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節
南都孔氏的代表人物、如今弘德殿代管大學士孔維新作為教尊的嫡系后輩,或許覺得自己最具備發言權。這個面皮白凈的中年漢子不尷不尬地笑道:“維泗兄,那你的意思呢?既然你有了想法,不如先拿出來討論討論?!?/br> 孔維泗也不迂回,直接說:“也不是我的什么想法,就按既定規矩辦就行。咱們圣教有規定,傳位有三種方式—— 第一種,上任教尊主動退位,直接指定繼承人。當然現在對我們而言這種方式沒有任何意義,教尊大人的情況實在太不好,無法做出理智安排。 第二種,假如處在戰時、危急時刻交接教尊之位,可以按照排名,從兩殿四閣大學士的順序依次排列下來。 第三種,若是和平時期交接,比如前任教尊自然隕落,則按照原來培養的既定人選,其余諸位盡心盡力扶持?!?/br> 說到最后這句,孔維泗看了看朱云從。 恰好朱云從也看了看他,目光對視之后馬上轉移,朱云從繼續低頭不語,假裝靜靜喝茶。 按照戰時或危機時刻的辦法,接位的無疑是孔維泗,因為他不僅僅是禮樂閣的大學士,同時還兼理第一殿懷仁殿的大學士。無論是排序還是資歷,其余人都沒資格跟他搶。 假如說兼理代管職務的不算?那好,弘德殿的孔維新也是兼理的,再往后春秋閣顏晴撤職之后也是別人兼理。再隨后,還是禮樂閣的孔維泗,他也是唯一并非代管兼理的大學士。所以不管怎么排序,他都是第一位。 但要是按照第三個方案,當然應該就是扶持“太子”朱云從上位了。雖然孔垂范的出現是個小意外,但總體來說朱云從的位置還在。 所以朱云從才覺得謹慎而敏感,和孔維泗對視的時候,只覺得自己心里發毛。大位之爭奪啊,一旦名分確定了之后,上下定位、君臣有別,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感覺跟古時候爭皇位差不多,一言不合就可能萬劫不復。 但是憑朱云從現在的實力,能爭得過孔維泗嗎?朱賑豪事件之后,整個朱家都當了縮頭老鼠呢。 其他眾人也開始馬上打起了小算盤:第一種方式顯然已經沒意義了,教尊瘋掉不可能指定繼位者;那么,第二種對孔維泗有利,而第三種對朱云從有利。 可是絕大部分人也認為:對朱云從有利的,也就是對大家都有利。因為少主需要諸多元老扶持,大家都有好處。 而要是讓孔維泗上位了,還有別人的什么事兒嘛?這位大佬要實力有實力、要手段有手段、要背景有背景、要資歷有資歷、要經驗有經驗……壓根兒就沒他缺的東西,而且似乎每一樣都比別人更強。 孔維新馬上坐不住了,笑容稍微收了一些:“第一種行不通,那么看來維泗兄比較屬意第二種了?畢竟維泗兄近水樓臺?!?/br> 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刷刷地投向了孔維泗,唯獨朱云從故作輕松依舊喝茶。 老君子孔維泗搖了搖頭:“諸位不要誤會。我之所以提到這三種傳位方式,只是為了避免紛爭,而不是制造紛爭。如今內憂外患交織,是咱們各個殿閣、各個家族同心協力的時候?!?/br> 所有人都不信。 在這種重大利益面前,你孔維泗一句話就放棄了? 假如你真的這么高風亮節,那南都孔氏還占據禮樂閣干嘛,都扔了就行了唄。 孔維泗則說道:“第一種方式自然排除,至于第二種,我想說孔某自己也不想接位。當然,我作為禮樂閣兼理懷仁殿的大學士而放棄這位置的話,不知道諸位也不再爭奪了呢?” 假如按照第二種方案,我就是第一繼承人。我都不爭了,想必大家也沒臉爭了吧? 處在第二順位繼承人位置的孔垂新咂了砸嘴巴,想說什么卻又沒臉說出來。其實他本想依仗著教尊嫡系后輩的身份,加上圣城孔氏的支撐,試圖爭奪一把呢。 至于其他人,更沒臉、也沒實力來爭這個。 而朱云從心里則微微一驚,心道這么天大的好事,還真能就這么輕飄飄落在自己的腦袋上? 事實上還真就如此!只聽孔維泗說:“所以咱們就按照第三種方式,直接請云從繼位就是了。也請在座諸公盡職盡責,務必竭盡全力扶持云從?!?/br> 大家紛紛點頭,心道孔維泗平時表面君子,實際上內心也夠君子。 而孔維新可是帶著圣城孔氏的意見而來,終于忍不住提出反對意見,說:“維泗兄,但你也應該知道,教尊大人在后期其實是重點培養孔垂范的?!?/br> 一旁的孔垂范也忍不住挺直了脖子,仿佛宣告自己的合法繼承人身份。 事實上高層人員都知道,教尊后來已經漸漸準備放棄朱云從,而選擇扶持孔垂范,事態都已經非常明顯。 只不過朱云從被培養這么多年,自然也有了自己的根基,同時又得到了孔維泗和朱家的傾力支持,還有孟家、曾家一定程度的偏向。為了不在亂糟糟的時候進一步分裂,教尊所以繼續維持原來的形勢。 可以說教尊是想廢黜朱云從的,只是火候還沒到,哪曾想教尊自己卻栽了。 當然,也可以說孔垂范倒霉,沒有等到接位的時候。 孔維泗搖頭:“維新賢弟,咱們說的是規矩,而不是教尊大人的喜好問題。無論教尊大人再怎么喜歡孔垂范,但為何沒有廢黜云從的繼承人之位?既然沒有廢黜,就意味著在教尊大人的心里,云從自然還是更優秀的后輩,雖然垂范也很優秀?!?/br> 孔維新也有些無語,雖然明知教尊的實際想法。 孔垂范則憋得有點臉紅脖子粗:“孔大人,教尊大人曾親口對我說,要我好好努力,三兩年內扶持我為繼承者!” “放肆!你狂妄!”一向老好人的孔維泗竟忽而勃然大怒!“明知教尊大人神智不清,卻拿什么虛無縹緲的舊話來蒙騙大家?知道大家無法向教尊大人求證了是不是?你這是要分裂圣教、制造混亂,其心可誅!” 這頂帽子扣得可真大,直把孔垂范嚇了一跳。 但是孔維泗說得也近乎明白——教尊說過什么都是虛的,沒證據;你說教尊要扶持你當繼承人,我還說教尊要扶持張三李四呢,空口無憑。 孔維泗繼續怒斥說:“若非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刻需要大家精誠合作,就憑你這狂妄之語,就該給你亂棍打死!我和維新賢弟以及在座諸公都主動放棄爭奪,為的就是圣教的團結一心,你何德何能敢在這里大放厥詞制造分裂?給我滾出去!” 幾句話幾乎把孔垂范這個年輕人罵的心境崩潰。 孔維新是維護他的,但是孔維泗扣的帽子太大,而且高風亮節在前,搞得他們圣城孔氏要是再爭就好像是小人一樣。于是孔維新也不得不干咳一聲:“維泗兄,年輕人不知輕重也是常事,何必這么動怒……垂范,還不向你維泗世伯道歉并退下!” 孔垂范心里那叫一個窩囊啊,眼睜睜的教尊大位旁落了,而一旦旁落就是一生無緣??! 但形勢比人強,遇到了孔維泗這個有理有據、心思縝密又實力雄厚的大佬,孔垂范能做什么?胳膊擰不過大腿。于是眼里噙著不甘的淚,走出來對著孔維泗抱手深深一鞠躬,含恨離去。 至于朱云從,倉促之中根本不知道該怎么應對這突如其來的重大事件。這才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竟然人生軌跡全變。 第475章 案件真相(修) 孔維泗用自己的資歷和高風亮節,迫使孔維新等老輩兒不能參與競爭; 而后又通過地位權勢怒斥孔垂范,使得年輕一輩無法介入。 于是,朱云從就順理成章地被推上了唯一繼承者的位置。 朱云從的腦袋里是有點暈乎的。 從那場殺氣騰騰的血腥婚禮,再到讓自己愛恨交織的恩師發瘋,再到如今一步登天接任教尊之位……感覺像是在做夢。 “云從,還愣著干什么?”孔維泗起身,甚至很恭敬地行禮。嚴肅地正了正衣冠,竟然對朱云從躬身說,“恭請大人繼任尊位!” 因為從這一刻起,君臣之分已定。哪怕孔維泗資格再老、權勢再大,也只是“臣”。 其他人見狀,馬上就有半數人員走出來尾隨附和。而看到人數越來越多,就連孔維新等人也只能跟著行禮?,F在大勢基本上已定,再做無謂的抗拒只能讓自己和家族跟未來的新教尊不和。 而這位新教尊又是這么年輕,萬一壽元極長執掌權柄半世紀,那么哪個家族得罪他的話……那小鞋就算是鐵打的,也得讓你穿爛。 看著大殿里一眾大佬對自己躬身施禮、齊聲勸進,朱云從覺得有點云里霧里。但是一絲清醒讓他馬上做出了回禮的姿態,表示自己年輕學淺、修為粗略,還不足以登臨大位,請大家另擇賢能。 就如古時候的帝王禪讓差不多,總要有個三勸三辭。 孔維泗繼續勸進,最終朱云從便好似推脫不掉,一步步走向了那座至高的尊位上。 大婚之日,也是登臨大位之時。雖然大婚被攪得稀巴爛,但半夜里卻又得到了這樣一個天大的機緣,這個洞房花燭夜哦,簡直說不清的悲喜。 隨后就是繁瑣的各種程序,哪怕這是緊急時刻的臨時繼位,也一樣將程序搞了一兩個小時。 直至深夜,朱云從這才從繁文縟節之中解脫。但是他登位之后的第一件事,還是希望去看一看自己的恩師。 圣教以仁孝示天下,這是最不可缺的一環。 孔維泗也沒嫌麻煩,帶著朱云從走向圣教最后面的一個幽靜的院落,穿越了以前顏晴主管的春秋閣。其實剛剛走向這個方向的時候朱云從就為之一驚,因為這是圣教臨時拘押受審人員的場所。 以往有待審之人被押解至此,都交由春秋閣管束。在審讞結束、移交禮樂閣長期關押之前,待審嫌犯都會被暫時囚禁于此。 但,此次要去見的可是剛剛退位的教尊大人!甚至在黃昏時分,那位教尊還是遺族世界最至高無上的存在。 當然,暫時讓教尊“靜養”的地方,終究還是條件最好、最干凈的一間,只是依舊和教尊的身份落差太大。 “先生,把夫子關在此處似乎……不太合適吧?”朱云從蹙眉問。在正式就位之后,朱云從也知道投桃報李,當眾表示今后尊稱孔維泗為“先生”。這在圣教傳統之中,也是老師的意思。 孔維泗當時推辭了兩句,但出于駕馭時局的需要最終還是接受了下來。當然,這也就進一步坐實了他第一大學士的位置。 孔維泗沒有直接回答,鐵青的臉色在黑夜之中讓人覺得壓抑。直至走到那座暫時監押嫌犯的特制監牢門前,孔維泗才微微轉身說: “教尊大人,我們并沒有‘關押’前教尊,我們只是暫時將其‘限制’,請他靜養。一個發了瘋的天下第一強者,雖然暫時不會爆發實力,但我們不確定他是不是隨時可能暴起?!?/br> 一旦這位超級血宗忽然爆發而且失去理智,在圣教總部里面六親不認大開殺戒,將會造成何等傷亡。 “另外,”孔維泗沉吟道,“我們的路子或許錯了,應該扭轉過來,這也正是你需要肩負的責任。而在這條錯誤道路上越走越遠,前教尊難辭其咎。比如說,咱們和安全局、以及和墨家的關系,處理很不得當?!?/br> 朱云從臉色也不太好。在圣教內部,乃至于遺族世界之中,都流傳著一句話——教尊無謬誤。教尊就是半個圣人,是至圣在世間的唯一合法代表,一言一行都代表著絕對真理。 但是現在,圣教第二人竟公然質疑前任教尊,甚至還說得這么嚴重、這么不客氣。 朱云從:“壓制墨家,不正是圣教千百年來的不變遵循嗎,歷代教尊都是這樣,為什么單說夫子要承擔這個責任?!?/br> 孔維泗:“前教尊常言‘天不變道亦不變’,其實他不想承認的是,恰恰是這‘天’已經變了。天是什么?是世界,是時代,是人心。所有的一切都變化了,卻還固守原有那個已經過了時的‘道’,哪能行呢?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相比之下,我們比那些墨者更加頑固、墨守成規?!?/br> 朱云從簡直不敢相信,這番話會從一向刻板、保守、訥直的孔維泗口中說出!要知道在眾多大學士之中,孔維泗一項被視為保守派、基本教義派。 孔維泗幽幽道:“大道上面有偏差,個人修行上面也走進了歧途,這是前教尊又一大錯。你,或許已經知道一些緣由了吧?” 朱云從一愣:“什么緣由?” 孔維泗:“玄鸞沒有告訴你?也就是她母親的事情?” 朱云從點了點頭:“我這位岳母雖然不怎么出現,但我知道她是在演易閣里默默為教尊做事,而且好像還是實力非常強的一位圣教劍士?!?/br> 孔維泗不屑地冷笑:“當初的圣教劍士,那是一批可以為了圣教教義而赴湯蹈火的殉道者,雖九死其猶未悔。而現在,只是成了前教尊的私人工具罷了。所以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在確定你要和玄鸞成婚之前,我準備給你介紹一位孔氏的姑娘?” 當初孔維泗竟然要親自做媒,這讓朱云從覺得拉攏的意思太明顯。但是現在孔維泗表示,其實他只是不想讓朱云從迎娶一個圣教劍士的女兒。只不過當時朱云從主意已定,而且孔維泗覺得大男人不應在婚約的事情上食言,所以也就作罷。 更重要的是,孔維泗認為女人和事業終究是要分開的。即便玄鸞成為未來的教尊夫人,朱云從也應該具備禁止外戚干預圣教事務的能力。 “這些都是外話,那么你知道你這位岳母大人最近一直在做什么嗎?” 朱云從搖了搖頭:“我只知道,晚宴時候她奉了夫子和王大先生的密令,故意吸引秦堯進入咱們總部之中。只是沒想到沒能將秦堯捉住,反倒惹出了這天大的亂子?!?/br> 事后他這位岳母又到玄鸞那洞房里悄悄交代了一些,于是玄鸞也才剛剛知道那些門道兒。等朱云從救醒并被召喚到圣教總部主殿的時候,玄鸞也沒有隱瞞,將母親剛才做的那些事和盤托出。 畢竟是奉命做事,朱云從覺得沒什么。 但玄鸞沒有告訴他,她母親此前在幫助教尊捕殺生魂! 孔維泗:“圣教劍士到處捕捉強大的魂魄,一開始還只是魔魂。后來發現融合敵體之后的魂魄更加強大、效果更好,于是教尊便命令他們抓緊時間捕捉這種。而且他們掌握了不少的信息,擁有一個可能融合敵體的名單,照著名單一個個抓捕?!?/br> 為江湖閑散遺族免費繪制圖騰不僅僅是公孫家族的事,圣教也在做,而且做得更多、更早,當然那時候都是傲慢之主朱賑豪在主持。 后來朱賑豪逃了,但圣教內部還是隱約弄明白了那些魔族們的打算。于是他們知道只要那個時段被繪制圖騰的,基本上都會被反向界魔族盯上,也容易被載魂雀給奪舍融合。 那么就按照繪制圖騰的名單,派出圣教劍士們捕殺就是了,簡直就是精準的定點清除,效率極高。 也難怪每次都抓那么準,連解語忘憂已經活捉的溫素馨,也能在家里被劍士們給擊殺奪魂。 玄鸞的母親是圣教劍士之中的佼佼者,而海菲菲也是個不錯的。當初海菲菲之所以向華亞偵探所報案,則是為了順便坑害秦堯。甚至她可能已經和大魔德容存在某種程度的勾結,只不過隨著海菲菲和德容、恩里克的死,一切都已經成了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