶出刺入衛瞻體內的長劍。 霍瀾音的手有一點抖。 衛瞻摸了摸她的頭,他手上的血水濕了她的發。 他說:“這就對了。刀刃永遠對著敵人,而不是自己?!?/br> 霍瀾音眼睛又干又疼,壓抑的眼淚憋在胸腔里,可是卻哭不出來。竟是一種要活活被眼淚憋死的壓抑感。 衛瞻就是這樣帶走了霍瀾音。 下雨了,大雨沖刷躺在地上的尸體,長長的路成了長長的血河。 “別追了?!苯垢咄坏氐氖w,稍微冷靜了一些。 “焦爺,那個男的快支撐不住了,怎么不追了?我看就應該……”陳三全彎著腰迎上來,當頭迎了一巴掌。 焦高在陳三全的臉上左右開弓甩了兩個巴掌,又輕輕甩了甩自己的手,說:“去重新查這個人的底細!徹查!一群廢物!” 他腦子有病才信衛瞻只是個紈绔子! 馬車上,王景行喋喋不休。 “……焦高竟然沒有追過來,也是稀奇。不過等他反應過來,派更多人手過來,到時候恐怕……” 王景行住了口。 他后知后覺地發現只有他一個人焦急說話,衛瞻和霍瀾音一句話都沒有說。 衛瞻闔著眼,面無表情。衛瞻被血水濕了身,反倒看不出來他到底哪里受了傷。這些血,有他的,也有旁人的。 霍瀾音撕開長裙,仔細給衛瞻包扎。她動作沉穩,有條不紊。只是包扎的手仍舊有一些發抖。 王景行的視線落在霍瀾音微微發抖卻強自鎮定努力支撐的雙手,他無聲輕嘆,沉默了下去。 霍瀾音終于暫且將衛瞻身上大的傷口包扎完,手上沒事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白茫茫的一片,竟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感。直到她低頭,才發現自己的雙手一直在發抖。她看向衛瞻的右手,伸出手去,握住他黑色的右手。 闔著眼的衛瞻感受到霍瀾音雙手在發抖,他睜開眼瞥了霍瀾音一眼,反手將霍瀾音顫抖的手握在掌中。 馬車還沒到馮家,隔著一大片麥田,站在大雨里等候的鶯時立刻發現了馬車。她盯著車轅,驚覺不是去時的重量,心中一喜,眼中卻是瞬間落下淚來,哭著提裙飛奔相迎。 霍瀾音下馬車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沒看見焦高的人追來,她心中不見歡喜,反倒更加沒譜。 邁進馮家時,衛瞻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霍瀾音一直仔細觀察著衛瞻,視線隨著他一起落在他的右手。她不由伸出手來,想要碰一碰他冰涼的右手。 衛瞻終于開口:“不要讓別人進來打擾我?!?/br> “好?!被魹懸粝胍膊幌氲鼗卮?。 衛瞻視線上移,看向霍瀾音。他笑了一下,摸了摸霍瀾音的頭,說:“放進來也無妨,應對不了就進來尋我。不要勉強?!?/br> “好?!被魹懸粼僖淮蜗胍膊幌氲馗纱啻饝?。 衛瞻莫名說了句:“你若旁的時候也答應得這么干脆該多好?!?/br> 霍瀾音還沒有深究衛瞻這話,衛瞻已經提步往里屋走去。見他腳步不穩,霍瀾音趕忙去扶他,扶著他端坐在床榻上。 她腳步不停,吩咐鶯時端進來熱水,手腳麻利地用溫熱帕子給衛瞻擦了血跡,又簡單的將一些傷口重新包扎。她怕打擾到衛瞻,只是動作很快地簡單處理。 做完這些,她悄悄退出里屋,疲憊地望向小院門口的方向,時刻提防著焦高再追來。 “姑娘,您也受傷了!”鶯時聲音哽咽。 霍瀾音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輕聲說:“不礙事?!?/br> 那柄砍下來的刀,被衛瞻用手掌握住推開,傷的是他的手掌,她的肩膀只是劃傷了一點點而已。 雨越下越大,終于成了暴雨。 雷雨交加。 不過這雨來的急,去得也急。 不過兩刻鐘,暴雨結束,只余零星小雨。天際亦隱約勾勒出彩虹的形狀。 雨停了,霍瀾音反倒更心憂。她不知道焦高為什么沒有追過來,難道只是被衛瞻不要命的打發駭???又或者只是為了等雨停再來? 她不得不時刻警惕著,她答應過衛瞻幫他守著。雖然他說不必強求盡力就好,可是她答應過了的。 王景行站在很遠的地方,遙遙望著霍瀾音,就連上前安慰也沒有。 他問自己可有后悔沒和衛瞻一起進去。他問自己倘若自己和衛瞻一起進去救她,若他受傷了,她是不是也會同樣魂不守舍地擔憂難過? 不過半間屋子的距離,王景行卻覺得這是他與霍瀾音最遙遠的距離,從今以后,再也邁不過。 “遠處有軍隊過來!”小石頭氣喘吁吁地跑進來。 霍瀾音回頭望了一眼里間緊閉的房門,平靜說:“知道了?!?/br> 霍平疆讓隨從叩門,一陣長久的叩門聲后也沒有人開門。隨從向霍平疆請示,霍平疆點頭。 隨從用力踢開院門。 霍平疆翻身下馬,目光掃過十分尋常的農家小院,大步朝院內走去,鮮紅的披風無風自動。 霍平疆徑直往里走,推開房門。 他眸色一凜,向后退了一步,躲開從墻壁兩側射出來短箭?;羝浇戳艘谎鄣叵碌拇u塊,再往前走。 霎時,銀光一閃。 霍平疆皺眉,側轉過身,手指準確無誤地捏住射向他面頰的三根細針。從窗戶照進來的光灑落在他捏著的銀針上,針尖上泛著黑色的光澤。 有毒。 屋內騰起白色煙霧。 “迷煙?”霍平疆頗為訝然。 白霧遮了視線。 霍平疆繼續往里走,他微微側耳,警惕聽著。細小的機關開動聲沒躲開他的耳??伤麆偙荛_屋頂射下來的暗器,霍瀾音從陰影里竄出來,握緊手中的折刀,朝霍平疆劃去。 霍平疆立在原地,腳步不動,上半身從容地往后仰。 霍瀾音按下刀柄上的小機關,刀中刀彈出來?;羝浇壑懈‖F訝然,他從容地及時向后退了一步,可是臉頰上仍然被彈出的小刀劃破了皮。 霍平疆用指腹抹了下,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立在門口,瞬間拉開門旁機關。油傾倒,火舌瞬間蔓延。 火焰升騰的火海中,霍平疆大笑:“小姑娘,有點意思?!?/br> 第105章 “夫人!” 霍瀾音一怔,回過頭,看見奚海生從遠處匆匆趕來。 “霍將軍是和江太傅一樣可信之人?!鞭珊If。 霍將軍? 霍瀾音驚訝地回頭去看霍平疆?;魹懸暨@才看清霍平疆的五官輪廓,發覺霍佑安的五官輪廓的確與他有幾分相似之處。 平戰亂、固疆土,唯吾北衍霍平疆。 這個人就是整個北衍家喻戶曉的霍平疆? 當年圣上集賢能起兵,驅趕南蠻后,國將立新君。圣上當初推辭了一番,推讓過自己的胞弟,也曾將皇位推讓給霍平疆過。雖說圣上登基的確最名正言順毫無懸念,那些推脫謙讓多為客套謙遜的表面說辭。卻也足以說明霍平疆對北衍復國的功勞。 霍瀾音回過神來,立刻掰動機關,墻壁松動,暗格打開,一瞬間,沙土傾瀉,覆于火上,將火熄了。 霍平疆打量著機關,大笑道:“小小農居,玄機倒是不少?!?/br> “小女不識將軍,得罪了?!被魹懸粽f著,又偷偷看了霍平疆一眼,帶著幾分好奇。 霍平疆擺了擺手,問:“讓之在何處?” 霍瀾音猶豫了一番,語氣堅決地說:“大殿下在運功,不讓旁人打擾?!?/br> 霍平疆看向霍瀾音,笑。他問:“我若非要見到他,你可還有旁的小把戲相阻?” “有?!被魹懸酎c頭。 奚海生在一旁小聲地勸:“夫人,殿下說的旁人定然不會包括霍將軍。殿下既在運功調理體內邪功,霍將軍說不定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br> 霍瀾音心里有些猶豫,面上卻始終不為所動。 霍平疆更覺得這小姑娘有趣。 奚海生也沒想到霍瀾音認了死理。他再勸:“夫人有所不知,殿下幼時習武正是霍將軍親自所教。再言,您怎可不信霍將軍的威名和為人……” 誰也不敢去賭旁人的威名和為人??杉热恍l瞻的武藝是霍將軍所教,豈不是說明衛瞻很信任霍平疆?再言,霍瀾音很憂慮衛瞻此時的情況。若霍平疆能助他運功調理,也是好事。 霍瀾音這才帶著霍平疆進到地下暗室。 衛瞻盤腿端坐在床榻上,雙手搭在膝上,闔著眼運功。在他身體周圍,隱隱有了一圈黑色云霧。膚下黑浪卻消了不少。 他身上染著血的衣服沒有換過,那些傷口又流出些血。整個暗室充盈著一股血腥味兒。 霍平疆眉峰攏皺,目光一凜。他大步朝衛瞻走過去,將自己的手掌搭在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