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官兵一間間房搜過去,最后搜到霍瀾音的房間。 一腳踹開房門,六七個官兵沖進屋內。 霍瀾音坐在桌旁,收拾著方桌上凌亂的香料。她墨發高束成男兒式,身上亦穿著男子的常服。 整個屋子里都充盈著濃郁的香味。 “今日跟你一起的男子去了哪里?”官兵質問,手中放下衛瞻的畫像。 霍瀾音做出畏懼狀,哆哆嗦嗦。她熟稔地壓低聲音學男子腔:“他去尋別的相好,不在我這里。各位官爺行行好,這人也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為非作歹欺人太甚!偏偏在下又無力抗衡……” “別的相好?”官兵將眼睛一瞇,“你可知是何人?” “這人瞧見長得好看的人就要起歹心。我實在不知道他去尋誰?!被魹懸舭欀甲聊チ艘粫?,“不過前日倒是聽他說要去尋趙三?!?/br> 幾個官兵對視一眼。他們對趙三這名字可不陌生,整個豐白城誰不知道神偷趙三。 為首的官爺目光掃過整個屋子,瞧不出異常,仍下令搜查。屋子不大,很快搜查完,連衣櫥也沒放過,最后一無所獲。 “他要是再來尋你,立刻報官?!?/br> “是是是,在下再見到他,定然告訴官爺抓了他!” 官兵往外走,霍瀾音悄悄松了口氣。 “且慢?!?/br> 霍瀾音的心一下子緊繃。他做出茫然的樣子來,問:“官爺,還有什么吩咐?” 為首的官兵目光又在屋內掃視了一圈,最后落在方桌上的瓶瓶罐罐。他說:“梅公子這么早就起來忙這些香料?” 霍瀾音愁眉苦臉:“今年雨多,打壞了田。只好多做些雜活賺些錢養家。哎,這日子不好過啊?!?/br> “若我記得不錯,梅公子擅長雕玉。手下之玉皆價值不菲。又何必做這些不能多賺的胭脂香料?” “官爺有所不知。這好的玉料子難得,自己開玉更是有風險。這做玉活兒,本錢可高著哩。若是抵押了房子弄來玉料子最后囤了貨,那可如何是好?這些胭脂香料雖然賺不多,卻是不會虧的買賣?!被魹懸粞劬σ涣?,“這位官爺器宇軒昂最襯玉氣??梢p個臉,下個玉石單子?在下給您便宜些!” 官爺一怔,也沒回霍瀾音的話,轉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吩咐身邊的人去查查趙三的行蹤。 霍瀾音高懸的那顆心這才稍放下一半。 鶯時和馮家人趕忙過來,也不敢擅自出聲。 “都回屋去睡吧,還早著呢!”霍瀾音沖他們使了個眼色。 鶯時和馮家人也不再多問,依言回了各自的屋子。 屋內的燭光將她的身影映在窗戶上,她坐在方桌旁繼續整理桌上的胭脂香料。約莫著即使有人盯梢也該打消了疑惑,她這才急忙起身朝床榻走去,掀開被褥,費力掀開床板。 這床板下面有暗層。不僅是這張床,在馮家很多地方都有她仔細設計過的藏身處。 當初周家養父說她生得明艷又帶異香只能尋地位高的男子庇護,反之只能下場凄慘。她不反駁頂嘴,卻在心里不服氣,設計了種種機關暗道,為的不過是自保。興許有一天再見周家養父,她能驕傲地向他證明自己可以保護好自己,可以像一個尋常人一樣過著她喜歡的簡單生活。 又或者,不需要向別人證明。能夠向自己證明就好。 這為自保而制的藏身處,頭一遭藏人卻是藏了衛瞻。 衛瞻安靜地躺在暗格中,他睜著眼睛,眼神很空。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霍瀾音因為騙走官兵的那一絲喜悅立刻熄了,頓時茫然起來,犯了難。 她太了解衛瞻的驕傲。那堪稱狂傲自大一般的驕傲。 “如今我沒了地位沒了錢銀,甚至連內力也盡失,成為廢人一個。你可以滾了?!毙l瞻開口。沙啞的聲音略冷,倒也算平靜。 霍瀾音心里忽然氣悶。 “哈,那可真是太好了?!被魹懸粲昧Τ断陆壷册5睦K帶,將衛瞻的雙手綁起來。 衛瞻猛地抬眼看她,眼神兇戾。 “呼?!被魹懸羰媪丝跉?,“風水輪流轉,也該輪到我將殿下飼養為玩物了?!?/br> 第98章 鶯時在外面敲門,聲音有些急:“姑娘,九霄樓那四個煩人的家伙又來了?!?/br> 霍瀾音黛眉輕蹙。所謂前有狼后有虎也不過如此了。 霍瀾音望著衛瞻兇戾的目光,抬起手來,用手心遮了衛瞻的眼。她說:“殿下可別兇。我不喜歡?!?/br> 她起身,看也不看衛瞻一眼,將另一側的床幔也放了下來,兩側床幔合攏,遮了床榻內的情況,也遮了衛瞻憤怒的眼神。 霍瀾音要出去應付那四個追債的。 馮家可沒有空的屋子留給他們四個人住,昨天晚上,他們四個就回了九霄樓,今兒個一早再過來。 霍瀾音推門出去,四個人已經在門外等著了。不過這四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其中一個人的臉上還留著被打過的手印子。 “紀公子當真不見了?” 霍瀾音頓時了然。想來今兒個一早官兵大張旗鼓來捉拿衛瞻的事情已經傳開了。 這樣也好。 她點頭,道:“是。他殺了人以后跑了。今早來調查過,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將他捉拿歸案?!?/br> “可是這錢!” 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頹態。林管事那個笑面虎,對客人永遠和和氣氣,可對手下干活兒的人實在不算好。如今紀公子跑了,林管事該不會讓他們四個還債吧? 天,那個數目!他們四個人加起來幾輩子也還不完??! 其中一個人小聲嘀咕著:“早知道昨天晚上睡在院子里盯著就好了……” 他摸了摸自己紅腫的臉,林管事留在他臉蛋子上的手印子還在火辣辣得疼。 霍瀾音心下不忍。她先前不懂做生意的難處,這小半年卻是體會了不少。不僅做生意難,這些干活的伙計的日子也是不好過。 她不是賴賬的。只不過如今衛瞻如此情景,就讓他們當做衛瞻跑了,她這邊反倒是能更輕松些。 至于債務,她不忍心賴下。 她說:“你們不要擔心。紀公子說過會還債就一定會還,興許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把債務都清了?!?/br> 一個護院沒好氣地說:“他要是回來,還來不及還錢呢就要被官兵抓進大牢,拉到菜市場砍了腦袋瓜!” 另一個人跟著抱怨:“這群錦衣玉食的紈绔子,花錢大手大腳就罷了,還不知道珍惜,這是連性命都要搭進去才肯罷休!” 小石頭瞪眼:“你們沖我們家公子吼什么?冤有頭債有主,錢又不是我們家公子欠的!” 男人不樂意了,兇狠地說:“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蛇鼠一窩!我看就是你把那賴子放走!你既放走了他,他的債務就應該你來還!” 男人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指著霍瀾音的鼻子,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越來越兇。 “這是什么道理!”鶯時重重冷哼了一聲,“可別在你們自己家老板那兒吃了批評,來我們這兒發火!” 兩方爭執起來。 霍瀾音終于開口:“我可以幫忙償還他的債務?!?/br> 四個護院一愣,臉上皆是露出喜色,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繼續說:“不過你們要知道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就算我愿意幫他還債,可欠債的人到底不是我。我愿意幫他還債,一是念在和他相識一場,二是念在不想你們回去沒法交差?!?/br> “你愿意幫他還債,讓咱們兄弟幾個可以交差一切好說,一切好說!”幾個護院的臉上都露了笑。 都是些尋常百姓,誰肩上沒有養家糊口的擔子。 霍瀾音又說:“我先把話說清楚,我手里可沒那么多錢,不過賺一些錢就還會上一些,你們可別催得太狠?!?/br> “那是自然!你肯接手,就是救了咱們兄弟們的命了。要不了咱們不能回去交差,林管事會將咱們攆了,克扣半年的工錢也不會給……” 四個護院態度發生轉變,說盡好話。不過這些話里難免有些夸張。 霍瀾音將昨日整理出來的錢銀只留下一點日常用,剩下的都交給了他們。 屋內,衛瞻安靜地躺在床上,聽著外面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談。他眼中的暴戾逐漸散去,恢復平靜。 四個護院走了,小石頭撓了撓頭,說:“我聽鶯時說是好些錢,咱們要還到什么時候的?” “慢慢還就是了?!被魹懸艉苁堑?,交代了些小石頭和鶯時今日要做的事情。 其實霍瀾音一點也不慌,她不覺得衛瞻當真會被逼得摔進泥里,只看他自己什么時候送信給他手下的人。 當然了,就算衛瞻當真打算讓那個假太子永遠替代他,而他徹底扔了太子的身份,也沒關系。 再多的錢也賺得到,時間問題罷了。 沒什么可憂慮的?;蛘哒f值得她憂慮的絕不是這樣的小事兒。 她轉過身,望向關合的房門,黛眉忽又蹙起,當真憂慮起來。 小石頭和鶯時都去忙了,小院里只她一個人。她將手搭在門上,卻半天沒有推門進去。 有時候太過理智,反倒是種折磨。 她心里清楚,她想擺脫衛瞻的最好選擇就是在這個時候扮演一個惡劣的人,放棄衛瞻,甚至出賣他將他送去官府。她在這個時候幫衛瞻,興許會讓衛瞻對她的喜歡更多,那她日后將更難擺脫他。 她還知道就算她將衛瞻送去官府,也傷不了衛瞻,衛瞻總有沒盡用的手段和底牌藏著。 然后衛瞻就會對她徹底死心,從此再不相干。 ——既不會真的傷了他,又會達成她想兩不相干的目的。 她思路清晰理智分析,知道最好的選擇。然而卻不忍這么去做。她已見過衛瞻被那群九霄樓的人當成賊來圍堵的畫面,不忍再見到如今半邊身體失控的衛瞻被扔進牢獄的場景。 這人啊,理智是好事。理智又冷血才是絕配。 理智了,可又因為心里的善而不忍。那種清楚知道自己放棄了最好的一條路的感覺,挺郁悶的。 霍瀾音一下子明白了古人那一句“難得糊涂”。 若是她什么都想不通,不知道深淺進退,大概會輕松許多。 那就退而求其次,選第二個法子。下定決心,霍瀾音推門進去。 她攏起床幔掛好,視線掃過衛瞻的手腕。他的雙手仍舊被綁著?;魹懸舯悴碌叫l瞻沒有力氣掙脫開,他所言的失了內力應當是真的。 衛瞻面無表情地躺在床上,半晌才轉過頭去看霍瀾音?;魹懸舻囊暰€落在床頭小幾上那碗還沒有喝完的雪蓮水。她將白瓷小碗端起來,在衛瞻的注視下將其喝光。白瓷碗放下,她捏著雪蓮花瓣送入口中嚼來吃。 她問:“殿下要嘗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