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霍瀾音轉過身:“陳老爺?!?/br> 聽到霍瀾音故意壓低的嗓音,和她叫出他的名號來,陳老爺才確定。他快走兩步,笑著說:“前段日子老家有事急急離開,竟是忘了給先生欒鳳玉的酬金。我這正打算將酬金送到不二樓代為轉交給先生,沒成想竟在這里遇到了!” 他趕忙拿出袖中沉甸甸的荷包,雙手遞上來,笑著道:“只是這酬金拖了這么久,還望先生莫要責怪。切不要以為老朽跑單。那可要晚節不保嘍?!?/br> “陳老爺說笑了,您的為人豈會跑單?!被魹懸魧⒊杲鸾舆^來。 陳老爺又笑著說:“小孫女很是喜歡那玉簪,夸個不停?!?/br> 面紗下,霍瀾音歡喜地笑了,真誠道:“小玲姑娘喜歡就好?!?/br> 每當有人喜歡她雕的玉,她總是歡喜的。 即使她遮了面,即使她故意壓低了聲音說話。衛瞻還是感受到了她的歡喜,他閑閑瞥了她一眼。 陳老爺又客套了兩句離開,霍瀾音握著手中沉甸甸的荷包,轉頭望向長街的另外一個方向。 “走啊?!毙l瞻回頭,才發現霍瀾音沒跟上來。 他還沒再開口問,霍瀾音先說:“我想去隔壁街一趟,很快的?!?/br> 她又立刻補充了一句:“殿下在云釀樓等我也好,和我一起過去也好?!?/br> 衛瞻微微抬了抬下巴。 霍瀾音腳步匆匆,走進隔壁的桑東街。衛瞻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霍瀾音在街角一個代為寫書信的攤位停下來。 “您是要讀信還是代寫……”書生抬頭,看見霍瀾音的時候愣了一下,平淡的眼波中瞬間露了笑。 “梅姑娘?!?/br> 衛瞻皺眉。 霍瀾音將荷包遞給書生。 “梅姑娘月初不是已經送了半年的費用?這……” 霍瀾音說:“剛剛得的,暫且用不到這些錢銀。拿去給學堂里的孩子們添些秋衣?!?/br> “梅姑娘心善?!睍\心道。他凝望著霍瀾音,隔著一層白紗,望著她的輪廓。 “公子開設學堂,無論男女老幼皆無償教導。事事親力親為,才是真正的善舉。我做的這些與公子相比,不值一提?!?/br> 霍瀾音怕身后的衛瞻等得不耐煩,也不再多說,匆匆辭了書生。 在霍瀾音轉身的剎那,書生眼睛里的光瞬間黯然。他眼中轉瞬即逝的眸光變化,被衛瞻捕捉到了。 衛瞻收回視線,同霍瀾音一起轉身。 走遠了些,衛瞻道:“他知道你是女兒身?!?/br> “即使遮面、男裝,終究男女有別。稍微接觸多些,總是看得出來的?!?/br> “接觸多些?!毙l瞻不咸不淡地重復。 霍瀾音眼皮跳了跳,沉默。 衛瞻轉移了話題,悠悠道:“沒看出來,泥泥竟一直在做善事?!?/br> 霍瀾音沉默了片刻,待衛瞻詫異看向她的時候,她才說:“以前養在深閨不知人間疾苦時,是不懂去做這些的。后來知道阿娘連自己贖身的錢銀都拿去接濟鰥寡孺幼,才慢慢學會盡力為之?!?/br> 作為戰亂后的國家,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面發展,又遠遠不夠。 衛瞻皺眉。到底是以帝王術培養長大,普天之下皆是子民。此番西行,所見人間疾苦遠超于他所思,而這一切潛移默化地壓在他的肩上,成為一份責任。 一路上,衛瞻都沉默著。直到到了云釀樓,衛瞻眉宇間才重新恢復輕松笑意。 剛進了包間,衛瞻瞥向霍瀾音,直接將話挑明:“那書生該不會也對泥泥有心思吧?” 霍瀾音挑起白紗,露出自己的眼睛,故意讓衛瞻看見她眼中夸張的詫異。 “咦?這世間優秀的男郎和女郎誰沒幾個追求者?”霍瀾音頓了頓,靈動的眸中詫異更濃,“難道殿下沒有嗎?” 衛瞻咬牙。 霍瀾音輕飄飄的“哦”了一聲,安慰似地輕輕拍了下衛瞻的肩膀,徑行朝前走去,摘了帷帽,拉開椅子坐下。 衛瞻跟過去,繞到霍瀾音身后。他一手負于身后,俯下身來,湊到霍瀾音的耳邊,低聲問:“泥泥今日為何沒走?” 霍瀾音倒茶的動作一頓,默了默,她問:“殿下想聽實話嗎?” “那是自然?!?/br> 霍瀾音側過臉,望進衛瞻的眼底,嫣然一笑,檀口微張:“沒錢?!?/br> 衛瞻心口猛地一窒。 真想掐住霍瀾音的脖子,大罵她是冷血沒心的混賬東西。 艸 罵她的話在舌尖滾了滾,又咽下,衛瞻笑著點點頭,重重地夸:“很好!” 他直起身,理了理衣襟,不緊不慢地走到霍瀾音對面,拉開椅子坐下,吃飯。 霍瀾音垂下眼睛喝茶,心里有一點點后悔。明明不該這樣頂撞衛瞻,可她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去頂撞他。 天長地久,面具總是要撕下來的。 吃過飯,霍瀾音跟著衛瞻趁著月色回九霄樓。到了四樓,兩個人看著被洗劫一空的四樓,皆是懵了。 四樓能搬動的東西都不見了,更別說值錢的玉石和錢銀。 抽屜里,一枚銅板都不見了。 而樓下歡聲笑語完全不知道樓上遭遇了神偷的眷顧。 “這是進賊了……”霍瀾音喃喃自語,后知后覺。 “哈?!毙l瞻古怪地笑了,“有趣,有趣!” 霍瀾音偷偷去看衛瞻陰沉的臉色。想必太子爺長這么大從未遇過賊,也從來不懂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窘境。 霍瀾音不由想到衛瞻這次是偷偷過來的,是不能暴露身份的。 這…… 店小二匆匆上來,驚了:“這是怎么了?等等……公子您在店里的花銷可一分未給??!” 第91章 店里的伙計這一聲吆喝,立刻引來了店里更多的伙計和護院趕來。圍上來的人將房門堵死,警惕地盯著衛瞻,分明是把他當賊的目光。 衛瞻生平頭一遭被賊洗劫一空,這還沒反應過來呢,偏偏又被人當成賊一樣的目光來看待。 惱了。 “滾開!”衛瞻爆喝。 店里的幾個伙計本來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呢,衛瞻這一發火,頓時有人高聲說:“這事蹊蹺!我們九霄樓這么多人,樓下幾層的客人可都沒遇見賊。賊怎么不偷別人,只偷你的東西?再說了,店里的人會定時查看,竟是一點響動都沒聽見,莫不是你付不起錢銀故意演了這么一出想要賴賬!” 其他人也陸續出聲。 “這位公子包下了整個四樓,這段時日吃穿用度都是最上等。只要您點的,即使店里沒有,咱們也想法設法給您弄來。這是咱們九霄樓的規矩,顧客至上。就算是宮里頭的太子爺恐怕也就這么個待遇了。這可是不小的一筆花銷?!?/br> “我早覺得不對勁。你一身貴家公子的做派,可只身一人,連個奴仆小廝都沒有。誰家有錢的公子哥兒外出不是奴仆一大堆地簇擁著?莫不是在家族闖了禍,被攆了出來,錢銀散盡,才想了這么個賊喊捉賊的計策來!” “你初來時我們已起了疑心,想著是霍小將軍的表弟,才當你是性格緣故不喜帶著下人,又見你出手闊綽,逐漸壓下疑惑,盡心招待??稍蹙屯四氵@沒進賬,出手闊綽總會把錢花光了。我說這位少爺,我們可不管你是和家里鬧掰了,還是直接被家里攆了出來。這落魄了就當有個落魄的樣子,虛有個少爺的做派,錢袋空空,不得不演這么一出戲,丟不丟人?” 丟人啊。當然丟人啊。衛瞻長這么大從來就沒這么丟人過。 聽著這群奴仆趾高氣昂的污蔑和說教,衛瞻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就算他被廢了太子之位發配西番,也從未遭過這樣的屈辱。 這天下,就連他的皇帝老子都未曾對他說過一句重話。 衛瞻朝前邁出一步,恨不得拽著這些人的脖子,一個個拎起來,將那被屎糞糊了的腦袋往墻上砸。 他握成拳的手骨節發白,怒至微微發顫。 “怎么著?被咱們揭穿了惱羞成怒想跑不成!”護院大喝一聲,個個從后腰掏出木棍來,將門口死死圍住。那架勢,好像衛瞻執意沖出去,他們就一起沖上去,亂棍打殘。 衛瞻只朝前邁了一步,便停下了腳步。 他在極力地控制著自己。 這些人都是北衍尋常的百姓啊。他暴躁易怒,可又不是不講道理的匪賊隨意殺人。 “這位小哥,你剛剛問賊怎么不偷別人,只偷紀公子的東西。這話問得很是蠢笨。你們因為紀公子出手闊綽而悉心招待。這段時日,紀公子可并非只在貴店花銷。我想,豐白城很多商鋪都知道紀公子的出手闊綽。賊偷東西當然是去偷最有錢的那個人?!被魹懸纛D了頓,“難不成去你們屋子里翻銅板?” “這……”店伙計愣了一下,“你這是狡辯!我們九霄樓這么多人,大白天怎么會進賊?分明是……” “這也正是我們要質問貴店的事情?!被魹懸舸驍嗨脑?,“我們只不過是外出吃了頓晚飯,前后加起來不到一個時辰,為何錢銀遭竊?” “你這話什么意思?” 霍瀾音朗聲道:“意思是我懷疑賊喊捉賊的人是你們!是你們見錢眼開,偷盜了紀公子的財物!” “胡說!我們九霄樓百年老店,你竟敢如此污蔑!你在豐白城隨便抓一個人問問,誰信你這話!” “好,就當紀公子的財物不是你們伙同賊人偷盜?!被魹懸繇樦脑捳f下去,“可我們住在貴店,只是離開了不到一個時辰就丟失了如此多的財物,貴店難道沒有看護之責?” “那是因為你們自己假裝被……” 霍瀾音再一次打斷他的話:“證據呢?我們是如何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搬空四樓?有誰看見了?你們口口聲聲說是我們自己所為,可若貴店不曾失了巡視看護之責,我們也沒辦法把東西都搬走?!?/br> “這……” 衛瞻側過臉,望向霍瀾音。即使她帶著白紗帷帽。那一層白紗似乎遮不住衛瞻的視線,他想象得到霍瀾音說話時臉上每一個細小的表情和神態。 “還有……”霍瀾音一口氣說的話有些多,嗓子又開始不舒服。她用手壓了壓喉間,才繼續說,“出事之前你們待紀公子為上賓,如今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連個主事的人都沒通知、沒出面,就這樣手持棍棒以圍剿之姿七嘴八舌,一個個面紅耳赤無禮相待!這就是你們九霄樓百年老店的上賓之道?我在這里敢問一句——倘若今日之事并非紀公子賊喊捉賊,我可否去砸了貴店那鑲金鍍銀的百年招牌?” 衛瞻聽著霍瀾音這番頗有氣勢的話,心里五味雜陳。有驚艷有意外有感慨,當然也有丟臉。 圍在門口的人面面相覷,領頭的使了個眼色,后面有人立刻跑著下樓去找九霄樓的老板。他們握著棍棒的手也逐漸放了下來。 有人小聲嘀咕:“會不會是趙三……” 一陣沉默之后,領頭的人拱了拱手,賠著笑臉道:“別怪咱們懷疑,實在是紀公子的行事和反應著實讓人生疑?!?/br> 他雖緩了態度,可明顯還是懷疑衛瞻自導自演了這么一出。而他之所以緩了態度,也不過是為了九霄樓的名聲,做做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