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她不問,紫蘇就借跟青檀說話的機會把相城的近況說了。 紫蘇見公主在那邊似乎有聽,就到步長悠跟前去:“就算不為之前的交情,可相公子是公主的表哥,又是為救裴美人,于情于理,咱們應該去瞧一瞧,公主覺得呢?” 步長悠繼續逗自己的鸚鵡,沒有吭聲。 紫蘇繼續道:“公主若不想去,那讓我和青檀去看看?” 青檀放下手中的針線活,也加入了勸說:“公主要是一點不擔心,那就不去,要是擔心,去看看也能安心,倘若公主還生他的氣,不想讓他知道公主去了,我走前頭,公主躲在后頭看兩眼也成?!?/br> 青檀和紫蘇見她還不吭聲,以為沒戲,就在這時,步長悠道:“好?!?/br> 兩人瞧著公主若無其事的樣子,頓時有種感悟,公主或許一直在等她倆說服她去見相公子。 不過此行不宜人太多,紫蘇就留下了,青檀和步長悠跟著李瑋一道去了丞相府。 快到相府時,步長悠緊張起來,接著后悔起來,跟著茫然。她不打算原諒他,那她這么上趕著是做什么? 她覺得不對勁,她覺得自己沒出息。她叫停了馬車,說要回去。 李瑋一行人騎馬,見馬車停下來,過來問怎么回事,步長悠說身體不舒服,改日再去吧。 李瑋立刻道:“公主,咱們馬上就到了,府里有大夫,要是身體不舒服,咱們順道就能看,何必再跑回去請大夫,太費事了?!?/br> 步長悠還是搖頭:“你們那夠手忙腳亂了,我就不去添亂了?!?/br> “哎呦?!崩瞵|急了,“公主,你就發發慈悲吧,公子一閉上眼就開始喊公主,跟叫魂似的,喊得我心肝都碎了,我說我要來找公主,公子又不讓,好不容易你主動想來了,怎么眼見到府門口了,又反悔了,你一點都不心疼公子么?”見她不說話,知道還在猶豫,急急保證道,“公主若不想叫公子瞅見,我絕不讓他瞅見,等公主走了,我再告訴他,這樣就不會尷尬了。即便他瞅見,公主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就說來拿畫的,公子得意不了?!闭f著哽咽起來,“公主不知道,公子最近這幾日受了多大的罪,公主就去瞧瞧吧?!?/br> 算了,步長悠想,就看一次,以后再不來了。就一次,他也不能怎么她。 到灌纓樓后,李瑋帶她們上二樓。二樓沒人,李瑋拉了一個侍女,問人呢。侍女說公子覺得太悶,去水榭了。 李瑋到書房把《琮安遇匪圖》撿出來交給青檀,然后帶著步長悠她們去了水榭。 快到水榭時,正瞧碰到相宓從里頭出來。 步長悠不愿跟她見面,因為她在相宓跟前發過狠話,如今卻巴巴找來,好沒出息,說不定還會遭她奚落,她低下頭,避免難堪。 與此同時,她恨起來,為什么要那么對她,叫她進不能,退也不能,煩死了。 相宓從他們跟前過,壓根沒停,步長悠松了口氣,李瑋轉了身正要帶人繼續走,卻又聽到相宓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等等?!?/br> 李瑋不得不停下步子。 相宓往李瑋身后瞧了瞧,已經認出來了,公主扮成什么樣都好認,不過她沒拆穿,只道:“三哥剛睡下,別去那么多人,一人就行了?!?/br> 李瑋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他答了一個諾。 相宓轉身走了。 水榭在塘心,李瑋將人帶到水邊柳樹下,對步長悠道:“既然公子睡下了,公主就一個人過去吧,至于是叫醒他還是不叫醒他,全憑公主自己做主,我和青檀在這等候吩咐?!?/br> 接天的蓮葉拱著一道木曲橋,步長悠瞧著曲橋盡頭的水榭,那里頭有個受傷的小公子。 又想起他那雙眼睛來,看人時總可憐巴巴的,總叫人不忍心。 她一個人上了曲橋。 水榭四角垂有紫砂,紫紗上墜著銀鈴,微風過來,細碎的鈴聲曼在荷塘中,隱約還能看見垂在月洞門的七色水晶簾。 步長悠到了水榭旁,邁上臺階,忽然又開始緊張,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她停下來,試圖使自己平靜下來,卻聽到里頭傳來說話聲:“我jiejie以前也經常剝東西給我吃?!?/br> 這聲音不如之前中氣十足,可她辨得出來,這是相城的聲音。 步長悠屏住了呼吸。 有人回應他,是個女子,帶了半點笑意,蜻蜓點水似的:“可能因為我也是jiejie?!?/br> 榭里沒人再說話,一時之間靜了下來。 水榭兩面是帶花窗的墻,兩面是月洞門,步長悠從月洞門旁移了幾步,到了窗邊。 榭中置榻,相城斜靠著。 榻旁置著桌椅,桌上擺了果盤、茶水和點心。 桌邊坐著一位女子,白衣黑發,正在剝花生。 鐘離清剝花生時,相城就瞧著她,等她剝了差不多了,就把碟子擱在塌邊的小幾上,自己回身拿了月牙凳坐在他手邊,問:“好點了嗎?” 他點點頭:“好多了?!庇旨毲扑?,瞧了半天,“你跟之前好像不大一樣了?!?/br> 鐘離清抬手攏了攏頭發,笑:“可能是因為我們太久沒見的緣故?!?/br> 他不認為是這個緣故,而是其他的緣故:“好像比之前清減了不少?!?/br> 鐘離清嘴角浮起一縷淡淡的苦笑:“你好像清減的更多?!?/br> 他愣了一下,隨即聽懂了她話外的意思。 是啊,他們同病相憐。 他靠回靠背上,壓到背上的傷,疼得皺起了眉頭。 鐘離清見他疼,眼圈都紅了,忙起身想幫他,可不知道怎么幫,怕怎么幫都會讓他更疼,于是低聲問:“疼嗎,要不要我去找人給你叫大夫?” 他眉頭慢慢舒展,搖了搖頭:“沒事,你別急,一會兒就好了?!?/br> 鐘離清察覺到自己失態,忙拿手帕出拭淚,打趣自己:“瞧我這沒出息的樣子,叫你見笑了?!?/br> 第81章 真假 他笑了笑, 很虛弱:“見笑倒是沒有,就是稀奇, 你看上去比你meimei剛硬, 沒想到這么愛哭?!?/br> 她重新在月牙凳上坐下:“以前頂不愛哭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幾年眼淚突然多了起來, 也挺煩自己這樣, 可是忍不住?!?/br> 他點點頭:“心軟的人比較容易流淚,也不是壞事?!边@么說著就想起狼心狗肺的公主,她不怎么哭, 印象里就掉過一次淚,還就掉了一滴。她的心很硬, 他見過最硬的一顆心,怎么都捂不軟的那種。 鐘離清聽到這話, 心里一酸, 將頭枕到榻上,用自己的胳膊墊著,輕聲道:“相宓跟我說了一些, 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本來你們若情投意合,我就死心了,我知道這事強求不來,可她既然對你沒情意,那你還是把她忘了吧?!?/br> 沒情意。忘了她。相城忽然覺得自己被狠狠抽了兩鞭子。 是該忘了, 想把她忘了,忘得干干凈凈。 她太讓人疼了,他好累,他什么方法都用盡了,總也不能叫她愛他。如果他繼續愛,愛而不得,還會發瘋,不是捅死她,就是捅死裴炎。 生平頭一次這么強烈的感到有心無力,無能為力,他索性放棄了,道:“是,你說得對,是該忘掉?!?/br> 鐘離清聽他這么說,拿起了他的一只手,與他十指相扣,低聲安撫道:“沒關系,忘不了就慢慢忘,總有一天會忘記的,我現在什么都沒有,就是有耐心?!?/br> 相城聽她這么說,就去看她。五官很柔和的一個人,沒公主驚艷,可足夠溫柔,足夠體恤。他抬手去摸她的臉頰,一樣的膚如凝脂。 她眼中還有他期待的深情。他想,他不跟自己作對了,他不要吃苦了,他由衷道:“你真美?!?/br> 她的眼睛亮起來,起身移到榻上,俯身過去親他額上的朱砂,又來低眼看他:“那我就趁人之危了?!?/br> 見他只是看著她,并沒有拒絕,就真的親到了他嘴唇上。 步長悠看著他倆一步步發展,看她握他的手,親他的額頭,親他的嘴唇,倘若他不是受了傷,她覺得她能看到更多。 她知道事情的走向,可一點不覺得奇怪,甚至覺得理所當然,他就是這樣的人,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將身邊的每個人都哄得團團轉。 她不是唯一一個,不是最后一個,只是其中一個。真心?不,他壓根沒有。一切只是他為人處世的手段。 那天他發瘋,不過是長時間以來的爆發,他用盡手段,他覺得她沒買賬,惱羞成怒。 他習慣對一切裝假,就像帶了一幅面具,時間長了,面具長在了臉上,那面具成了他的新臉,他原本的已經面目全非。 只不過以前這些都只是她的猜測,現在眼見為實了。 步長悠沒有打擾,順著原路返回,走下曲橋。 相宓去而復返,正在柳樹下和李瑋說話,見到她回來,上下一打量,公主臉色可不怎么好,她嘴角浮出一點笑意:“好看嗎?” 步長悠懶得搭理她,只對李瑋道:“有勞了,多謝?!庇謱η嗵吹?,“走吧?!?/br> 相宓見她不理自己,冷笑一聲:“知道為什么叫你看嗎?不要以為人心在你手中,你可以毫無顧忌的踐踏,人心如水,你不好好對它,它很快就會——” “啪”的一聲,步長悠抬手打了相宓一巴掌。 相宓捂著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步長悠平心靜氣道:“這是上次二小姐推我下水的回敬,至于今天的教誨,心領,多謝?!?/br> 相家二小姐出了名的脾氣暴烈,府里沒幾個人敢惹她,如今叫步長悠這么一打,沖上去就要撕她,李瑋一把拖?。骸岸〗阌性捄煤谜f,叫其他人看見,驚動了相爺和長公主,那就收不了場了?!?/br> 相宓喝道:“狗奴才,不要命了,放手?!?/br> 李瑋不敢放,對青檀道:“快,先帶公主走,以后的事以后再說?!?/br> 步長悠沒跟著走,因為話還沒說完:“二小姐,下次教做人,記得教自己人,畢竟我踐踏誰,那也是他自己愿意,別本末倒置了,告辭?!?/br> 青檀和步長悠走出去好遠,李瑋才將相宓放開,相宓回身就賞了李瑋一巴掌,打得李瑋嘴角出血,她罵道:“狗東西,平日對你好點,就不知天高地厚,胳膊肘往外拐,我看你是活膩歪了?!?/br> 李瑋噗通跪下:“二小姐,你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都沒關系,干嘛要惹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子寶貝成什么樣了,如今得罪了,她轉頭把氣撒在公子身上,公子又得吃苦頭?!?/br> “還有臉說你主子?!毕噱氮q不解氣,“都是你主子慣的,叫她欺負到頭上都不吭聲,你們怕她,我可不怕,她愛怎么撒就怎么撒,我看她還有沒有這個機會?!闭f著氣沖沖的走了。 李瑋覺得相宓的話不對勁,等相宓走后,立刻到水榭去看。 水榭里靜悄悄的,他透過窗子瞧見榻邊有一白衣女子,她的頭伏在公子膝上,公子正有一搭沒一搭的順著她的發。 李瑋徹底蒙圈了,怎么回事,他就出去了一會兒,怎么回來就換天地了? 那女人是誰?怎么進來的?二小姐弄來的?公子變心了? 李瑋立在窗邊許久都不知道怎么辦,最后想了想,還是決定先不打擾他們。 步長悠回到洋槐街,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吃自己的飯,畫自己的畫,原以為念頭都斷干凈了,只是晚上睡覺,還是不可避免的夢到了。 夢到他來了,就坐在書房的窗下,卻不是這里的書房,好像是清平山的書房。她在案子后頭畫畫,竟然還在畫那幅《避暑圖》,他不吭聲,就坐在那里一直看她寫寫畫畫。 寺里響起上晚課的梆子聲,她擱下筆,要走了,經過他時,他忽然拉住她,將她拽到了懷里,把臉埋在她肩窩里,問她白天的時候去相府做什么。她心里有好多恨,恨他身邊為什么總有奇奇怪怪的女人冒出來。她知道的就很多,不知道還不知道有多少??伤幌胝f話,她不想告訴他,她想他了。 只是這些話她還沒說呢,他就聽到了,他摟緊她,在她耳邊說愛她,比愛他jiejie要多,比愛畫多,沒人能排在她前面。 他抬起眼來,眼睛無辜,問她愛不愛他。她有些猶豫,不曉得什么樣喜歡才算得上愛。他察覺到她在猶豫,眼睛立刻委屈起來,她有些受不了,不思考了,馬上說愛他。他立刻又不委屈了,尋到她的嘴唇,親起來。兩人倒下去的時候,就在漫山遍野的蜀葵里。 步長悠醒來,還是夜里,明月當空,月光透過紗窗灑進來,半個房間都是月色。 她覺得自己身上全都是他的味道。 他真情所致也好,是手段也好,半真半假也好,都已經晚了,她對他有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