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陳星立刻住嘴,惶恐地看向他。 蔣弼之嘆氣,“你不明白嗎?我沒有怪你。他酒駕本來就不對,你不揍他我也會揍他,這事你沒做錯?!?/br> 陳星微微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蔣弼之心里有氣,想揉他腦袋,想捏他臉,想按他后頸,可又怕碰到他傷處,只得待在原地不動,嘆息道:“你怎么會以為我要怪你?”他在視頻里看到陳星被揍的慘樣,聽到家庭醫生細數他身上的傷處,心里早就擰成酸疼的一團了。 陳星的臉色從震驚到感動,眼里緩緩地浮起絲喜色,有些靦腆地微微笑起來:“蔣先生,您真好……” 蔣弼之卻笑不出,陳星表現得太過正常,這種正常發生在那種失控之后,明顯是種嚴重的反常。 “到底怎么回事啊星星?怎么突然就那么生氣呢?”蔣弼之堪稱懇切地詢問道。 “就是……最近看到關于酒駕的新聞,一發現他酒駕,就特別生氣……還是怪我太沖動,其實可以好好說的,小蔣先生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br> 蔣弼之看他半晌,知道再問也是徒勞,是撬不開他的蚌殼的。 “跟我上樓吧,還能走嗎?” 陳星忙點頭:“能。我這是習慣性崴腳,容易崴,但是崴了也不怎么疼,隔天就好了?!?/br> 蔣弼之回過頭深深地看著他:“怎么還落下這么個毛???” 陳星下意識閉緊嘴,嘴唇抿得又平又緊,像個封緊的袋口,把這些時日的坦誠和放松都裝起來了。 他深知自己之前的“發瘋”已經被蔣弼之知道了,也早在很久以前就敏銳地察覺到蔣弼之厭惡那種失控的情緒化。他不知道現在蔣弼之是怎么看他的……瘋子?神經???暴力狂? 隨后他做出放松的神態,甚至還有些笑意,輕快地說道:“就是……” “算了,回頭再說這個?!笔Y弼之再次出言打斷,他不想讓自己逼著陳星撒謊。 他走在前面,并沒有扶陳星,但他又走得很慢,陳星在后面跛著腳跟著,倒也不覺吃力。 蔣弼之帶他來到三樓的健身房,從柜子里抱出一個沙袋,重重地墩到地上,沙袋上的鎖鏈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我自己很久沒用這個東西了,你得幫我掛上去?!笔Y弼之彎腰扶著沙袋,抬頭對陳星說道。 陳星一直訝異地看著他動作,聞言有些茫然地走上前,“怎么弄?” 蔣弼之指著墻角立著的一個鋼架:“看見那上面的鐵環了嗎?一會兒我把沙袋抱起來,你就把這個鐵扣扣到那個環上,注意角度,別讓鏈子擰住?!笔Y弼之給他看眼怎么掰開掛鉤,陳星點點頭,心里越發沒底,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沙袋看起來很重,蔣弼之抱沙袋時,臉上現出隱忍發力的神色,下頜處微微隆起, 脖子上和手背上也暴起青筋,襯衣袖子被鼓起的肌rou撐得緊繃繃的。 陳星趕緊去扣那個環,但是那個鐵環位置有些高,他得踮起腳才將將夠到,費了些時間才弄好,這時蔣弼之已經累得臉上有些漲紅了。陳星十分抱歉地看向他。 蔣弼之卻像接收不到他的眼神似的,微微吐了口氣,兀自轉身又找出綁帶和拳擊手套。 “把手伸出來?!?/br> 陳星驚訝地看著他,沒想到他是要讓自己打拳,“我……蔣先生,我不會打拳擊?!?/br> 蔣弼之淡淡看他一眼,語氣亦很平靜:“知道為什么打不贏懷中嗎?他學過,你沒學過,你出拳的角度就錯了?!彼痍愋且恢皇?,緩慢地往上纏著綁帶,“我教你怎么打架?!?/br> 陳星不說話了,低頭看他將自己的手纏得結結實實,他的指關節上有擦傷,綁帶覆上去時只有些許微不可見的停頓,之后就毫不憐惜地綁緊,那些傷口接連感到刺痛。然后是另一只手,之后是拳擊手套 。 “來吧!先擺好姿勢!”蔣弼之神色嚴厲地擊了下掌,聲音很響,如同他的嗓音一樣洪亮。 陳星一愣,他從沒見過這樣的蔣弼之。 蔣弼之在沙袋前做出起始動作,拍了下自己腿,問陳星:“你哪只手力氣大?” 陳星遲疑了一下,“左手?!?/br> “那正好,就和我這個姿勢一樣,把你受傷的腳放后面,今天不練腿部,只練手,重心不要后移,保護好你受傷的腳腕?!?/br> 陳星學他的樣子兩腿分立,雙手藏在拳擊手套里舉到胸前。 “今天只練直拳,這樣——”蔣弼之緩慢出拳,力求讓動作清晰,“一——二——看清了嗎?手腕這樣轉——看我的腰,”他又做了一遍,“一——二——你自己感受一下?!?/br> 陳星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異樣的情緒。也許是因為蔣弼之對于之前的事不聞不問,態度平靜得可疑;也可能是因為他毫不親切的態度,竟讓陳星感到些委屈。他現在根本不想打拳,他現在渴望一個擁抱。 但他又想起蔣弼之剛才抱起沙袋時因為用力而隱忍暴發的臉,想到他頸側瞬間暴起的青筋,想到他藏在襯衣袖子底下有力的肌rou。他感到有什么東西在他體內凝聚,同時又有什么東西在他體內消散,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看向那沙袋,按照剛才蔣弼之出拳的角度沖著沙袋——“砰!砰!”兩聲。 沙袋幾乎紋絲不動,陳星不可思議地走上前用力推了沙袋一把,也只是輕微的晃動而已。這時他才知道這沙袋到底有多沉。 剛剛蔣弼之沉默地抱起沙袋時的樣子又浮現在他腦海里,陳星心里那股異樣的情緒更加明顯,似乎有股力量通過蔣弼之傳進他的身體里。 “注意看我的肩膀和腰?!笔Y弼之又示范了兩次,見陳星的動作沒問題了,便退后兩步站在他身后,淡淡道:“開始吧,自己喊‘一二’?!?/br> 陳星最后看他一眼,沉默地轉過頭來,對著沙袋:“一、二,一、二……”帶傷的指節抵在拳擊手套里,每次重擊都有清晰的疼痛傳來。 “大聲!”蔣弼之喝道。 陳星一個激靈,好像回到高一剛入學時的軍訓,頓時條件反射般抬高了嗓門:“一、二!”他的出拳也更加有力,像要和蔣弼之較勁似的,一定要將這沙袋捶得“砰砰”響,捶得它在空中越發明顯地搖晃。 他重復著單一的動作,機械地向外輸出自己的體力,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已經打了多久……似乎是很久了,沒有盡頭似的,又似乎沒多久,因為他始終站在這里,一直重復著一個動作,時間是靜止的,頭腦中也一片空白。 汗水從發際處流下,隨著他永無停歇的動作迅速滑過臉頰甩到地上。汗滴下去了,臉上卻留下蒸不干的潮濕,浸漬著他臉上的傷痕。身上也濕透了,t恤黏在前胸后背,就像那些記憶焦灼地貼附著他的身體。 “繼續!” “一、二!一、二!”陳星咬牙出拳,眼前開始模糊。一部分是從額頭上流下來的汗沾到睫毛上,一部分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涌出的眼淚。他感到他的力氣隨著這些水一起流干,軀體變成一個干枯的殼子,而精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掙脫精疲力竭的空殼飄至半空中,冷眼俯瞰著一切,將他的弱小與掙扎盡收眼底。 那只沙袋似乎幻化出各種形狀,而他揮出的每一拳都幻化成情緒的實體—— “一!”這一拳是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