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周荷珠搖頭。 霍瀾音便知道荷珠是來尋她的。兩個人沒有多交流,踩著路邊的積雪沉默往葳蕤院走去。將要走近,霍瀾音開口:“天氣不好的時候父親的腰腿會疼,我往年給他煮的藥你都知道?!?/br> “知道?!?/br> “你母親并非心思歹毒之人,只是太容易被騙,被人利用。如今錢mama不在她身邊,你多哄著她些,潛移默化總會影響了她?!?/br> “好?!?/br> “不要因為沈四郎的退婚心里不舒服,你總會遇到更合適的?!?/br> 這便走到了葳蕤院院門口。 周荷珠紅著眼睛丟下一句“多保重”,匆匆轉身跑開,踩得積雪咯吱咯吱地響。 霍瀾音抬眼看天色陰沉,恐又要落雪。只希望這雪不要影響了明日的行程?;胤恐?,霍瀾音沒有像昨日那般主動去找衛瞻。她在等著小豆子來請她,若是小豆子今日不來,她便不過去了。 眼看著將要子時,霍瀾音剛打算歇下,小豆子打著哈欠過來請人。 “我瞧著起風了,雖然很近,也多穿些?!币ama將厚厚的斗篷裹在霍瀾音的身上,連兜帽也扣好。 衛瞻在給京中的來信寫回信。 “殿下還沒歇著?!被魹懸魧⒍放駫煸谝录苌?。 衛瞻將手中的筆放下。 “咚咚?!毙《棺佑诌甸T,“夫人,這是江太傅給您的藥?!?/br> 衛瞻皺起眉。 她進來時,帶來一室的馨香。此時,又滿是藥臭。 霍瀾音喝完藥,走到衛瞻面前,將手軟軟搭在他的肩上。 “去洗澡?!彼f。 霍瀾音解釋:“我來前洗過的?!?/br> “去洗?!毙l瞻沉著臉。 霍瀾音收了手,往浴間去。她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望向衛瞻,嘴角挽出一抹笑,問:“殿下要一起洗嗎?” 衛瞻嗤之以鼻。 霍瀾音那雙噙著笑意的眼睛一瞬間黯然下去,浮現淡淡的失望。她轉過身,略低著頭離開。 第27章 小豆子和鶯時提著熱水幾進幾出。小豆子在衛瞻身邊伺候慣了,可鶯時見著衛瞻嚇得一直低著頭,即使衛瞻坐在窗下寫回信根本沒抬頭。她腳上像踩著輪子,恨不得飛過去。出去后,惹得小豆子發笑:“你怕甚?殿下又不吃人?!?/br> 鶯時沒理他,腳步匆匆地走了。小豆子摸了摸鼻子,討了個沒趣。 下人退出去房門被關上,衛瞻寫完最后一封回信,放回信封。他望了一眼耳房的方向,起身走向十錦架的格子,在里面翻了翻,找到那個針線蹩腳的藏青色香囊。他隨意掃了一眼,嫌棄地將香囊扔了回去。他剛想轉身,腳步又停下,視線落在角落里的一個灰盒子。盒子掀開,里面是一條女人的碧色心衣,上面繡著山巒和層云。 衛瞻面無表情地取出心衣,湊到鼻前聞了聞。香味兒已經很淡了,除非貼在鼻子上,否則幾乎聞不到。他用力一扯,扯下一塊布條,塞進香囊里。 “殿下?” 后面忽然響起霍瀾音的聲音。衛瞻一怔,迅速將塞了一半的心衣布條完全塞進去。面無表情地問:“怎么?” “殿下……你真的不來一起洗嗎?” 衛瞻不動聲色地將香囊放回去,才轉身。 霍瀾音外衣已經脫下,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胭脂紅心衣,裹著柔軟的身段,細細的肩帶越過鎖骨繞到身后。心衣下擺貼著白色的襯裙,纖腰襯得不盈一握。她人半躲在門后,身子只露出一半。一手撐著推開的門縫,另一只手攥著雪白襯裙,露出一小節雪白的小腿。 衛瞻的視線落在搭在她鎖骨的細肩帶,問:“怎么?喜歡在水里搞?” 霍瀾音臉上的笑一僵。 “不、不是!”霍瀾音慌張地退進耳房,將門關上。 衛瞻望著已經被關上的房門,他回頭望著格子里的香囊,眼前浮現霍瀾音身上石榴紅的那一件。 這女人,還是穿紅更好看些。 霍瀾音過來時已經子時,當她洗完收拾好時辰著實不算早。屋子里只點燃一盞燈,衛瞻已經躺下。床幔放了一半,遮了衛瞻的頭臉。 霍瀾音壓低了聲音問:“殿下可睡了?” 沒有回應。 霍瀾音提著裙角,踮起腳尖走向床榻,掀起半落的幔帳去看衛瞻。衛瞻仍舊帶著面具,闔著眼。 看見衛瞻睡著了,霍瀾音松了口氣。她不由去猜測衛瞻面具下面孔到底被毀成何樣,才會讓衛瞻再也不肯摘下面具。不過霍瀾音只是有一點點疑惑罷了,她并非好奇心很重的人,也絕對干不出因為好奇,趁著衛瞻睡著偷掀他面具的蠢事來。 再說了,他長什么樣子與她何干?要不了多久她就要遠走高飛,與這怪脾氣的人再不相見。 霍瀾音放下床幔,打算去將頭發擦干。 她剛轉身,腳步又停下。她動作輕輕地坐在床邊,彎下腰來,將一個濕軟的輕吻落在衛瞻的手背。然后她為衛瞻拉了拉被子,起身放好床幔。 霍瀾音剛放下床幔,合著眼睛的衛瞻睜開眼,略詫異地看向自己的手背。 隔了一層厚厚的玄色床幔,霍瀾音狡猾地翹起唇角。她步履輕松,拿著棉帕坐在炭火盆前,仔細去擦濕漉漉的長發。 霍瀾音熄了燈,打著哈欠上床,剛在床外側背對著衛瞻躺下,困倦地小聲嘟囔:“好累好困哦……” 衛瞻剛要將她拽進懷里剝了她的衣裳溺在她濃郁的香味兒中,聽見霍瀾音細軟的自言自語,他剛剛抬起的手不由放了下來。 半晌,衛瞻在霍瀾音背后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綹兒她半干的長發。他將滑軟的一綹兒墨發卷在自己的食指上,遞到近處聞了聞。 邪功所損,體內另外一個他像一頭困獸,折磨得他夜不能眠。最近幾日倒是能入睡。江太傅這道活藥,當真有效。 第二日一早,霍瀾音跟著衛瞻啟程。 天不過蒙蒙亮,霍瀾音已經穿戴整齊,裹著毛茸茸的厚斗篷。她站在周府門前,不舍得地望著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明明那么盼著早點離開這里??僧斶@一日真的到了,原來她心里還是有不舍。 周玉清將一個檀木盒交給霍瀾音?;魹懸魟傄蜷_,周玉清道:“只是一些錢銀,沒什么可看的?!?/br> 霍瀾音果真不再打開,將沉甸甸的檀木盒遞給鶯時。 姚mama一夜沒睡,哭了一夜,眼睛又紅又腫。她勉強笑出來,將食盒遞給霍瀾音:“給你做了些點心,拿著路上吃?!?/br> 霍瀾音重重點頭。 那邊衛瞻已經坐上了馬車,周玉清便催:“不要讓殿下久等,去罷?!?/br> 霍瀾音轉身,縱有萬般不舍,她狠狠心,沒有回頭。 車廂的門開著,衛瞻的目光落在霍瀾音的微紅的眼睛。他看著她走近,猜她是否會回頭。這女人比他想得還要狠心,竟真的連頭都沒回。 鶯時扶著霍瀾音登上馬車,霍瀾音彎腰,剛要鉆進車廂,前面的馬忽然往前邁了兩步,車廂隨之輕晃?;魹懸艏泵ι焓秩シ鲕噹T。她沒抓到車廂門,卻在慌亂中抓住衛瞻的手腕,由著衛瞻拉進車廂。 鶯時把周玉清和姚mama送的東西遞給霍瀾音,小跑著上了后面的那輛馬車。 出發了。 姚mama提著裙子在后面默默地追,追了好遠好遠,就像多年前送霍石出征。眼前是霍瀾音從小到大的一顰一笑。 霍瀾音探出頭,使勁兒朝她揮手,喊著讓她回家??墒且ama耳邊只有風聲和自己的喘息聲。 馬車到底是越來越遠,遠到消失在視線里,再也看不見。姚mama力竭,跌坐在地,氣喘吁吁。她怕,她怕此番相別一如送她父親出征,今生再不得見。 稻時追了好半天才追來,她一屁股坐在姚mama身邊,大口喘息了兩聲,勸慰:“姑娘說了,她以后一定會回來接您的。您要好好保重身體才行!” 回來? 霍石走的時候也是那么說的。 她扶著稻時的手慢慢站起來。以后的日子里,她的生活又成了無盡的等待。從等待霍瀾音的父親,變成等霍瀾音。 姚mama望著剛升起的朝陽,喃喃自語:“回不回來都好,只要平平安安……” 車廂里的霍瀾音低著頭,用帕子抹去眼角的濕意,打開姚mama給她帶的糕點。幾層的盒子里擺著桂花酥、酒釀玉糕、玫瑰丸子、芙蓉餅……都是她自幼喜歡的。 她將盒子一層又一層地打開,打到最后一層,里面放著她昨日留給姚mama的全部銀票。 明明眼淚已經忍了那么久,這一刻卻一下子滾落下來。 她會回去接阿娘走的,一定。 衛瞻一直看著霍瀾音的情緒轉變,見她收起情緒平復了心情。衛瞻收回視線,閉目養神。 馬車一路向西,西行了大半日。傍晚時分,經過棣康關谷。在前面騎馬的陳老三對陳老大使了個眼色。 陳老大向弟弟點了點頭。 這棣康關谷狹窄僻靜,偶有山匪,平日里幾乎見不到人影。甚至相傳這里有吃人的野獸。就算是有人趕路不得不經過這里,都要快馬加鞭。 往西荒走的路有很多條,陳老大故意選了這一條。 陳老大以人馬都要歇息為由,暫停了車隊行進。人在馬車里坐了太久,也的確需要下去走動走動。 霍瀾音扶著鶯時的手下了馬車,環視四周,忽然轉身去尋衛瞻:“殿下,這里是棣康關谷。不該選這條路?!?/br> 衛瞻看了一眼前面交頭接耳的陳家兄弟,沒說話。 霍瀾音以為衛瞻不信自己,她還欲再說棣康關谷的兇險,可再看一眼衛瞻不當回事的樣子。她又把話咽了回去。 謹慎為上,她不想再亂走,轉身打算回馬車。她剛轉身,就發現陳老三在上上下下打量著她。那種目光讓她渾身不舒服。 陳老三忽然摔了手里的酒壺,萬福鏢局近三十個人一下子涌了上來,將衛瞻一行圍在當中。 陳老大慢悠悠地走出來,笑著說:“我三弟看上了你的女人?!?/br> 陳老三“嘿嘿”一笑,“前頭兇險,沒我們護送,你們過不去!你只要把這個女人給我。我們仍舊送你們過棣康關谷。嘿嘿,像你這樣的富貴人家,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女人一堆?應該是不介意把她給我嘛。如果不把她給我……” 鶯時氣白了臉,緊緊靠著霍瀾音。 霍瀾音倒是臉上沒什么表情,不見驚慌。 衛瞻看了霍瀾音一眼,沉聲道:“你要她?” “對對,就是她!嘿嘿,上次你帶她去俺們鏢局的時候,俺就看上她了!” “要就過來拿?!毙l瞻道。 陳老三得意地看了大哥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說——看,我就知道很容易得手! 陳老三搓著手地朝霍瀾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