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恒淵被送到谷外的官道上,騎上馬,往東去。 步長悠被送往音書臺。 對于步長悠來說,禁足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懲罰,她已在冷宮里待了十幾年,怕什么禁足。她心有所思的是另外一件事,裴炎的拒婚到底什么時候會來?或者會不會來? 她跟裴炎交集不多,可以稱得上只有一面之緣,卻篤定的認為只要有一絲機會,他都會拒婚。她是憑這個念頭才固執的要造出一個機會給他。之前她擔心自己造不出這個機會,現在這個機會造出來了,她擔心他不用。他若不用,她會很失望。 內侍跟著步長悠進了音書臺,流云和紫蘇正在院里掐花編花籃,見她回來,忙跑過來問公主怎么這個點回來了。步長悠還沒說話,身后的內侍就拉長聲道:“王上口諭——” 這話一出,唬得流云和紫蘇忙跪下去。殿里殿外聽到聲的宮女和內侍也都跑出來,呼啦跪了一地。 內侍覷著眼,居高臨下問:“祁夫人呢?” 劉氏今日沒跟著出去,聽到上頭問話,忙回:“回公公,夫人去赴宴了,此刻不在音書臺?!?/br> 內侍涼聲道:“現在還未開宴,請回來聽諭罷?!?/br> 步長悠扭頭對流云道:“你腿腳快,去請吧,在梧桐齋?!?/br> 流云道諾,起身跑出去,才剛一跑出音書臺,藏在門口大槐樹后頭的青檀猛地撲出來截住她。 流云嚇了一跳,將她拉到一旁,問怎么回事。青檀著急,沒回答,只問她干什么,流云說王上有口諭,什么口諭還不知道,只說請夫人回來。青檀心中有數,但又有些擔憂,她跟流云一起去梧桐齋,路上把步長悠和恒淵的事說了一遍,但該隱去的都隱去了。她說公主在曲徑幽歇息,遇到了王后的侄子,跟他說了兩句話,叫偃月夫人和二公主撞見了,非說他倆私通,還鬧到了王上那。 兩人一路小跑到梧桐齋,裴蓁和祁夫人正在下棋,見倆人滿臉是汗,問什么事。青檀說王上有口諭,要夫人回去接諭。祁夫人從梧桐齋出來,問到底怎么回事。青檀把剛才的說辭又復述給了祁夫人。 祁夫人聽完后臉色非常難看,一言不發的回了音書臺。 中庭已跪了一地宮人,步長悠在最前方,祁夫人整了整衣衫,在步長悠身邊跪下。 內侍見人齊全了,方才宣諭:“王上口諭,文莊公主行事不檢,有失體統,從即日起禁足音書臺,祁夫人教女不善,一同禁足,欽此?!?/br> 祁夫人道了一句諾,說請公公留下喝茶,內侍說不了,他們還要回去復命,就告辭了。 祁夫人命人好生送出去。劉氏讓院子里的人都散了,該干嘛干嘛去。 祁夫人讓步長悠和青檀跟她進殿。 祁夫人在榻上坐下,讓步長悠也坐下,讓青檀跪下。 劉氏過來送茶,祁夫人接了茶,抿了幾口,將茶放在塌邊的幾上,問:“青檀,知道為什么讓你跪著么?” 青檀垂著眼,道:“奴照顧公主不周?!?/br> “不是你照顧不周?!逼罘蛉似叫撵o氣道,“是因為你撒謊。我問你,公主喝茶打濕了衣裳,回來換衣裳,衣裳為何沒換就到曲徑幽去了?” 步長悠知瞞不住祁夫人,從榻上下來,在地上跪下,全招了:“母親別問了,回來換衣裳是我找的借口?!?/br> 祁夫人十分難理解,她擰著眉看著自己的女兒,問:“這么說,你是跟人約好了,你們之前就認識?” 步長悠道:“是?!?/br> 祁夫人道:“然后呢?” 步長悠道:“我是故意的,故意叫人發現,我想讓裴家退婚,我不想嫁人,我想去佛寺清修?!?/br> 祁夫人恍然大悟了,原來是這么著,只是她不能理解:“你要一輩子待在佛寺?” 步長悠的聲音低了下去:“我不知道以后會怎樣,我只知道我現在不想嫁到裴家,我沒有別的辦法,只有這一個辦法?!彼┥硪话?,“母親,你雖沒跟我說過自己的事,可我能猜出來,我不想那樣,讓我去佛寺吧。佛門是清凈之地,到了那里,一切都跟我沒關系了?!?/br> 祁夫人想,她到底還是低估了自己的這個女兒。她這么小,拿起主意來卻這么硬,先斬后奏,沒有一點余地。 良久,她苦笑:“我把你嫁給裴炎,并非只是權宜之計,我看到他,我就知道他比他父親強得多,你嫁給他,會有好日子過的?!?/br> 步長悠只道:“我從外人口中聽說了不少關于鄢王的事,他除了不是一個好父親外,其他方面好像挑不出錯,母親為什么不待在他身邊,而要待在這里? 祁夫人被她問得啞口無言,半晌,問:“你覺得這樣能出去?” 步長悠搖頭:“我不知道能不能,可這是我知道的唯一的辦法,總要試一試?!?/br> “不后悔?”祁夫人低眼看著她。 “不后悔?!睌S地有聲的回答。 “倘若裴家不敢退?”祁夫人再問,問她是否考慮周全了。 “倘若裴家不退,我就嫁給他?!蓖瑯邮菙S地有聲的回答,“但我不會有任何愧疚,我不愧疚,就不會讓人有機會拿捏我,我會活得更好,母親應該更放心才是?!?/br> 祁夫人曾也是公主,公主的命運就是王室這棵大樹上的一片葉子,風起時,落葉的命運是注定的。她做為一片葉子,隨風飄蕩,一直蕩到鄢國,雖然最終找到了一塊清凈地兒,可實在算不得什么美滿人生,她自覺沒資格指點女兒。去佛寺,未必是陽關大道,但不失為一條路,獨木橋有獨木橋的清凈。 房間里有熏香,是檀香,讓人寧心靜氣的。她嘆息:“你大了,心里怎么想的,我已經猜不透,我還是那句話,自己選的路,將來不要后悔?!?/br> 步長悠膝行至她腳邊,偎著她,輕聲道:“母親,我不會后悔的,永遠不會后悔?!?/br> 才多大的人,就敢說永不后悔這樣的話,還是太小了,但隨她折騰吧,自個兒折騰來的,即便后悔,她也會原諒自個兒。而別人若是給錯了,她或許會一輩子意難平。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moqiyouyu1202 10瓶;白桃烏龍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5章 辭婚 宮廷其實是個相對封閉的地方,流言通常只在內部發酵,傳到宮外是猴年馬月的事,而且通常走了樣,連一點真相的影子都沒有。但步長悠和恒淵私通事發,恰是太后壽誕。壽宴上,一多半的人都是非宮廷的外路人馬,有一星半點的馬腳露出來,立刻就形成了燎原之勢。壽宴上的歌舞很妙,但沒有這樁王室丑聞讓大家興致勃勃。 太后和鄢王端坐主位,覺得大家有些莫名興奮,以為是這次壽宴辦得好,大家很有興致的緣故,于是兩人都被帶動了起來,頻頻舉杯。 蒙在鼓里不知情的,除了太后和鄢王,可能就只有武平君和云中侯了。因為沒人缺德到要跟兩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家討論孫子輩的風流事兒,他們自家的人知情之后,是如坐針氈,不敢吭聲。 太后壽誕過去后,進入了八月。遠道而來的宗親和外親好不容易來都中一次,不肯輕易回去,在各處玩鬧,于是這事就流傳到了民間。宮內的版本是文莊公主和公子淵私通。宮外的版本就變成文莊公主獨自住在桐葉宮,養了無數的男寵,恒淵只是其中之一,并且將他們被人發現時的場景描繪的十分香艷,香艷程度堪比大鄭最有名的艷|情小說。 至此,鄢國那位沒名沒姓,甚至都沒人知道的文莊公主,徹底出名了。 在文莊公主的艷聞中,文莊公主的未婚夫,裴家的長子嫡孫裴炎,成了最憋屈的存在。 當然,這種憋屈裴炎求之不得,因為這是他的機會。 外人眼中他越憋屈,辭掉這樁婚事的可能就越大。等這事發酵了一個月,到八月底,全城皆知時,他就寫了一封言辭誠懇的《辭婚書》。 上次求婚時,他爹沒知會他,這次他也沒知會他爹,直接把《辭婚書》面呈了鄢王。 身為臣子,即便公主不著調,他也不能出言指責,他在《辭婚書》上只說自己配不上公主。 不過在這當口,他即便一字不提,明眼人也知道他為什么辭婚。 鄢王捏著《辭婚書》,看完之后放在一邊,沒說準,也沒說不準,只讓人回中尉府去請中尉。 中尉是鄢國的官職,負責國都的禁衛和治安,是鄢王室禁軍的統領,關系著鄢王室的安危,非國君親信不能擔任。雖不比三公,甚至都沒列入九卿,卻是實打實,實的不能再實的實差。是都中任何王公貴族都不愿得罪的人,如今現任中尉正是裴炎的父親裴翼。 離宮距離國都有段距離,裴翼得到傳詔,下午到了離宮。此時裴炎辭婚的事已鬧得人盡皆知,連太后都知道了。在裴翼到之前,太后把鄢王請了過去。 對自己的母親,鄢王非常敬重。當年他二哥篡位,是太后聯合宗親發動了政變,派人到沈國將他迎回來做王的。那時他二十二歲,以為這輩子都會在沈國渡過,因為太多質子死在異鄉的先例,他對回國不抱任何期待。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鄢國的天變了,好事輪到了他頭上。 鄢王的確承認,他是幸運的。他父親雄才偉略,留下一個空前強大的鄢國,兒子們都眼巴巴的瞧著王位,但幾乎都喪在了那兩場政變之中,而他在沈國為質,沒攪入其中,反倒躲過了。他回國繼位后,對國內局勢不了解,也全賴母親坐鎮。 太后的意思很明白,縱然公主有過錯,也不能讓人退婚。再則這樁親事是裴家自己求的,沒人逼他們,他們想求就求,想辭就辭,當過家家呢。因此又遷怒鄢王,說他太寵裴家,寵得他們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事都敢做。鄢王只得賠小心說已經把裴翼叫過來訓斥了,這會應該快到了,太后才放他走了。 裴翼到紫明殿時,他兒子正在殿外跪著,已跪了一個多時辰。裴翼在來的路上,已經打探到了自己兒子干的好事,他也騎虎難下,只能一聲嘆氣,在兒子身旁跪下。 裴翼左腿有傷,裴炎記掛著這事,請楊步亭拿一張椅子,可裴翼哪里坐得下去。 裴蓁的梧桐齋離紫明殿近,得知她爹來了,趕緊挺著肚子過去了。 肚子五個多月了,孕味十足。她想著,倘若鄢王震怒,她就挺著肚子在他面前走兩圈,他看到孩子,興許能消消氣。 對裴蓁來說,裴炎和步長悠這樁婚事的走向越來越奇怪。她不明白這婚事是如何形成的,也不明白步長悠為何會跟公子淵私通。自從步長悠和祁夫人被禁足后,她沒見過她們。音書臺的宮人倒還能出來走動,截住一個問話,知道的卻并不比她在外頭聽說的多。 裴翼、裴炎爺倆見裴蓁挺著肚子上來,讓她趕緊回去,別跟著搗亂,她不。楊步亭把給裴翼的椅子挪過來給裴蓁,裴蓁也不坐,直挺挺的杵在一旁。 鄢王從重華堂回來,見他們一家三口這陣仗,就道:“都進來吧?!?/br> 裴蓁有孕,裴翼有腿疾,鄢王都賜座。裴蓁坐了,裴翼不敢坐,仍跪著。 鄢王坐在寶案后的椅子里看著爺倆,曼聲道:“求賜婚的是你們家,現在要辭的也是你們家,咱們今日暫且不論君臣,就是尋常人家也沒這個理,來,裴卿,跟寡人說說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裴翼連連告罪,說裴炎年輕氣盛,一時沖動,裴家并沒有辭婚的意思。 裴翼的話一出口,裴炎立刻接住,不動聲色的將他爹頂了回去:“王上,下臣年輕,雖常有魯莽之時,但辭婚之事,并非一時沖動,乃是三思之后所做的決定。公主知書達理,溫文爾雅,下臣寒門碩族,人凡質陋,實在不敢妄攀公主,還請王上收回成命?!?/br> 鄢王聽他這么說,臉色即刻沉下來:“你是說你父親之前求寡人賜婚時說你愛慕公主,這話是假?” 裴炎當然不能承認他爹扯犢子,他道:“下臣不敢欺瞞王上,王上曾賜下臣一枝洛如花,那日下臣到扶蘇園取花,偶遇公主,一時驚艷,后曾與家母提及,家母錯意,以為下臣愛慕公主,臣父愛子心切,特來向王上求婚。王上賜婚,本是臣之榮幸,當竭盡全力愛護公主,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下臣實不愿強人所難,是故來請辭,還望王上成全下臣和公主?!?/br> 鄢王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一些,淡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寡人既與你父定下婚約,就斷不容公主無心,也不容你無意,《辭婚書》怎么帶來的就怎么帶走,寡人全當沒見過,回去好好準備你的婚事,別想那么多?!?/br> 雖然鄢王已表明了態度,但裴炎不想就此作罷,因為這次作罷,就再無機會,他道:“王上,下臣——” “好了?!臂惩跤行C怒,“裴炎,寡人一向覺得你穩重識大體,對你寄予厚望,你平日挺機靈的,今兒是怎么了,要寡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復?”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41155367 2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amazinggrace 14瓶;haha 2瓶;白桃烏龍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6章 苦計 裴炎再穩重,到底年輕,年輕就氣盛,犟起來九頭牛拉不回來。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有正當借口,雖然不便在明面上說出來,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俯身一拜:“王上,下臣并非不識好歹之人,王上將鐘愛的公主許配,是對臣乃至臣一家人的恩德,下臣銘記于心,時刻督促自己奮發韜勵,方不辜負王上厚待。若此事為公務,下臣定聽從王上、父親教誨,可婚姻說到底只是私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公主對下臣無情,下臣對公主也無意,若為連理,不過是公事公辦,無半點溫情,這樣一來,就辜負了父親求婚,王上賜婚的美意,臣不愿一錯再錯,也不愿耽誤公主,還望王上能收回成命?!?/br> 鄢王往常發火,底下跪的哪怕是丞相,都得跟著抖,如今見裴炎這個小青年還堅持著,一時之間倒不知是喜歡多還是生氣多??赡苁窍矚g多,他喜歡這種年輕氣盛。小年輕的可疼之處就在于還沒經歷過太多事,很勇敢,不撞南墻不回頭,不像那些老狐貍,還沒一點風吹草動呢,一萬種退路就想好。他很贊許這種年輕的勇敢,只是不能給人知道,倘若給人知道,就會有人故作勇敢來獻媚,那就沒意思了。當君王的苦就是你喜歡什么不能叫人知道,你討厭什么也不能叫人知道。 鄢王維持著自己的慍怒:“寡人再問你一遍,公主到底是娶還是不娶?” “王上——”裴翼似乎想說話,鄢王立刻喝止:“沒問你?!?/br> 裴蓁本來正要站起來扶著腰走兩圈,聽到鄢王這么呵斥她爹,又老實的坐了回去。 裴炎俯身拜下去,堅持道:“下臣不愿辜負公主,也不愿辜負自己,請王上恕罪?!?/br> “好一個不辜負公主,不辜負自己,那就是要辜負寡人,辜負你爹了?”鄢王氣得在殿里來回踱步,“剛才太后說寡人把你慣壞了,寡人不以為然,現在看來果然是這樣。來人——”鄢王吩咐,“裴炎以下犯上,出言頂撞寡人,罪不可恕,立即剝奪官職,降為宮門衛?!边€嫌不解氣,又補充,“先把他給寡人拖到外頭日頭底下跪著,沒寡人準許,不準起來?!?/br> 裴蓁看了她爹一眼,裴翼給了她一個眼神,讓她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