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林東佑顯然比趙墨青更懂得如何深入淺出地講解才能讓榮藍更快更好地接受知識,他一直知道榮藍領悟力不錯,別人不具備的舉一反三的能力她反而有,唯一的毛病就是上課不愛聽講導致基礎不扎實,說起來這毛病可能也是他慣出來的,過去榮藍上課不專心,他便下課時間給她補,榮藍一貫懶散,知道反正他會替她補課,干脆上課不聽了,導致后來初中的數學課程幾乎都是他教的,轉學到了外地高中,數學不聽的習慣就這么延續下去,直到今天成了她所有科目里最拖后腿的一門課。 麻煩最后還是得他來收拾。 林東佑把大量的時間花在給她鞏固基礎題型上,榮藍也知道他給她講得每道題都有價值,收起了小性子,聽得十分認真,對于他的要求也配合。 并肩坐在一起的男孩女孩又找到了兩年前的感覺,只是榮藍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哪里不太一樣了,比如講題的時候林東佑靠得太近,他溫熱的呼吸時不時噴在她的手上,臉上,那塊皮膚就會隨即燙起來,又比如當她低頭做題時,總感覺有道灼熱的視線若有若無地定格在她的臉上,到了后來,她甚至有點惱了,猛然間抬起頭,想要來個閃電襲擊把偷看的人抓個現行。 “你……” 卻不想他哪里在偷看她,他的眼睛分明正盯著她背后,掛在墻上的一副山水字畫。 “怎么了?”林東佑見她無來由的生氣,白凈的臉莫名其妙。 榮藍很生氣,氣自己多一些,好好做題不就好了,為什么還要自我多情地以為被偷看,她雖然知道自己長得不錯,可是也沒到天仙美貌那份上,林東佑過去跟她像哥們一樣混,兩個人早就相看兩厭了,所以別人偷看她倒是可以理解,林東佑是萬萬不可能的。 “你就是壓榨勞苦大眾的資本家啊?!睒s藍找茬,干脆放下了筆,“給我那么多題,我腦子都快爆炸了,我要休息下,中午阿婆會做什么菜呢?我要去瞧瞧?!?/br> 她蹦蹦跳跳地出了屋子,銀鈴一般的聲音在院子蕩漾開,“阿婆阿婆中午我們吃什么呀”,屋子里的林東佑長舒了一口氣,視線又飄向那副山水字畫。 太險了,幸好那上面掛了一幅畫。 中午阿婆做了好幾道菜,榮藍最喜歡那道梅干菜扣rou,梅干菜香味撲鼻,扣rou酥嫩可口,對味蕾是極大的享受。 “喜歡就多吃點?!碧锇⑵懦缘貌欢?,卻很喜歡看兩個孩子吃飯的樣子,用干凈的筷子給他們夾菜,對榮藍念叨說:“藍藍一回來,東佑就有笑臉了,以前來看我,一問起你,他就滿臉不開心的?!?/br> 阿婆無意中的實話讓林東佑反應很大,嗆了好幾下,一貫穩重的臉竟然會有慌張神色:“阿婆,您不要說了,沒有不開心……” “就是啊阿婆,我轉學就沒人找他補數學了,他才不會不開心呢?!睒s藍又瞪他一眼,大大咧咧地繼續扒飯。 “你們倆打小就關系好,現在又碰到一塊了多好,有商有量互相幫助?!卑⑵乓娏謻|佑尷尬,出來打圓場。 “誰跟他有商有量啊?!睒s藍嬌嗔地瞪他一眼,嘴里嘀咕。 吃完飯榮藍在院子里消食曬了會兒太陽,又被林東佑叫進去進行地獄式補習。做題講題做題講題,兩個小時后,她終于頭昏腦漲地倒下會周公去了。 倒下之前她沒想太多,只顧找個舒服的姿勢趴在桌上,于是右臉枕著手,左臉面對著林東佑這邊,很快沉沉睡去。 見她那雙精靈一般的眼睛舒服地合上,林東佑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把視線當手,去描摹她那張比畫還精致的臉。 少了戶外運動,她比兩年前更白了,像個瓷娃娃般有一身吹彈可破的皮膚,她的五官肖像她過世的mama,聽他爸爸提過,她mama年輕時是遠近馳名的美人,是多少男人心中念念不忘的女神,以致她mama的追悼會上,來了很多面目陌生的中年男人,好多人手上拿著紅玫瑰,神情落寞地給安睡的美人獻花。 生前他們只能遠遠望著她,只能在死后,和她擁有一生中最近的距離。 林東佑記得很清楚,追悼會回來后,他爸爸林淮慶罕見地喝到酩酊大醉,伴隨著是他mama破口大罵榮藍mama是“狐貍精轉世”,他爸爸酒醉中和他mama吵起來,meimei嚎啕大哭,他把爛醉的爸爸推開,把meimei抱出去。 那個晚上,誰都沒有睡好。 林東佑聽誰說過,越是長相細膩的人,越是心思比一般人敏感。這樣的人生性倔強,就像她的mama一樣,把這么多年的苦楚藏在心底,等到有一天這些負能量的閾值超過她的承受能力,她就會義無反顧地從二十層高樓上跳下去。 他的指尖輕微顫抖,大著膽子伸出去,想要觸碰她細嫩溫熱的臉頰,可是她在睡夢中無意識地用手撓了一下鼻尖,嚇得他立刻把手縮了回來。 林東佑調整呼吸,不敢再去看她,而是把慌亂的視線轉向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不能讓她知道,他有時候很害怕,害怕她有一天也會走上她mama那條路,長大以后遇人不淑,求助無門之下,只能求助死神。 她不會有這樣的命運的,他目光堅定地望著窗外,對自己強調說。 因為她的生命里有他,他絕不會離開她的生命里,也絕不容許別人走進她的生命。 她的生命里,只能有他林東佑一人。 *** 在田阿婆家補課一天,等到林東佑終于松口說結束時,榮藍累得整個人都快散架了,這是腦力透支產生的疲憊感,晚上她迫切地需要一場好覺。 在田阿婆不舍的目光中,兩人道別離開。這條巷子偏僻陰暗,住的人也是魚龍混雜,在林東佑的再三堅持之下,榮藍只好讓他送她路邊,等她上了出租車,他才離開。 榮藍任由晚風灌進來,這一天的學習緊湊卻讓她十分滿足,自信心這種迷一樣的東西,打從林東佑開始給她講第一題就回來了,比起來,他的輔導效果可能是趙墨青的好幾倍,倒不是趙墨青水平不行,實在是她只吃林東佑這一套。 趙墨青同學,實在對不起呀,其實你也很棒的! 榮藍悄悄地吐吐舌頭,被風吹過的發絲飄在空中,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輕盈愉悅。 可惜難得的好心情在到家后戛然而止,她剛一進門,就見客廳里齊刷刷好幾道目光朝她射過來,那十足的陣勢,怕是又有一場熱鬧好戲在等著她。 榮藍的臉完全冷下來了,抬腳就往樓梯上走。 “藍藍,你站??!”榮瑜恒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合上手里的報紙:“今天一天沒見人影,還那么晚回來,去哪兒了?” 耿娜正在給他削蘋果,聞言把削好皮的蘋果切成小塊,笑著說:“藍藍才剛回來,先讓她去吃飯吧?!?/br> “去圖書館了?!睒s藍輕笑著抬起眼皮,“不然你以為我去哪兒?酒吧?” “你還敢撒謊!” 榮瑜恒站起來用秋風掃落葉的氣勢把面前一盤子的蘋果掃落在地上,客廳里坐著的榮媛和榮竹被他身上的戾氣驚嚇到,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耿娜倒是面不改色,只是假惺惺地勸解道:“好好說話嘛,把幾個孩子都嚇到了?!?/br> 可惜榮藍沒有被嚇到,至少表面上沒有,她無動于衷甚至冷冰冰地看著榮瑜恒發火,眉甚至都沒動一下。 盡管急速的心跳一下一下猛力撞擊心房,她的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冷靜眼睛更沒有錯過耿娜那不懷好意的陰毒目光,她問:“我怎么撒謊了?” 榮瑜恒揪著眉,指著榮媛:“媛媛今天壓根就沒在圖書館看到你!你跑哪里去了?跟誰一起你說!” 一提到榮媛的名字,榮媛瑟縮了一下,吶吶地看了一眼榮藍,然后慚愧地垂下。 而她身邊的榮竹則是眼角帶笑,一副等著榮藍謊言被戳穿然后被罵到狗血淋頭的樣子。 一屋子的妖魔鬼怪。 榮藍嫌惡地轉開視線,毫不畏懼地開口:“你不是都派了探子盯著我嗎?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你去問榮媛啊,問我做什么,再說了,我說的話,你會信嗎?” “你這什么態度!”榮瑜恒很不高興,只是榮藍語氣里透露出的委屈他多少還是感覺到了,板著臉語氣還是有所克制,“爸爸什么時候讓媛媛監視你了?媛媛也是關心你,媛媛看見你跟一個男孩子在一起……” “說了半天,不就是想我承認我是跟林東佑在一起?然后好把我從這個家里趕出來?”剛才一瞬間的驚慌全消失了,榮藍心想豁出去吧,就算她是一只被拋棄的流浪貓,她也還有保護自己的獠牙,她才不做誰都可以欺負的小可憐。 “榮媛,說謊的人可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你現在摸著自己的良心,然后告訴爸爸,那個男生是不是林東佑?!彼抗庾谱频囟⒅鴺s媛,那雙深黑色的漂亮眼眸里全是警告:你要敢胡說八道,不用耿娜動手,我先生撕了你。 被她這樣用吃人的眼神盯著,榮媛到底是沒勇氣當面胡說八道,看了一眼默不作聲卻已經沉下臉的耿娜,垂著頭說:“爸爸,跟jiejie在一起的男生不是林東佑……” 聽說榮藍沒有跟林家小子廝混,榮瑜恒的臉色緩和了許多,眼睛也不再那么銳利,他剛想說兩句緩和一下和大女兒緊張的關系,結果只聽榮藍冷冷地說:“這么想把我和林東佑湊對,那簡單,明天我找他去?!?/br> 她轉身就要抬腳上樓,完全是拒絕對話只想對著干的叛逆姿態。 “榮藍你給我站??!”榮瑜恒暴喝一聲,客廳里靜得仿佛連鐘擺都不敢再走動了,“以后周末你不許出去!” 榮瑜恒的吼聲陣陣回蕩在客廳里,如果人心會發笑,榮藍能聽到這個偌大冷清的房子里全是尖利刺耳的笑聲,嘲笑她如此軟弱,如此無能。 榮藍立刻紅了眼睛。 她腳步頓住,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來,看著她爸那張面目可憎的臉。 她的臉上滿是深入骨髓的仇恨,她一字一句:“你有什么臉剝奪我自由?有什么臉讓我整天待在這個沒有mama的房子里?” “你不讓我出去,那好,我就從頂樓跳下去?!彼鄣桌锶钳偪竦墓饷?,“既然mama敢,那我也敢!” 榮藍回到房間時整個人還是顫抖的,控制不住地發抖,她很痛快,痛快到很想馬上攀到這個房子的最高處一躍而下,她想讓榮瑜恒身敗名裂,從此以后上流圈子都流傳開,榮瑜恒逼死原配,娶了小三進門以后又逼死了親生女兒,他就是個人渣敗類,人間里游走的惡鬼! 可是她告訴自己不能沖動,她死了,只會成為人世間的一捧塵埃,而那些流言蜚語也很快會消散,那對渣男賤女還有他們生的雜種還是會繼續享受人間富貴,她死了反而成全他們的逍遙圓滿。 所以她不能死,她要活著看他們陷入痛苦糾結。 她要代替mama,看著他們受到懲罰! 榮藍想通了,冷靜了,漸漸不再發抖,窗外的銀色月光如mama輕柔的手撫慰著她,她打開窗戶,呼吸著外面自由的空氣,心想著如果從這里跳下去,死不了,嚇嚇榮瑜恒這人渣倒不錯,畢竟她身上流有他的血脈,他多少還是在乎的。 可惜若是腿斷了,會影響高考。 她正這樣自嘲地想著,身后有鑰匙開門的聲音,章媽端著托盤一臉擔憂地望著她,她身旁站著榮瑜恒,只不過剛才疾言厲色的表情已經消失,現在的他刻意地把表情放柔,焦急的神情甚至難得帶了幾分討好,榮藍依舊挺直地站在窗邊,絕不妥協的高冷姿態,剛才那番決絕的話出口,她已經做好了跟他決裂的打算。 榮瑜恒知道這個大女兒從容貌脾氣都承襲她mama,她撂下這些狠話以后他甚至顧不得生氣,心急火燎地喊上章媽,找了借口急急上樓來。 他怕逼急了這孩子真的跳下去。 見榮藍就站在窗邊,榮瑜恒一急,推了推章媽:“晚上風大容易著涼,章媽你去把窗子關上?!?/br> 章媽趕緊去關了窗戶,一臉牽掛地看了榮藍好幾眼,才在榮瑜恒的暗示下關門出去。 房間里頓時只剩下隔著老遠站著的父女倆,彼此之間仿佛有一條跨不過去的鴻溝,阻斷了親情和血緣的聯系。 “我知道你還生爸爸的氣?!睒s瑜恒語氣放軟,甚至開始檢討,“爸爸剛才不應該那樣對你說話,你以后周末想出去就出去,跟家里說一聲去哪里就可以,免得家里擔心?!?/br> “真是新鮮了?!睒s藍嘴角邊掛著一絲冷笑,“第一次知道還有人擔心我?!?/br> 榮瑜恒的表情再度尷尬,好在他已經習慣這個女兒滿身的刺,耐下性子做慈父:“你是爸爸的女兒,爸爸肯定擔心你的,在外面沒吃晚飯吧?來,趁熱把晚飯吃了,就快要高考了,身體不能搞壞了?!?/br> 榮藍站著不動,死硬到底的架勢,榮瑜恒拿這個刺頭沒辦法,只好走過來拉她,榮藍抵抗了兩下,最終還是坐到桌前乖乖吃飯。 別人給臺階,她沒必要倔到底,畢竟她也不可能真的從這個家里離家出走。 林東佑說得對,想飛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翅膀夠不夠硬,不夠硬那就繼續忍氣吞聲,因為這個世界只認可有實力的人。 榮瑜恒對她此刻的乖巧很滿意,知道這個女兒吃軟不吃硬,于是面容溫和地說:“爸爸從沒有想過把你從這個家里趕出去,你犯了錯,我頂多吼你兩句,你在你外婆家那兩年,爸爸總覺得家里少了點什么,早就想把你接回來了?!?/br> 榮藍靜靜地吃著飯,榮瑜恒那些關心的言語在她心里沒有留下任何波瀾,做了她女兒18年,她太了解他的這些手段了,就是憑借這能伸能屈的本事,年輕時的他才會打敗那么多勁敵抱得美人歸,又借著外公給的資源和人脈,一路發達后開始過河拆橋,逼得舅舅一家只能帶著外公外婆移民國外。 榮瑜恒這個鐵石心腸的人渣,信他不如信鬼神! 榮瑜恒并不知道女兒已經在心里把他貶得一文不值,只當自己這番話感動了孩子,打完感情牌開始循循善誘:“你告訴爸爸,白天去哪里了?” 這個時候再犟就沒意思了,總要給榮瑜恒一顆定心丸吃,才不耽誤她周末補習的正事,況且偶爾適當的服軟還是需要的,她擦了擦嘴說:“去大學圖書館唄,同學說那里的圖書館人少安靜,而且食堂還便宜好吃?!?/br> “你那個同學……是媛媛看到的那個男同學嗎?” “嗯?!睒s藍不想多說給趙墨青招來麻煩,說到這里,突然想給耿娜扎一針,于是故作生氣地說:“一??靵砹?,我數學那么差,總要補補吧?榮竹榮媛他們都有家教,我沒有,那我只好自己想辦法了,我同學跟我關系不錯愿意幫我,我當然要認真學習了,我認真學習有錯嗎?” 她裝作抱怨,榮瑜恒卻立刻變了臉色,他聽出了關鍵信息:耿娜給榮竹和榮媛請了家教,卻沒有給榮藍請! 耿娜到底還是小家子出身,在兒女教育上做事不夠大氣,兩碗水端不平,榮瑜恒心里老大不高興,但是臉上卻不表現出來,榮藍對耿娜這個繼母積怨已深,榮瑜恒夾在中間,自認為在女兒面前還是別說耿娜太多壞話,免得兩人關系更差。 他斟酌了一下說:“你耿阿姨要給你請家教的,她在我面前提過這事,你呢,平時跟她交流也不多,再加上爸爸健忘,這個事就拖了,弄得你誤會,是爸爸的錯,爸爸跟你道歉?!?/br> 倒真挺維護自己的小老婆的,看來是真愛了,榮藍冷著臉聽著榮瑜恒的話,心里很為她逝去的mama不值。 你嫁給他圖什么呢,你看你最后都把命搭進去了,除了成全這對狗男女,你的死毫無意義。 榮瑜恒見榮藍不吭聲了,以為已經安撫好這個他最不省心的孩子,問:“藍藍你以后周末不要出去麻煩同學了,爸爸給你找個最好最貴的家教老師,你在家學怎么樣?” 就知道一給好臉這老東西就會得寸進尺提出要求,榮藍瞟了一眼她爸,斷然拒絕:“我不要,我不喜歡讓任何老師給我上課,現在同學給我補得挺好的,我聽得進去,他答應給我補到高考前?!?/br> 榮瑜恒還是猜疑,什么男同學那么殷勤,居然愿意在高考備戰階段花大把時間給個女同學補課。 在他印象里,也只有林家那個臭小子才肯為榮藍這么做。 他語氣委婉:“這么麻煩同學不太好吧?” 榮藍卻表現地不當回事:“他已經保送了,閑著呢,你要想感謝人家,等他大學快畢業讓他進咱們榮氏實習就可以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