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至少,這聲音不正常。 蔣璃驚醒時窗外是黑魆魆的天,不見半點光,像是星月都落入了一張巨大的口,她也被困在這口中逃脫不掉。 透不過氣,又覺得周遭繞著一股子詭異。 于是,她就聽到了那個聲音。 咿咿呀呀,如綿長的糖絲被拉到遙遠的天際。 在唱戲,熟悉的聲音,但一時間又想不起是誰的聲音。 蔣璃摸了床頭開關,燈不亮。 沒有電,整個屋子像是黑暗的牢籠。 她摸著黑下了床,順著聲音找過去,像是在樓下的客廳。房間的盡頭是樓梯,拾階而下,樓下有瑩瑩光亮,像是一豆燭火在晃動。 借著這么一小點的亮光,蔣璃看到有兩個人影在晃動,身著戲服,女的妖嬈男的高挑。那戲袖輕輕一甩時如浪花席卷,女人凄凄切切,“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愁舞婆娑……” 女人唱著一轉臉。 站在階梯之上的蔣璃定睛看去驀地一顫,倒吸了一口涼氣,腳一軟差點滾下樓去。 唱戲的女人竟是自己。 怪不得聽這聲音極為熟悉,原來她大半夜聽到的就是自己的聲音! 男人也轉過身來,那張無雙臉在隱隱的光亮中乍現,一眉一眼都是她見過的模樣。 是左時! 蔣璃只覺得脖子像是被人掐住,死活呼吸不上來,瞪大雙眼,全身僵直。 畫著臉譜的左時借著唱腔念白,卻是死盯著她的,“我們是在冢里,夏夏,我的冢是你親手建的,別怕,我會永遠陪著你……” 話畢,他竟來到她身邊,朝著伸出手,“我就在你身邊?!?/br> 蔣璃頭發絲豎起,倉皇逃竄,左時卻如影隨形,始終在她左右,那熟悉的戲曲念白也不離不棄:十數載恩情愛相親相倚,眼見得孤與你就要分離…… 女人依舊悲戚回應: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淚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憂如何? 蔣璃驚恐大叫,陸東深…… 將自己叫醒時窗外已大亮。 她睡前沒拉窗簾,放眼是難得艷烈的天。她怔怔地看著地板上的陽光,許久,方才覺得自己是活過來了,只是喉嚨沙啞。 蔣璃將臉埋在被子里。 冢。 沒錯,她活在陽光下,心卻在冢墓里。 能帶她走出冢墓的人,昨晚被她氣走了,所以,她的心被左時追殺,夢里的驚恐何嘗不是她的心魔? 她借著陽光看著自己的手,冰涼。 床頭的手機響了,成了挽救蔣璃于陰冷世界里的救命稻草,她渴望是陸東深的聲音。卻是楊遠,懶洋洋的,“夏晝,滄陵天際酒店的錄像視頻陸東深準許你看了,另外,江山圖已經運到了公司,陸東深傳下話了,準許你看,趕緊過來吧?!?/br> 第147章 寧可錯殺不會放過 蔣璃趕到公司的時候,敏感察覺出公司上下氣氛有點不對勁,甚至前臺的小姑娘們說話都在斂著,大氣不敢出一聲。 碰見景濘從行政部那頭出來,跟她打了個招呼,蔣璃明顯察覺景濘臉上也有凝重,就將她拉到一邊問了兩句?!按笾腥A區這邊的業務壓力不小,陸總接手之后首先要打通的就是政府關系,親王府那片地是最好的搭橋方式,但問題是前有狼后有虎,邰國強是外資入注,當然會跟咱們天際拼到底,現在又多了個饒尊, 一個京城太子爺想要插手政府項目是太容易不過的事了?!熬皾粽f的明白,”那片地要是拿不下來,天際在京城日后要走的路不會太順當,但要是拿下來,陸總肩上扛的壓力也不會小?!?/br> 蔣璃不解。旁邊有其他部門的同事過,跟她倆二人打了個招呼,景濘點了點頭當做回禮,等那人離開后,她壓低了嗓音對蔣璃說,“親王府是出了名的鬼宅,本來就是荒涼,當然這種鬼神之說可以不信,但流言蜚語落下來的局面不好收場,怕就怕會成了燙手芋頭,到時候陸總要怎么跟陸門交代?” “所以現在集團上下人心惶惶?”“人心惶惶的倒不是因為這件事?!本皾粽f,“今早陸總辭退了市場一部的負責人,是公司的老人了,說辭退也就辭退沒留絲毫情面,并且整合了市場運營部和營銷部,所以全公司上下都提溜著一顆心,誰都不敢出差錯?!?/br> 蔣璃對那人多少有點印象,手底下的市場資源不少,“為什么辭退?” 景濘稍稍頓了頓,說,“是跟華力集團的人走得近了些?!?/br> 蔣璃的心也跟著一提。 “非常時期,饒尊又來勢洶洶,一部的負責人這個時候靠攏華力的確讓人懷疑。換句話說,現在誰跟華力扯上一點關系都會遭殃?!本皾粽f到這,又補了句,“陸總做事,向來是寧可錯殺不會放過?!?/br> 蔣璃聽了,全身一陣緊過一陣,又想起他昨晚說的話,突然意識到,也許相比左時,饒尊這個名字更讓陸東深不悅。 “他人呢?” “跟市政的人開會?!?/br> 楊遠親自給她開的門。 開門的時候蔣璃還抬著一只手做敲門狀,整個人像是游離在異空間似的。楊遠斜靠在門邊,任由蔣璃把他當門敲,最后忍無可忍,拇指壓著中指的指甲哈了一口氣,照著她的額頭就來了個腦瓜崩。 疼得蔣璃一叫,緊跟著反應過來,沖著他橫眉冷對,“想死是吧?像個門神似的杵在這干什么?”一把將他推開,直接而入,“視頻呢?江山圖呢?” 楊遠跟在后面不悅,“我說你怎么進我辦公室跟走城門似的?” 視頻不算長。 應該是在視頻海里截出來的這么一小段,有兩分鐘左右。 一個女人。 沒拍到她的臉,只有背影。 身穿白色長袍,長發編在一側,松散慵懶,打遠瞧著就瀟灑絕塵。 蔣璃死盯著視頻里的女人,面色凝重。倒是楊遠看得好奇,一張俊臉快貼上電腦屏幕了,瞅了半天,又抬眼瞅著蔣璃,“跟你很像啊,但你不可能出現在滄陵?!?/br> 所以,有問題。 對方故意裝扮成她的模樣,意欲何為? 江山圖被安置在公司的儲藏室。 一路上楊遠簡單地跟她說了下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就在前不久,滄陵天際行政酒廊的水管爆裂,殃及江山圖。滄陵天際生怕畫幅受損便找了專業畫師進行修復,但修復完畢后也不敢保證江山圖的完好無缺,便送往總部,一來可以重新安置,二來需要審查一下。 等楊遠將事情解釋明白,蔣璃也把江山圖看了個遍,語氣涼冷,“還能找到那個畫師嗎?” 楊遠說,“這個得讓滄陵天際那頭去查?!苯綀D是立在墻角的,蔣璃蹲身下來細細查看,直到伸手抵在其中一個角落,輕蹭了一下,聞了聞手指,然后才說,“不用查了?!逼鹕沓哆^張面巾紙擦了擦手,狠狠咬出句,“就算查也查不出來,滄陵天際酒店里的那群廢物!” 楊遠聞言微愕,“江山圖被人動了手腳?”“江山圖里不是普通的顏料,越是這種畫顏料就越是講究。名畫代代相傳顏色經久不衰就源自于罕見的顏料?!笔Y璃盯著江山圖道,“這些顏料都是老自于深山的各色礦石,有的礦石擱到現在已經是找不到了,所以江山圖才如此昂貴。那個畫師盜了其中的一種顏料,補上的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顏料?!?/br> “怎么能斷定是盜了?滄陵那邊說江山圖當時是被水澆過,所以顏料受損缺失也正常吧?”楊遠冷靜分析。 蔣璃轉頭盯著他,看得楊遠直發毛。 她一字一句,“缺失的那塊顏料不怕水?!?/br> 楊遠一激靈,好半天問,“對方要顏料做什么?” 蔣璃沉默。 “這件事怕是陸東深不知情?!睏钸h思慮。 蔣璃驀地反應過來,說,“先別告訴他?!?/br> 楊遠看著她,目光遲疑。 “一來他現在分身不暇;二來不過就是幅畫,別說顏料缺失,就算丟了毀了他也未必放在心上。小事而已,別去煩他了?!笔Y璃說得風輕云淡。 楊遠靠在桌子旁,抱著膀,笑看她,“你當我三歲孩子好騙呢?你這么緊張江山圖,這里面肯定有事?!?/br> “有事也跟你沒關系,你怎么那么八卦?!笔Y璃頂了句,“這件事我會在合適的時候告訴陸東深?!?/br> 楊遠沒被她頂惱,他是雅痞慣了的人,所以也壓根不會跟蔣璃斤斤計較,雖說之前他們兩個鬧過不愉快?!拔野素缘目刹恢皇墙綀D的事?!?/br> 蔣璃將畫上的白布一蒙,“看來楊副總還挺cao心爛肺的?!薄癱ao心爛肺談不上,我就特好奇你是怎么說服陸東深讓你再去插手滄陵的事?”楊遠靠在那懶洋洋的,“友情提醒一句,今早開會的時候那家伙的臉色可不大好看?!?/br> 第148章 什么叫看上我了 楊遠說到這的時候頓了頓,瞅了瞅她的臉,故作驚奇,“怪了啊,你的臉色今天看著也不大好看啊?!?/br> 不用他多嘴蔣璃也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夢里多舛,醒來后盯著茶幾上的煙灰缸又是許久。煙灰缸里還有煙灰,他抽過的。 他就那么走了。 沒多說一句話,之后到現在,一通電話也沒有。 他說他只要求她好好愛他。 愛一個人是需要資本的,三年前的事耗盡了她的資本,無法坦白就是她已經耗散掉的資本。她心里的結哪是她一個人的?一旦真的跟陸東深全盤托出,那最后就將會是兩個人的心結。她并非善類,卻因為喜歡他、貪慕他,就將自己的不堪斂藏起來,喬裝成最適合他的樣子。這份愛情就形同鳩毒,她癡陷其中,可心里明白,終究有一天這所有的偽裝都會被撕開,到時候,他是否還能接受如此丑惡的她? 太過小心翼翼,這是她從前不曾有過的。 洗漱完她站在浴室的鏡子前。 鎖骨蹭紅,最明顯的是鎖骨下方的紅痕,如嵌入凝脂的一抹血。 她近生近死時嘗到了疼的滋味。 這疼痛就嵌在胸口,心臟的位置。 肌膚之疼,直達心臟。 他終究還是沒為難她一分,能讓她看監控錄像和江山圖,是不是意味著他又讓了她一分?“你之前說過陸東深不輕易發火,可一旦發火挺嚇人的是嗎?”蔣璃雙臂交叉環抱于胸,其實知道胸口的紅痕位置很低外人看不到,但她總覺得楊遠那雙眼睛像是長了鉤子似的,總能察覺出點什么來?!八l火的時候是什么樣子?” 楊遠睨著她,“不吼不叫,不砸東西不罵人,直接動真格的?!?/br> 蔣璃一激靈,“例如今早辭人?”“你也聽說了?”楊遠笑,“對方在這個時候跟饒尊接觸的確踩了陸東深的底線,當然還有其他原因,一部負責人在報表中做了手腳被陸東深查出來了,這才是關鍵。他是個商人,一切利益至上,對方碰了他的利益,他自然會出手,不是辭退那么簡單,他是直接讓那人在商圈永遠混不下去了?!?/br> 蔣璃聽他這么一說,心里開始多了幾分底氣,陸東深昨晚不聲不響,按照楊遠描述的睚眥必報的發怒后果,估計她今天不會得到個能看視頻和江山圖的結局。 那是不是說明,其實他是不生她氣的? “親王府的口碑出了名的不好,天際有必要跟華力和長盛爭到底嗎?” 楊遠盯著她,似笑非笑的。蔣璃最煩他陰陽怪氣的樣,雖說長得挺帥,但她時不時都想一拳照著他那張臉打過去?!坝性捑驼f有屁就放!” 楊遠齜了牙,“萬花叢中千嬌百媚的,陸東深怎么就偏偏看上你了?” 蔣璃嘴巴上自然不承認,“什么叫看上我了?”“你倆在朋友圈里打情罵俏的當我瞎呀?”楊遠換了個姿勢斜靠,“這應該是陸東深第一次正兒八經談戀愛,第一次主動追求個女人,所以在朋友圈里不夠他得瑟的了,恨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以前他哪是這樣???都是女人主動巴著敬著的,待在他身邊時間最長的算是陳瑜了吧,也沒見他這么費心思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