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 《給暴君當藥引》 作者:綠藥 =========== 第1章 霍瀾音推開窗戶,一道刺眼的光瞬間照進灰暗的屋內,晃得她闔上眼。她下意識地抬手去遮,涼光裹著的軟玉柔荑,皙白中泛著珠澤,玉指纖纖,柔若無骨。 入了冬,天色一直陰陰沉沉,一場接著一場的雪,將遠處層疊的群山披了一層白。今日好不容易放了晴,染了雪的陽光耀目而又寒涼。 “吱呀”一聲,有人推門進來。 立在窗前的霍瀾音不需要回頭,聞著那道濃郁的藥味兒,就知道來人是“母親”身邊的錢mama。 今時不同往日,錢mama進來竟是連門也不敲。 “三姑娘,老奴把藥給您送來了?!?/br> 霍瀾音拿著帕子擦窗棱上的積雪,隨口問:“這是第幾日了?” “第七日?!卞Xmama目光掃過霍瀾音的婀娜背影,神色中藏著幾分幸災樂禍。 霍瀾音手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裹著錦帕的指腹沿著窗棱將積雪輕輕抹去,才慢悠悠地回身走到桌邊坐下,望著面前褐色的湯藥,微微出神。 錢mama等了等,忍不住開口:“三姑娘,這事兒可是您答應的??刹荒艿搅诉@最后關頭再反悔?!?/br> 霍瀾音垂著眼,眉眼不變,似沒有聽見。 錢mama再催:“三姑娘,您可別怪老奴說話直接。您一個乳娘的孩子,被當成嫡出的姑娘富養了十六年,得了太多不屬于您的東西。如今身世大白,老爺夫人慈悲心腸,給您養女的身份,讓您仍是主子。這可是天大的恩賜。常言道有得必有失,您得到太多,總要為周家做些什么,總要彌補二姑娘些,這才算有良心,這才不會遭惡報?!?/br> 霍瀾音眼前浮現荷珠露出一對小酒窩的巧笑模樣。 錢mama口中的二姑娘正是周家的真千金周荷珠,被錯當成乳娘的孩子,以霍瀾音婢女的身份和她一起長大。當年的陰謀被揭穿,丫鬟霍荷珠成了府上二姑娘周荷珠。原本艷驚西澤的周府二姑娘周瀾音,則成了府中養女——三姑娘霍瀾音。 霍瀾音收攏思緒,端起藥碗,將粘稠的湯藥一飲而盡??嗨幦敫?,她的身子從內里開始發熱。她抬手,纖纖指背貼在微熱的額頭。自從服藥,她的體溫逐漸比常人高一些。 她沒病。 這七日她以藥為飯,吃下五花八門的藥。為的,就是把她自己變成一味藥——治療廢太子衛瞻的藥。 北衍尚武。相傳廢太子衛瞻為了討陛下歡心,竟走捷徑修習邪功,卻不想邪功損體,不僅傷身,亦傷智。他神智混亂時,錯傷陛下,陛下大怒,廢了他的太子之位,又將他發配西荒。路經西澤,遇上連日暴雪不得行,被霍瀾音“父親”留在府中暫避風雪。 錢mama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霍瀾音把藥喝光,臉上才露了笑,說:“三姑娘您歇著,老奴下去了?!?/br> 臨走前,錢mama又叮囑:“沐浴的花料下午就送來,三姑娘好好準備準備,把自己身上該洗的地方都洗干凈了,晚上可不能惹了那位爺不爽快。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讓您親娘教教您,想必她懂得很?!?/br> 錢mama說到最后拉長了尾音,帶了幾分莫名的意味。 霍瀾音雙眸微暗,眉心輕蹙,終于因為錢mama的話,情緒起了波動,抬眼冷淡地看向她。 錢mama笑了,挖苦道:“怎么?老奴這些讓您記恩還恩的話說錯了不成?” “道理是沒錯的??梢哺牟涣四氵@趨炎附勢落井下石的嘴臉?!被魹懸舻?。 錢mama高高在上地瞥著霍瀾音,眼中寫滿了鄙夷和嘲諷,陰陽怪氣道:“那么個卑賤的出身,適逢戰亂,您親娘大著個肚子,要不是主子良善,說不定您和您那個一身媚骨的娘早就一道入了下等的窯子。那您就會在窯子里出生,這輩子靠出賣皮rou整日伺候男人過活。您覺得老奴說話不好聽,那是自然,真話就沒有好聽的。您本來就是個低等的玩意兒,偷了這么多年的榮華富貴,也改不了命數。如今能拿您的身子去給那位爺用,也算老天爺待您不薄。您也不必裝出什么大家閨秀的貞潔樣子來……” 霍瀾音的丫鬟鶯時剛巧回來,聽見錢mama的話,氣得瞪圓了眼睛,鼓著兩腮生氣說:“錢mama你說話注意分寸!” 錢mama住了口,果真不再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今兒個晚上就要把霍瀾音送過去,可不能在這最后關頭出了差錯。逞了這一時口舌之快已經讓她心里舒服多了,倒不必再嘲諷下去。 霍瀾音也不動怒,嘴角噙著淺笑,不急不緩地說:“我本是農耕家,生父從戎捐軀,怎地到了你這刁奴的嘴里竟成了卑賤出身?我竟是不知從戎從農都成了卑賤人?!?/br> 鶯時在一旁添了一句:“嘖,什么出身都比嗷嗷叫的畜物強多了,至少是人吶!” “你這死丫頭,看我撕爛你的嘴!” “錢mama——”霍瀾音直視著她,拖長腔調,慢悠悠地喊了她一聲。 錢mama氣得臉通紅,盯著霍瀾音云淡風輕的臉。半晌,她硬生生把話憋了回去——不急,來日方長。她有的是法子折騰這對母女。 “鶯時,送客?!被魹懸粢矐械门c錢mama多說。 ——與其和錢mama爭口舌,不如謀劃未來。 鶯時氣鼓鼓地送走了錢mama,回來時嘴里嘟囔著:“以前錢mama見了姑娘笑得滿臉褶子,豆眼瞇成一條縫。哪是現在這德行……” 霍瀾音起身走到窗下長案前,攤開地圖,細細瞧著,沒怎么聽鶯時的話。她知道錢mama之所以對她這個態度并非完全是扒高踩低,還因為府里都知道她與姚mama不和。姚mama正是霍瀾音的生母。 鶯時機靈地瞄了一眼霍瀾音的神色,然后小心翼翼地將藏在袖中的一封信取出來,雙手遞給霍瀾音。 “什么東西?”霍瀾音隨口問。 “是沈家四郎寫給您的信!” 霍瀾音瞬間變了臉色,即使是錢mama出口不遜時,她的臉色也未曾這般冷。 鶯時嚇著了,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送過來的?還有誰見到了?” 鶯時急忙搖頭,如實稟告:“誰也沒見著,是總跟在沈家四郎身邊的小廝親手交到奴婢手里的,確定沒人看見!” 霍瀾音略松了口氣,道:“避著耳目送回去。日后不管是信件或是其他東西都不可再收,見到沈家人也要立刻躲得遠遠的?!?/br> 鶯時懵了。對上霍瀾音嚴肅的神色,鶯時咬咬牙,“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說道:“姑娘,您與沈家四郎本就有婚約,雖然您身世起了波折,可沈家四郎心里是念著您的,根本不介意您是不是周家真正嫡出的女兒。他既有意有情,您又何必再整日吃那些藥委屈自己!嫁到沈家去,總比……總比不明不白犧牲了自己給廢太子做藥罐子好上許多!而且……” “鶯時!”霍瀾音打斷她的話,嚴肅地說:“你給我記住,和沈家四郎有婚約的人是周家嫡出二姑娘這個身份,而不是我這個人?!?/br> 鶯時抬頭望著霍瀾音,眼睛紅紅的。 霍瀾音不由心軟,知道這丫鬟是為她著想。只是鶯時還不到十四歲,機靈有余,做事卻不沉穩。她彎腰將鶯時拉起來,放柔了聲音:“鶯時,我與沈家四郎雖然前段時間在議親,可一共不過見了兩面,話說不過三句。沈四郎并非鐘情于我,只不過輕視嫌棄荷珠做了這些年的奴仆,在我與荷珠之間挑揀罷了?!?/br> “可、可是……”鶯時吸了吸鼻子,“奴婢不舍得您跟著廢太子去西荒,奴婢聽說那地方民風未開化,又旱又冷。風吹在臉上像刀子割,吃的都是下等粗糧,更是連洗澡水都沒有……何況是這樣沒名沒分地跟去……” “你也知道那個人是廢太子,曾經的太子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使他如今被廢,也不是惹得起的。他雖發配西荒,可你瞧瞧跟在他身邊的那些人,就連父親也將他待為上賓。若是現在反悔……”霍瀾音頓了頓,“你以為還有反悔的機會?” “您當初就不該答應!” 霍瀾音沉默了。 眼前浮現“母親”落淚的樣子,霍瀾音緩緩垂下眼睛。 她必須答應,還要歡天喜地心甘情愿當成恩典一樣地答應。 鶯時咬著唇,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眼下情景,哪里是主子能自己選擇的?她小心翼翼地捏住霍瀾音的袖子晃了晃,濕漉漉的眼睛里一片赤誠:“鶯時笨,很多道理不懂。主子說什么就是什么,您讓鶯時怎么做鶯時就怎么做,再也不敢擅作主張了。您要去西荒,鶯時跟您去就是了!” 霍瀾音揉了揉她的頭,含笑溫聲:“聽說那地方民風未開化,又旱又冷。風吹在臉上像刀子割,吃的都是下等粗糧,更是連……” “不管!鶯時這輩子都跟在您身邊!”鶯時使勁兒抱住霍瀾音的腰。 鶯時是小時候被霍瀾音救下來的孤兒,她之前因為年紀小,并不是貼身伺候霍瀾音,只做些雜活兒。如今霍瀾音搬到小院子,身邊伺候的人被遣得差不多了,鶯時接過了貼身婢女的差事。 至于霍瀾音先前身邊最親密的貼身婢女,正是府里的真千金——荷珠。 想到荷珠,霍瀾音眉心微蹙,心里一時間百轉千回。 第2章 傍晚時分,錢mama又帶著藥過來,盯著霍瀾音將湯藥喝了,令丫鬟將準備好的花料放下。 “錢mama,您在這里墨跡耽擱了姑娘的事兒,老爺怪罪下來,我可不敢給您擔著!”鶯時剮了錢mama一眼,黑著臉將人給攆了。 她轉身回屋瞧見霍瀾音微微發怔,她趕忙扯出笑容來,說道:“姑娘,奴婢服侍您沐浴吧?熱水都備好了,只等您要?!?/br> 霍瀾音點頭,起身往偏屋去。身世揭穿后,她從生活了十六年的大院子搬出來,搬進這潮濕陰暗的西北角落里的住處。如今的住處逼仄破舊,挨著寢屋的偏室改成沐浴的地方。偏屋很小,除了浴桶,只擺了張椅子,再沒地方放其他。 鶯時抱著霍瀾音的換洗衣裳,跟進偏屋。她詢問:“姑娘,需要用錢mama送過來的那些花料嗎?” “不用?!?/br> 鶯時重重點頭,說:“奴婢也覺得根本不需要。那些花兒可沒姑娘身上的味道好聞?!?/br> 霍瀾音幼時體弱,經名醫診治,用藥的主料為花,她自幼泡花浴飲花茶,使得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氣。她身上這種獨一無二的香氣也是她名動西澤的原因之一。 只不過最近七日她吃了太多的藥,藥香有些遮了她身上原本的香味兒。 霍瀾音泡在熱水里,沉默著,情緒不高。 鶯時心里跟著難受。她想說些輕松的話題逗姑娘笑,可一時竟什么也想不出來。 “咚咚咚?!?/br> “誰呀?”鶯時匆匆擦了手跑去開門,“姚mama您來啦!” “一會兒就要過去,我自然得來看看?!币ama溫柔笑著,雖年華不再,風韻猶存,看得出來年輕時的俏美動人。 她走進偏屋,望見霍瀾音的剎那,眼圈便紅了。她做了霍瀾音十六年的奶娘,是真的疼這個孩子。如今得知霍瀾音其實是她親生的女兒,她心里五味雜陳。最多的,是為霍瀾音如今處境的擔憂與心疼。 霍瀾音抬眼,沖她淺淺地笑了一下。 姚mama收起情緒,走到浴桶旁,握著木梳溫柔地為霍瀾音梳著長發。 鶯時眨眨眼,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狹小的屋子里安安靜靜的,只有偶爾細微的水聲。 許久之后,姚mama輕聲說:“別怕?!?/br> 水面起了一層漣漪,是霍瀾音的眼淚墜落。 姚mama手中的動作停頓,看向霍瀾音?;魹懸糨p輕側過臉,避開視線。 姚mama去擦霍瀾音的眼淚。 “孩子,我身為奴籍連累了你……”她眸色黯然,忍著心中疼痛,默默收回手?;魹懸魠s忽然握住了姚mama的手。 姚mama望著她,噙著濕意的眸光閃爍。 霍瀾音緊緊抿著唇既不說話,也不看她,而握著姚mama的手也不松開,就這樣緊緊攥著。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后,霍瀾音松了手,姚mama拿起梳子繼續給她梳發。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霍瀾音垂著眼,望著水面上姚mama的倒影,終于開口:“如今你在府里的處境變得尷尬,錢mama一定又借機找你的麻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