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好一副儒雅謙遜的少年郎模樣。 他連口氣都是溫和的:“無妨,只要你能試一試也好。能將地圖補全是我的幸運,不能將地圖補全你也盡了力。我仍要多謝你?!?/br> 霍瀾音猶豫了一下,抬頭打量著面前衛瞻的神色??v使他如此溫潤良善的模樣,可他暴躁無禮的樣子更是深埋在霍瀾音心中。不管什么時候,拒絕他都是需要勇氣的。 “我可以試一試,但是今天不行?!?/br> 霍瀾音清楚看見衛瞻臉上的微笑有一瞬間的劈裂,好似維持不住。 霍瀾音袖中的手微微用力捏了下袖子,繼續說:“今日接了個急單,明日要交到不二樓去。所以今日恐不能幫殿下?!?/br> “多少錢的急單?”衛瞻問。 他的臉上明明還掛著和氣的微笑,可霍瀾音卻覺得像極了一層面具,這層和善的微笑面具下,不知是怎樣猙獰暴躁的樣子。 若是以前,霍瀾音是不敢拒絕衛瞻的。不管他如何對待她,她總是笑著順從??墒亲陨洗紊盍种?,她一股腦將所有想法說出來,好似并沒有以前那樣畏懼衛瞻。 又一次短暫的猶豫之后,霍瀾音選擇實話實話:“這和錢銀數量無關,與信譽、承諾有關?!?/br> 衛瞻不高興。 衛瞻想發火。 可是轉念一想,衛瞻又笑了。 ——他的泥泥在拒絕他,他的泥泥沒在演戲,他的泥泥一定是比先前更喜歡他才跟他說真話,他的泥泥才不像旁人那般曲意逢迎。 霍瀾音仔細瞧著衛瞻的表情,發現他仿佛帶著一層面具的假笑好像變了真了幾分,那溫和良善的笑容到了眼底。 “我也是這個意思。你既然答應了趙老板的單子,自然先來后到,先忙他的急單。更何況我這里也不急。你何時閑了幫我復原就好?!毙l瞻微笑著說。 分明衛瞻的笑容是真的,可霍瀾音為什么還是覺得毛骨悚然? “我明日去不二樓交了單子之后,便試著修復地圖?!被魹懸魧⒌貓D卷起來,“這地圖我就拿回去了?!?/br> “多謝?!毙l瞻微微躬身頷首。 霍瀾音驚訝地抬眼看他,他今日與她說了多少次謝謝?霍瀾音更覺得渾身不自在。 “那我這便回去了?!?/br> “我送你?!毙l瞻做了個請的手勢,并沒有挽留。 霍瀾音拿起剛剛放在桌子上的帷帽戴好,才下樓。 沉默了半天的霍佑安想了想,以防他不在的時候霍瀾音再惡人先告狀,他決定跟上去。 九霄樓下方一間湯餅店中,焦高和幾個虎背熊腰的兄弟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下來了!焦哥,是他吧?” 焦高遠遠望著衛瞻,高興地連連點頭:“對,就是他!弟兄們盯得不錯嘛!” “嘿嘿,就知道焦哥對那小郎君感興趣。小弟們自然得給焦哥盯好!” 焦高“嘖”了一聲,說:“他身邊這倆小郎君都不錯?!?/br> “焦哥,那藍衣公子的主意可打不得!那人是霍佑安??!霍平疆的兒子!” 焦高皺了下眉,視線又落在霍瀾音的身上,說:“這個小郎君身段可是真不錯,像個娘們一樣的小郎君想想就帶味兒。嘖嘖,就是不知道長得什么樣,怎么擋著臉???” “別別,那個瘦小的小郎君是個雕玉的。聽說他出門天天戴著帷帽,那是因為他雕玉的時候,被工具劃了臉。丑嘍!” “最討厭有疤的!”焦高的臉上立刻浮現厭惡。 “焦哥,小弟們打聽您相中的小郎君是霍佑安的表弟。這……好像也不太容易出手吧?” 焦高想了想,說:“無妨,一個將軍又不能天天留在咱們這地兒陪他表弟玩。你們盯緊點,等他一離開,立刻告訴我!” “好哩!焦哥就等咱們幾個的好消息就成!” 焦高很是高興地站了起來,道:“走,去百香樓快活快活!請兄弟們姑娘們隨便點?!?/br> 焦高雖然好男風,可是男風只是野味。女人香更是斷不得,他一直都是煙花街的???。 衛瞻送了霍瀾音很短的一段路,也沒等霍瀾音讓他回去,主動停了腳步不再送。 看著霍瀾音走遠的背影,霍佑安這才松了口氣——還好這只小狐貍沒有再胡說八道。 霍佑安跟著衛瞻回去的路上,依舊心中忐忑。生怕衛瞻來一個秋后算賬。 不過一路都很平安,衛瞻始終沒有說過話。眼看著回到九霄樓,一層樓一層樓地往上走,已經走到了最上一層的臺階中央?;粲影矐伊嗽S久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前方的衛瞻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下方的霍佑安心里“咯噔”一聲,不安地抬頭看向衛瞻。 衛瞻摸了摸自己的衣襟,認真問:“我穿粉色是不是不大好看?” 霍佑安:…… 霍佑安深吸一口氣,燦爛笑起,道:“不不不,我覺得你穿粉色十分好看。粉色,不似紅色妖艷,不似白色素簡,不似玄色冷傲,不似綠色平凡,不似藍色大眾。剛剛好!尤其是搭配著你這謫仙人一樣的容貌更是天神下凡,非同凡響?!?/br> 衛瞻:…… “你卸了鎧甲改做文臣罷。這口才,不出三年哄出來個二品大員?!毙l瞻冷笑了一聲,將手中那柄裝飾用的佩劍扔給霍佑安,轉身往上走。當他邁上最后一層樓梯,他再次轉過身看向下方的霍佑安?;粲影餐T跇翘葜醒氲牡胤?,沒跟上去。 衛瞻道:“我記得你以前抱過她?” 霍佑安舉起雙手,真誠道:“你這話說的不對,那不是抱。是拎。買菜拎菜拎rou拎雞……” “你說誰是雞?”衛瞻打斷他的話。 霍佑安長嘆了一聲了,幾步跨上來,無奈道:“我父親給我寫信讓我回邊疆,雖說是太平年代,可我不能總在外面,是該回軍營了。這時間緊迫,我這也是關心則亂,擔心你嘛?!?/br> 他將手肘搭在衛瞻的肩上,懇切道:“雖然我只比你年長了幾歲,可也同樣有一顆老父親的心吶!” 衛瞻冷臉瞧他,緩緩道:“我怎么聽說姜姑娘不愿嫁你,不是因為癆癥,而是心中另系他人?” “胡說!”霍佑安怒了,“你這人天天往人心窩里扎刀!和那只小狐貍簡直一路貨色!” 本來很不高興的衛瞻卻因為霍佑安的最后一句話,笑了。 霍瀾音還沒到家,眼看著已能看見不遠處的小院。小石頭終于忍不住開口:“梅姑娘,你和那個人到底是什么關系?你們的對話我聽不太懂,可是……你們好像不是夫妻?!?/br> 小石頭憋了一路,眼看著就要到家,終于問了出來。 霍瀾音知道瞞不住,她停下腳步,側轉過身,看向小石頭和小芽子,這兄妹二人都在看著她,眼神里都寫滿了擔憂。 小石頭嘟囔:“我也不知道該不該過問這事兒,可是總覺得……” “是,我和他不是夫妻?!被魹懸舸驍嗨脑?,“我和他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清的。不過這并沒有什么緊要。只是回家之后,你們不要告訴馮叔和馮嬸。省得讓他們擔心?!?/br> 小石頭想了想,點頭說:“好。我答應姑娘。不過若是有什么危險,你可要及時和我們說。我們家拼了命也會護你!” 小芽子仰著臉,也望著霍瀾音重重點頭。 “好?!被魹懸粜α?。她摸了摸小芽子的頭,塞給她一粒軟綿綿的糖。 霍瀾音猜得到衛瞻的想法,知道衛瞻恐暫時不會離開。她是要一直帶著小石頭,總是瞞不住的。 她回到家中,立刻做趙老板交給她的急單。大概熟能生巧,這半年她雕玉為生,比起先前閨中,手腳更為麻利,雕玉更快了。她原以為她能忙到深夜,沒想到天色剛黑下來,她就搞定了。 休息了一會兒,因時間還早,她展開地圖,嘗試修復。她拿來一張薄薄的紙覆在地圖上,先是將沒有被毀的地圖拓下來,然后憑借記憶描畫接下來的部分。 失敗了幾次,廢紙凌亂落滿地。當她最后完工時,已經天亮。她捏捏發酸的纖細手指,回床榻補眠了一個時辰,然后帶著小石頭離家。她先是去了不二樓交單,再去九霄樓。 她迎面遇見下樓的衛瞻和霍佑安?;粲影惨ミ吔?,衛瞻送他。 第84章 衛瞻那張面無表情的冰山臉,在看見霍瀾音的瞬間,柔和下來。他低眼,迅速瞥了一眼自己今日穿的衣服。覺得還算穩妥,才道:“佑安要回軍中,我送他?!?/br> 霍佑安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我和霍姑娘可真是有緣,這三番五次遇見,臨走還能再遇見一回。咱們還是同姓,說不定八百年前是一家?!?/br> “民女可不敢高攀霍將軍?!被魹懸舨槐安豢?。 霍佑安還想說什么,接收到衛瞻警告的眼色,他默默將話咽了回去。 “我已經將地圖修復完,全憑記憶修復,不保證完全正確?!被魹懸魧⒌貓D遞給衛瞻。 衛瞻望著霍瀾音握著地圖的柔荑素手,思起這只手的軟滑細膩,很是想將其握在掌中。他心里癢癢著,接過地圖時,小手指若有似無地碰了一下霍瀾音的指背。 霍瀾音垂眼,全當不知道。 衛瞻將地圖展開,這張地圖已經不是原本的那份羊皮紙地圖,只用尋常的紙張描畫。纖細秀氣的筆觸與原先臟舊的墨痕大為不同。隨著衛瞻展開地圖,他聞到了淡淡的香味兒。 味道有些好聞,可是衛瞻并不喜歡。這并不是霍瀾音自己身上的味道。他看向霍瀾音肩上背著的香料匣子。他猜得到霍瀾音為了掩藏體香,尋了個香料師的身份,肩上總背著香料匣,且每次里面放的香料也不大相同。 她經過時,人過留香。只是她淡淡的體香被徹底掩藏,就算衛瞻輕嗅努力分辨,也只是在這濃郁的香料味道中隱約分辨出她的味道來。 不喜歡。不高興。 “這么快?!毙l瞻微笑著說。 霍瀾音說:“并沒有原先以為得那么費時間?!?/br> 衛瞻“哦”了一聲,道:“是,這世上很多事情和原本以為的都不大一樣?!?/br> 霍瀾音琢磨了一下衛瞻這句話中的深意,說:“東西我已經送到了,就不妨礙你們出門?!?/br> 衛瞻微笑著頷首。 霍瀾音離開九霄樓,眉心微微擰起。衛瞻的轉變,她看得見。她心里是有些復雜的。 她鼓起勇氣坦誠相告所有心思,目的不過是在賭衛瞻的驕傲,可以放開她,讓她能安心過著種花雕玉的小日子。衛瞻表面上答應了她,可是衛瞻最近一系列的改變,證明他不過是想換個法子留住她。 他懂了她的意思,不采用逼迫的手段,霍瀾音自然是高興的。 可是她更明白衛瞻只是戴著面具在演戲,真實的他并不是這個樣子。日日戴著一張無形面具是什么滋味?她太明白了。 霍瀾音不知道衛瞻這樣日日假裝,會不會累。作為看著他演戲的人,霍瀾音卻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演戲演久了都會累會倦,衛瞻又能演到什么時候? 她最怕的,莫過于——我為你藏起暴躁脾氣、花心思演戲,為你付出這么多,你為何還是不愿意乖乖跟我走? 好像只要他為她付出,她就要跟著他一樣??伤譀]多少喜歡他,憑什么呢? 她受夠了那段做藥引的日子,只想割舍過去,平淡生活,就像離開后的這半年,雖辛苦些、雖夢魘相伴,可她還是覺得很滿足很愜意,比先前那段日子不知道要開心了多少。 就算日后衛瞻改了性子會對她很好,寵她疼她,哪怕今生只她一人再無其他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