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別說了,鶯時!”小豆子再次警告。 鶯時去推小豆子,哭著說:“我的命都是姑娘的,姑娘不在了,我要是連句話都不敢為她說,也不配姑娘幾次救我性命!” 衛瞻轉過身,看向鶯時。 隔著一層皂紗,他看見鶯時眼睛里的怨恨。 霍佑安輕咳了一聲,上前一步,低聲勸:“小丫頭不懂事只是護主而已……” 衛瞻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埋了吧?!彼D身。 身后,是鶯時痛苦的哭聲,還有如涕如訴的風聲。 “殿下,你抱抱我好不好……” 耳畔的風里傳來霍瀾音的聲音,衛瞻轉過頭,身邊空空,她并不在。 他握著匕首的手微微用力。 霍瀾音的尸身早已湊不齊,也只能將能找到的尸身放在一起埋葬。鶯時跪在墳前,幾乎哭得昏過去。 衛瞻始終站在不遠不近處,皂紗遮了他所有的情緒。 下午走出永林山,沒有遇到伏擊的刺客,反倒遇到了前方金鄄城城主的迎接。 江太傅問:“殿下,我們……” “進城?!?/br> “鶯時,走??!”小豆子去拉鶯時。 鶯時搖頭:“姑娘都不在了,我不跟你們走。我要回西澤?!?/br> “你一個人?還是先跟我們入城,再派兩個侍衛送你回去?!被粲影驳?。 “不用,不稀罕!”鶯時向后退,惡狠狠地瞪著衛瞻的背影。 衛瞻回頭,看向鶯時。她眼里的怨恨始終未消。衛瞻道:“隨她?!?/br> 小豆子撓了撓頭,只好把滿肚子的不放心收起來。 到了金鄄城,衛瞻大步往里走,下令:“讓俞蕭玉過來?!?/br> 俞蕭玉本就先一步出發,此時正在金鄄城,沒多久就趕了過來。 衛瞻立在書房中背對著俞蕭玉,問:“夫人跟你都學了什么?” “起先夫人對用毒很感興趣,用功分辨草藥記憶藥理。后來向屬下詢問如何治療陰陽咒,如何減少陰陽咒的痛苦,如何抵抗藥蠱的作用,如何讓殿下恢復曾經的容貌和健康。屬下如實告訴夫人陰陽咒和蠱蟲都不屬于毒,屬下并不知道。從那之后夫人對用毒沒了興趣,也不再上心,更不曾跟屬下要過任何毒藥?!?/br> 衛瞻攏在袖中的手僵了一下,半晌,才道:“退下?!?/br> 房門關合,書房中只剩下衛瞻,靜悄悄的。 衛瞻一動不動立了許久,忽然轉過頭。他看見霍瀾音淚水漣漣的臉,她委屈地問他:“若我現在再說自己這顆心里滿滿都是殿下,殿下還是不信嗎?” 他抬起手,去擦她的眼淚。他的手掌輕易穿過她的臉。 她的身影幻影般逐漸消散。抓不住,看不見。 衛瞻的指尖顫了顫。 他默默收回手,取出袖中那塊手指長的淺藕色碎布條。他推開檀木盒,拿出里面的香囊,慢條斯理地將淺藕色的布條塞進香囊中。 他將香囊放到面前,聞了聞。 屬于她的香味兒已經很淡了。 胸口一陣絞痛,黑色的血液從衛瞻嘴邊流出。他忽然暴躁地摘了帷帽,用力朝墻壁上的鴛鴦戲水圖砸去,帷帽落下來,砸落長桌上的茶器。茶器落地,摔得粉碎。 他臉上的大片黑色印記隱隱有血色在浮動。黑紅的印記在逐漸擴大,蔓延到他高挺的鼻梁。在他鼻尖的左側,有一粒小小的痣。和霍瀾音的那粒美人痣在相同的位置。 十日后。 “讓之……”江太傅推門進來,驚愕地睜大眼睛,“讓之,你怎么又碰這邪功?!” 衛瞻靠坐在藤椅中,手中握著《陰陽咒》。 他道:“這世間本無邪功。邪魔與否在于人?!?/br> 第65章 半年后。 天色將明,東邊泛起魚肚白,余下之處仍舊一片漆黑,星月還沒有退場。豐白城中,一處不起眼的整潔小院里的一間屋子里亮著燈,燈已經燃了一整夜。 起了風,遠處隱隱傳來雞鳴和蟲叫。一道風吹開小軒窗,將屋子里的燈吹熄。 霍瀾音魘著了,她一下子驚醒坐起來,大口喘著氣。她睜開眼睛,發現周圍漆黑一片,驚慌地攥著被子,大聲喊:“鶯時!鶯時!” “怎么了,怎么了?”鶯時連外衣都來不及穿,踩著鞋子急急跑進來。 “哦,是風將窗戶吹開才吹熄了蠟燭。姑娘別怕,我這就點燈!”鶯時吹燃火折子,將窗前的燭燈點燃。她又拿了根蠟燭點燃,將另一邊的坐地架子燈也點燃。 屋里一下子明亮起來。 霍瀾音抱著膝,低著頭。 “姑娘又做噩夢了?”鶯時坐在床邊輕輕拍了拍霍瀾音的背,安慰著,“姑娘不怕了,咱們現在可安全啦。一切都好好的呢!時候還早,再睡一會兒吧?!?/br> 霍瀾音將手心貼在額頭,讓那顆快速跳著的心臟平復下來。她疲憊地搖搖頭,聲音沙啞地說:“也不早了,不再睡了?!?/br> “也好。今兒個是鑒玉日,本來就是要早起早發出的?!柄L時起身去一旁的雙開門黃梨木衣櫥中給霍瀾音翻找衣服,“姑娘,穿這件嗎?” 鶯時回過頭望向霍瀾音,發現霍瀾音抱著膝發呆,沒有聽見她的話。她默默自己做主拿了一套霍瀾音的衣服放在霍瀾音床頭。 現在想想,當初她得知霍瀾音被野狼分尸嚇成那個樣子,也不難理解霍瀾音自己會有多怕。 院子里傳來木門推開和馮大娘打著哈欠的聲音。 霍瀾音望向小軒窗的方向,說:“還這么早,別讓馮嬸起來忙活做飯了。反正我已經起了,咱們早些出發,到了鑒玉街隨便吃些東西就好?!?/br> 鶯時應了一聲,趕忙去辦。 天色還沒有大亮,霍瀾音便帶著鶯時準備出門。她穿了一身茶白的男子長衫,墨發束扎,帶著白紗帷帽。 鶯時倒是沒有扮男裝,仍舊是一副小丫鬟的打扮。 “東西可都帶齊了?”霍瀾音問。 “姑娘放心,昨晚上睡前已經檢查好幾遍啦!”鶯時輕輕拍了拍自己肩上背著的木匣子,又將另外一個木匣子遞給霍瀾音背著。 馮叔站在門口喊自己的兒子:“小石頭,快點收拾好跟公子出門,仔細照顧著!” “曉得!曉得!”小石頭一邊系著外衣的腰帶,一邊跑出來。 他跑到霍瀾音面前伸手:“公子,我來背!” “不用,不重?!?/br> 霍瀾音帶著鶯時和小石頭,剛走出院門沒多久,馮叔的小女兒小芽子一溜煙跑出來,懷里抱著雨傘。 “阿娘說可別淋了雨,帶著傘!” 小石頭摸了摸meimei的頭,將兩柄雨傘夾在腋下。 馮叔一家四口都住在霍瀾音的這處小宅院做些雜事,他們一家人也都知道霍瀾音女扮男裝,畢竟霍瀾音平時在家中并非日日都穿著男裝,不過是出門的時候為了省去麻煩事才扮成男子。 豐白城是十里八鄉最為富庶之地。一方面,是因為豐白城盛產質地上等的玉石,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當今圣上還不是皇帝時,這里是他的故土。 玉器不僅需要天然美玉,還需要技藝高超的匠師。豐白城盛產上等玉石的同時,也催生了許多妙手玉石匠師。這些技藝高超的匠師又吸引了許多外地人來這里學習交流,以至于都說全天下最好的玉石和最好的玉石匠師都在豐白城,豐白城也被稱作玉城。 豐白城在一年當中有許多個因為玉石產生的節日,更別說玉石匠師的各種比賽。而鑒玉日則是豐白城中關于玉石活動最重要的一個日子。在這一日,會有許多當地的匠師和商鋪拿出珍藏的玉石出售。許多外地人也都會在這里挑買心儀玉石。 金銀有價,玉石無價。每年的鑒玉日總是能賣出天價的玉石。 霍瀾音在天還沒有大亮的時候出發,等到了鑒玉街時辰已經不早了。鑒玉街兩旁看不見盡頭的玉石鋪子早已熙熙攘攘。 霍瀾音帶著鶯時和小石頭隨便找了家路邊的茶點鋪子,點了兩屜rou包子、一屜素包子,還有清粥和小菜。 “包子到啦!”店小二先將兩屜rou包子送上來,回去再拿一屜素包子放在桌子上。 “嘿嘿,還這么早就這么熱鬧啦!小芽子肯定在家里抱怨我不領她來!”小石頭大口吃著包子。 “今天人太多,帶著她不方便。過幾天集市你再帶她出來玩?!被魹懸粽f著,小小咬了一口包子。她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一陣犯惡心,趕忙用帕子掩口將含在口中的包子吐了出來,大口喝起茶水。 “怎么回事!不是說了要一屜素包子,這屜怎么是rou包子!”鶯時惱了。 店伙計趕忙過來賠不是:“對不住,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今兒個店里客人多,手忙腳亂的,給拿錯了!我這就再拿一屜素包子過來。這屜拿錯的rou包子也賠給幾位客官,然后再算個半價!千萬包涵了!” “算了?!被魹懸魧L時搖搖頭。 鶯時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她看向霍瀾音的目光里滿滿都是心疼。 因這半口rou包子,弄得霍瀾音再沒什么胃口。那屜素包子也沒有吃,只是簡單吃了幾口清粥便作罷。然后他們出了鋪子,沿著鑒玉街的街道一直往里走,去最大的那家玉石店——不二樓。 不二樓不遠處的一家茶水鋪子里,坐著幾個人正在閑聊。 “那個戴著帷帽的是什么人,我瞧著不二樓的老板竟然親自迎接。這是有背景的買家,還是哪位大名鼎鼎的匠師?” 另外一個人吸了吸鼻子,說:“哪來的香味兒?是那個白衣帷帽人身上的香氣?這人到底是男是女,身上怎地這么香?這是抹了多少香料??!” “趙兄和林兄都是外地人不識得他很正常??赡銈儍蓚€一定聽說過他?!币粋€瘦小的男子說道。 “呦,聽這意思,應當是個大人物了?” “他就是人稱玉石奇人的梅無先生?!?/br> 男人愣了一下,不敢置信:“他就是梅無?” 瘦小的男人連連點頭,道:“對對對,就是那個作品不多,從不在人前露面,賣東西看心情,連皇家想要他的作品也不容易的玉石奇人梅無!” “原來他也是豐白城人?!?/br> “那倒不是。雖說以前不二樓也曾賣過兩件梅無先生的作品,可他是最近半年才出現在豐白城的。若不是不二樓的伙計說出來,咱們也不知道那人就是梅無?!?/br> “那這香味兒……” 瘦小的男人搓了搓鼻頭,才說:“哦,你們不知道哇?要不怎么說是奇人哩?梅無先生不僅雕玉的手段高超,也是調香師。這一件玉石雕出來不容易,香料倒是不會費那么多時間。若是買不到梅無先生親手雕刻的玉石,能買到他調配的香料也不錯。這不,最近豐白城好些人去跟他買香料。城里的香料鋪子生意是越來越不好嘍……” 霍瀾音就是梅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