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這樣的美色,又無辜又老練,搖曳在暮色里,他正迷惑呢,當然聽不出這是提醒,以為她在故作驕矜。他握她的手,吻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是不怕的,要看公主怕不怕?!?/br> 她點點頭:“我還是挺怕的?!?/br> 他問:“怕什么?” 步長悠道:“你把裴炎說得那么好,我覺得他不錯,怕被退親,弄得自己下不來臺?!?/br> 他又笑了:“我的用意可不是這個,再說了,他現在有佳人在懷,一點也沒把公主放心上,公主何必苛刻自己呢?” 她好像被說服了,點頭稱是:“這樣說也沒什么錯?!鳖D了頓,“你說你叫什么來著?” 他眼中有笑意:“恒淵,恒常的恒,深淵的淵?!?/br> “恒淵?!彼氖致湓谒橆a上,“真是個好名字?!?/br> 她湊過去,像個學生一樣認真而虔誠。這學生雖沒經驗,可勝在聰穎,一點就透,他才剛剛教了一次,她就開竅了,攪七纏八一陣子,還無辜的問:“是這樣嗎?” 他氣息沉重的說不是,推搡著將人壓倒在美人靠上,嘴唇移到耳垂,一路往下,但手才碰到腰帶,就聽到遠處有人在一聲一聲的喊公主。 步長悠止住他的手,道:“我的侍女來了,我得走了?!?/br> 聲音一路過來,越來越近,他笑罵道:“小蹄子可真會挑時候?!闭f著扶著她坐起來。 步長悠的衣衫稍微有些亂,可他的還妥帖著,她在整理衣衫時,他借機道:“祖父和太后多年未見,有許多體己話要說,父親回了城中驛館,祖父留下,我陪著,歇在重華堂的偏殿?!?/br> 青檀已到亭子不遠處,暮色有些濃,她不敢走得太近,只道:“公主,是你么?” 步長悠走下臺嘰,走到青檀跟前,道:“走吧?!?/br> 兩人走出去很久,青檀確定后面沒人跟上來,輕聲問:“公主掉的玉佩找到了?” 步長悠嗯了一聲。 青檀欲言又止,步長悠怕她憋得慌,就問:“你什么時候到的?” 青檀抿緊嘴唇,好一會兒才道:“公主要聽實話還是虛話?” 步長悠笑了一下,當然是實話。 青檀小心翼翼道:“公主的玉佩掉時,奴看到了,但奴當時沒在意,以為是眼花?;貋碚視r,奴跟公主分開后才想到這茬,所以就過來了?!?/br> 步長悠卻搖頭:“我說得不是這個?!?/br> 青檀默了一下,又開口:“恒家遠在云中,到琮安不過是為太后賀壽,就算事發,也有太后和王后庇護。云中和琮安隔著千山萬水的,他回去之后,琮安的閑言碎語對他沒什么影響。公主不一樣,公主生在琮安,養在琮安,夫家也在琮安,身上又有婚約,倘若生出了閑話,是很要命的?!?/br> 夜風撫上臉頰,七月末的一絲涼意,像能沁到心里去,步長悠迎風揚起下巴,讓風過臉頰:“青檀,我雖是公主,可一直在桐葉宮,好幾年都見不到外頭來一個人,見識很少,你之前一直在琮安宮,應當比我見多識廣,我問你,倘若真的被發現了,會是什么后果?” 青檀低頭想了一會兒:“首先公主的名聲就全毀了;其次裴家會不會退婚?倘若不退,估計心里也會不舒服。若退,王上準了,再給公主指一家,但肯定不會比裴家好;要么就讓公主去佛寺清修,也就這兩條路?!?/br> 步長悠步子一滯,問:“去佛寺清修?” 青檀道:“奴也是聽說,宮中的女主們若是犯了錯,大錯不可饒恕,或被處死,或被關押囚禁,若是可大可小,可嚴懲也可不嚴懲的事,要么打入冷宮,要么送佛寺去清修?!鳖D了頓,“公主不是后妃,又跟著夫人冷了十多年,沒辦法再冷了,想必會送到佛寺?!?/br> 步長悠點點頭:“也挺好?!?/br> 那也挺好?青檀想,公主真是住冷宮住傻了,竟覺得去佛寺好。那地方有什么好的,整日吃齋念佛,沒一點意思,還不如音書臺呢。但青檀從她的回答中揣摩到了一些不可言明的事情,她試探道:“公主是不想嫁到裴家?” 步長悠沒說話。 青檀更加確定了,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把話說了出來:“奴在公主身邊這么多天,公主同裴美人說話也沒避諱奴,奴多少聽了一些,雖說裴大人有妾室,可哪個王孫公子沒有幾房姬妾?且男人都是這樣,天仙似的人物擱在手里,左不過三、五個月就倦了。裴大人再專情也是男人,公主又生的這么美,到了他的屋檐下,跟他朝夕相對,奴不信他不動心。三年兩載的生了孩子,公主是妻,又有孩子,裴大人愛不愛的也就沒所謂的?!鳖D了頓,“宮里的各位夫人們不都是這么過來的么?莫說宮里,宮外也一樣,大同小異罷了?!?/br> 她們走在園中的甬道上,暮色越來越濃,快要看不清腳下的路了,但能聞到各色草木清香。步長悠停下來,紫紅色的花,隱約像是紫薇,她折了旁斜逸出的一小枝,回身將它插在青檀的發間,道:“你看,你一眼都望到底了,我何苦還要去試?” 青檀遲疑道:“可走其他路,公主會多吃很多苦?!?/br> 步長悠點了點頭,道:“我心里有數?!?/br> 第21章 壽誕 之后一直到太后壽誕,步長悠沒再出音書臺,而是一直悶在書房勾草稿。 中間有個重華堂的小內侍悄悄過來,帶了幾句模棱兩可的話,說想見她,步長悠模棱兩可的回了,約他壽誕那日再見。 太后壽誕是七月最后一日,那日桐葉宮以紫明殿為界線設了禁區。紫明殿以南因多住后妃,除太后的重華堂外,都為禁區,禁止外賓出入。紫明殿以北不設防,進來早的宗親和外親朝拜了國君和太后,可到北邊玩賞,到了末時正,去日月殿參加壽宴即可。 裴蓁吃過早膳后,理了妝,更了衣,遲遲不見祁夫人和步長悠過來找她,按捺不住,便命人備軟轎,過去音書臺。見步長悠還在書房里忙活,就敦促她趕緊理妝換衣裳去拜見太后,早拜早完,晚了人多,不容易抽身,可受罪了。 步長悠倒沒考慮到這個,讓她稍坐,然后回殿里去理妝,流云和紫蘇把新做的幾身衣裳拿出來讓她挑。裴蓁在書房等得有些無聊,進到殿里去,見她挑衣裳,指著那套有兩只振翅白鶴的宮裝說挺不錯。 步長悠將目光移過去,白色素雅,老人喜歡,鶴是瑞鳥,又貼日子,兩全其美,步長悠聽從她的意見,換上了。沒多久祁夫人也好了,叫人拿上壽禮,三個人跟裴蓁一塊去重華堂。 到了之后,內侍進去通傳。太后身邊的一個嬤嬤領著兩個侍女出來,將壽禮接走,說關內侯和云中侯遠道而來,正跟太后敘舊呢,怕是抽不出空來見她們。又說她們都是太后跟前的人,隨時都能見,不差這一時半刻,宴會上見吧,于是她們就從重華堂退了出來。 退出去時正巧遇到銀鏡長公主一家進來,不免又停下行禮。 步長悠因看了《月下逢》,對銀鏡長公主和丞相很好奇,不免多看了兩眼。 長公主跟她想象中差不多,雍容練麗,鋒芒畢露,是個硬茬,但丞相跟她想象中的差得有點遠。她原以為丞相溫文儒雅,跟長公主一剛一柔,這才能夫妻和諧,沒承想也是個剛直。夫妻倆身后跟了一堆,看上去像是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還有個半大不小的穿杏子黃衫的小姑娘,大約是女兒。人太多,不好一一認,大家胡亂行了禮,就擦肩過去了。 祁夫人和步長悠對桐葉宮的角角落落都熟之又熟,沒什么可逛的,裴蓁來這四個月,也不新鮮了,加上又懷著身孕,身子容易乏,所以從重華堂出來后,就回了梧桐齋。中間喝茶時,步長悠手滑,灑了茶在身上,要回去換,祁夫人讓青檀陪她回去。出了梧桐齋,兩人往音書臺,等走遠了,又從梧桐齋的后頭繞回去,穿過紫明殿,往北邊的日月殿去了。 日月殿與紫明殿毗鄰,在紫明殿的北邊,是離宮除紫明殿外,最大的一組殿宇。鄢王來桐葉宮避暑期間舉行的大型宴會,比如宗室宮宴、中秋家宴、小宴廷臣等都在這里。只是現在還不到開宴時,并不準進人。 青檀見她張望,問公主找什么?步長悠沒說話,青檀抿了抿嘴唇,輕聲道:“或許可以去細雨亭找一找?!?/br> 步長悠停住步子來看她。 青檀低聲道:“剛去重華堂,是前日那個到音書臺傳話的內侍悄悄跟奴說的,就說了這一句?!?/br> 細雨亭,細雨亭,北墻根下的一片竹林,因春天時細雨打竹葉,聲音極妙,就建了一座亭子,專門用來聽雨的,是個偏僻的地兒。 步長悠斟酌了好一會兒,問:“倘若我跟他在里頭,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怎么做才能叫人發現?” 青檀試探性的給了一個建議:“不知偃月夫人和二公主在哪,她們正憤恨公主,倘若給她們看到公主鬼鬼祟祟,說不定會格外留心公主?” 步長悠很快就道:“那就試試吧?!?/br> 青檀猶豫道:“公主真的想好了?倘若被發現,裴家作為人臣,不敢退婚怎么辦?即便裴家真要退,王上不答應怎么辦?即便王上答應了,可是不送公主去佛寺,萬一把公主直接嫁給公子淵怎么辦?” 步長悠道:“倘若我出了這樣的丑聞,讓裴家如此失體面,裴炎卻不敢退婚,那將來真的成了親,他若怨我,我可不依。倘若裴家要退婚,鄢王不答應,那就更好辦,我主動提,并請求到佛寺去。至于把我嫁給恒淵?他有妻子,妻子是云中望族,公主再怎么不受寵,都不可能去給人作妾,這個不用考慮?!?/br> 青檀輕聲問:“那夫人呢,公主若是出宮了,夫人怎么辦?” 這的確是個問題,可沒有兩全之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步長悠道:“即便我不出宮,也要嫁人,怎么都留不在她身邊。倘若鄢王大發慈悲,讓我們母女一塊出去就最好了,即便沒食邑,我賣字畫也能養活她?!?/br> 于是青檀知道公主雖然什么都沒說,可什么都想好了,連生計都想好了。 已進到宮里來的宗親和外親大都散在日月殿四周,一邊閑聊一邊等待開宴。步長悠和青檀在日月殿四周轉悠,結果沒找著偃月夫人和二公主,倒先看見了恒淵,他在水邊的亭子里跟人說話,并不在細雨亭。 偷情的人多半都有些心有靈犀的默契,她隔著老遠的距離將他認出來,他很快發現了。那距離遠到目光都接觸不到,別說意會里頭的內容了,可她一轉身走了,他便從亭子里抽身跟了上去。 青檀低聲道:“既然找不到偃月夫人和二公主,先拖著他在這地方多轉轉。宴飲上的每個人都不是善茬,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巴不得能聽見或者瞅見一些宮廷秘聞好回去散播炫耀呢,想要引人注意不難,不一定非偃月夫人和二公主?!?/br> 步長悠心中有數,她點點頭:“見機行事吧。 步長悠掏出手帕,佯做拭汗,然后把帕子丟在了地上。 等她們走遠后,恒淵上前將帕子撿起來,跟上去,叫住她們。 步長悠和青檀停住,他把帕子遞還她,與此同時,目光在她臉上打轉,好半晌才道:“公主素面朝天就讓人挪不開眼,今天略施粉黛,更是驚為天人?!?/br> 步長悠直瞅著他,可話卻說得漫不經心:“女為悅己者容?!?/br> 他眸中秋水漸盛,似有委屈:“臣前日就在宮里,公主怎么不出來見見臣,叫臣想得好苦?!?/br> “苦么?”她似要伸手撫摸他的臉頰,他都已經把臉給出去了,就等著她的手呢,她卻又作出一副不便的樣子,垂了下去,“若是一直甜著,甜就沒味道了,苦盡甘來,那滋味才叫人永生難忘,你說呢?” 這令人浮想聯翩的調情,恒淵很想捉住她的手摁在自己臉,可他忍住了,抿抿嘴唇:“公主說得對,越得不到的,得到的時候才有滋味,臣有的是耐心?!?/br> 她往前上兩步,嘴唇擦著他的臉頰,停在他耳邊:“我快沒耐心了?!?/br> 說完同他拉開距離,他一把攥住她的手,不準走。 她撩人卻又當不知,好心提醒,要與他保持距離:“青天白日的,注意一下舉止,生了閑話可不好聽?!?/br> 他這會兒色心上頭,無所謂有沒有人看見了,猛地將她拽到近前,道:“公主之前是故意騙我呢吧,我還是覺得公主像個慣犯?!?/br> 她難得露出一點真情緒,覺得這是夸獎:“謬贊?!?/br> 他低聲道:“公主去細雨亭歇一會兒吧,這次誰再攔臣,臣也訣不同他們廢話了?!?/br> 她偏頭:“不去,太遠了,走得腳疼?!币怀烈?,“東邊有個景叫曲徑幽,倒是個清凈的地方,我去那歇?!钡吐晣诟?,“你別跟得太快,等會兒再來?!?/br> 恒淵松了手,唇邊露出一點喜上心頭的笑:“公主真是好綢繆?!?/br> 步長悠不忘行他還手帕的謝禮,他頷首回禮,她款款走遠了。 青檀和步長悠走出去一段后,回頭見恒淵似乎又回到了亭子里,她倆就放心了,一路過到曲徑幽,準備先去探探那邊的情況。到了后發現假山旁的老松樹下底下有人,忙躲起來。青檀探頭看了一會兒說,好像是虞美人。 步長悠問是誰,青檀說是虞國的宗室女,生得極美,三年前王上的千秋節,虞國將她獻給了王上。又說虞美人雖美,可行事卻低調,不愛扎堆,所以一個人躲在這么清凈的地方。還說即便她真的發現了什么,多半也會當做沒看見,不能指望她。 步長悠略微一思索,道:“這樣,等會你跑過去說我不見了,問她有沒有看到,然后讓她幫你一起找,把她引開。之后你們到人多的地方,要其他人也幫忙一起找,再引一波人到這里?!?/br> 青檀覺得這個計策雖可行,但有些粗糙,她很擔心:“可時間不好把握,萬一找過來的人晚了,公主被占了便宜怎么辦?” 步長悠不覺得這是個問題,她正好奇,看他如何占便宜,看誰占誰的便宜,她道:“太瞻前顧后什么都做不成,等做了再說?!?/br> 青檀將虞夫人引走后,步長悠走到洞口,躬身繞開纏繞交錯的海風藤,進到洞里。 山洞是用疊石手法造出來的假山,里頭九曲十八彎,巖壁上還有無根水,的確是曲徑通幽。不止幽,她在里頭待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涼。又想到青檀說的時間問題,倘若引來的人在恒淵進來之前到了,今兒就功虧一簣了。其實想一想,宮里是無風還起浪的地兒,弄出點流言很容易,但若流言太輕,形不成具體傷害,這婚怕不好退。她得趁熱鬧時,讓所有人知道,要讓裴家一點臺都下不來,要讓鄢王覺得自己不同意退婚都問心有愧。 倘若這次不成,下次就得等到中秋家宴了。她倒不急,而是怕裴大人等不了,他現在都滿嘴疔,再等估計滿臉都是,甚至全身都是。真不想害他。 第22章 曲徑 步長悠在里頭待了一會兒,覺得實在太涼,想先出去緩緩,剛走到距離洞口還有四、五步時,看見恒淵正躬身從洞口進來。 她忽然扎在了那里,她覺得自己想象中的一切都要到來了。 恒淵向她走過去。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他每走一步,她都想往后退,事到臨頭,其實還是有點懼,但她得穩住,因為不能走后路。 她站著沒動,他走到她跟前,她仰頭去看他。 他背著光,她看不太清楚。他低了眼,也來看她,然后忽然抱住她,唇落在她頸中,她被推搡到了石壁上。后腦被嶙峋的石壁磕到,其實不太疼,但她裝作很疼,疼得倒吸了一口氣。 他聽她疼得厲害,奇道:“我沒用力啊?!?/br> 她的眼淚卻快出來了,捂著后腦說:“頭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