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可毓棠現在身中劇毒還需太醫署醫治?!碧K姝微微撅起嘴沖他眨了眨眼。 “那就等他好了趕緊打發出去!但在此之前你不準再見他!” 蘇姝一愣,突然笑了一聲,“皇上你對自己這么沒信心的嗎?” “嗯?!” 趙泓又把眼睛瞪到了最大,死死的盯著她,她立馬就慫了,“不是,妾身的意思是,好歹主仆一場,總該道個別吧,” “他欺上罔下,朕饒他一命已經是寬宏大量了!” 蘇姝看他臉都氣紫了,估計這事兒是沒戲了,這人又是跟牛似的倔脾氣,能保住毓棠的命已經很好了,她遂不再懇求,只是不能再與毓棠見面她還是有些失落,主仆一場她還有些話要同他說呢。 就在蘇姝悶悶的垂下頭去后,耳旁忽然一聲乍響,“不準超過一炷香!” 蘇姝猛然抬頭,眼底滿是驚喜,“謝謝皇上!皇上最好了!” 趙泓高傲的抬起下巴,嘴里還發出了幾聲哼唧。 蘇姝心頭失笑輕嘆一陣后,表情漸漸沉了下來,“毓棠現在還未醒,妾身想先去見一見淑妃?!?/br> 趙泓眉毛一抖,應是現在才想起來還有個淑妃,“去吧,朕也還有很多事情要做?!?/br> 今日是除夕大臣們大多都休了沐,他能有什么事,無非也是淑妃行刺之事,淑貴妃是金陵四大世家郭家的嫡女,這一次,整個郭家上下恐怕都難逃重罪,這郭家上下那么多人,還有許多為朝廷重臣,自是得讓他忙上一陣。 淑妃就被關在了宮里的典司獄,蘇姝見到她時,她閉目靜坐在牢獄之中,還穿著來時的華服,可裙裾上已然滿是污穢,頭上珠釵掉的掉斜的斜,發髻也松散開來,十分凌亂,但盡管如此眼前之人卻并未顯出一絲狼狽,身上始終有種歲月靜好的淡雅寧靜,蘇姝怎么也想不到在這樣氣質如幽蘭的人臉上會看到那般兇惡的表情。 聽到她的腳步聲,淑妃緩緩睜開雙目。 淑妃生了一對后宮所有女子都羨慕的睫毛,如羽般細軟輕柔,卻又長而卷翹,合起眼時長長的睫毛會在她眼下投映一片淡淡的陰影,說不出的溫柔寧靜,然而此時她一睜眼,卻像是換了一個人。 眾人皆知,淑妃是個極溫柔的人,但此刻眼前目光怨毒,唇帶譏笑的那人,又哪一點看得出溫柔。 “你知道我會來?!碧K姝靜靜的望著她的雙眼,緩緩開口。 “你當然會來?!笔珏崃送犷^,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很是不雅,有些……像個瘋子。 蘇姝有些懷疑她是這是精神失常還是終于卸下了偽裝。 “別用那種看瘋子的眼神看我,我清醒的很!” 蘇姝笑了笑,“你若沒瘋,怎會公然行刺于我,行刺一國皇后那可是謀逆之罪?!?/br> 淑妃也笑了一聲,卻是譏諷無比,“反正我們郭家早已被皇上視為眼中釘,這謀逆的帽子也是遲早都要扣下來,我何不幫他一把?!?/br> “你真的瘋了,”蘇姝蹙眉看著她,“便是你說的是真的,但畢竟還未發生,而這樣為了一個還未成定數之事,你卻直接將家人性命送上了斬頭臺,你如此行事,與瘋子何異?” 淑妃反唇相譏,“你來這兒就想看我瘋沒瘋?” “我是來確定一件事,”蘇姝微微偏了偏頭,問她,“紅鼓是你動的手腳嗎?” “是,”淑妃回答干脆,回答完就將臉轉到了一旁,“現在你知道了,你可以走了?!?/br> “還有一件事,”蘇姝定定的看著她,“我入宮之前的那一遇刺,不是韋家做的,是你們郭家吧?!?/br> 淑妃面色一怔,緩緩將頭轉了回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即便不是,如果我沒猜錯,之前的紅鼓是在我入宮之前就被藏了長釘,而那一次的刺殺也是在我入宮之前,我想知道,為何那時候就要置我于死地?我百思不得其解?!?/br> 蘇姝語氣平靜緩緩道來,“不管是韋家還是你們郭家,都是近百年的大世族,我相信你們誰都可以做得干干凈凈,而韋家之所以會下獄,是因為皇上想讓他們下獄,而當時的情況,皇上還并未對你們任何一個世家表現出不滿,也就是說這個倒霉的是誰,誰都說不清楚,那么即便是我死了,這后位也落不到你頭上,而且在那之前,皇上并沒有明顯的表現出對我的心儀,所以我實在想不通,有何理由讓你迫不及待的要我死?” “因為你必須死!”淑妃雙眸里突然迸發出巨大的恨意,眼底隱現血紅,一雙眼仿佛淬了毒一般死死的盯著她,“我入宮十年了,整整十年!皇上從未碰過我,不僅是我,十年宮里所有嬪妃都一無所出,我就知道皇上誰也沒碰,起初我以為皇上喜歡男人,直到有一天我在宮道上剛好碰見你出宮,那時候皇上就站在不遠處,我清清楚楚的瞧見了皇上看你的眼神!那時候我便決定了,你——必須死!” “只有你死了,皇上才會看到我!”她兩只手緊緊的抓住獄牢,表情怨毒兇狠,仿佛想要掙脫獄牢出來擰斷蘇姝的脖子,模樣可怕至極。 瘋子,真的是瘋子…… 蘇姝不由自主的搖頭后退了幾步,不敢置信的捂著胸口。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與世無爭的良善女子?!逼綇土季煤?,蘇姝蹙眉看著她道。 淑妃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如瘋似癲。 “這宮里頭的女人,哪兒來的什么良善之人?!闭f這話的時候,淑妃看蘇姝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傻子,面上滿是譏笑。 蘇姝搖頭,“不管在哪里都會有好人,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如你一般?!?/br> “笑話!在宮里做好人怕是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至少不會拉上全家人送葬?!?/br> “你以為我想用這個法子嗎?!”淑妃再次向她撲了過來,整個面肌都扭曲了起來,“皇上將你保護得太好了,不然你早就死了千遍萬遍了!若不是皇上,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里跟我說風涼話!但凡我能多有些時日,我也不會用這種法子與你同歸于盡,知道為什么我死了也要拉上你嗎?” 蘇姝聲音狀若女鬼,尖厲無比,“我恨你更恨皇上!我愛了他十年,可他看不見,看不見也就罷了,他還要為了你為我族人扣上一個謀逆之罪!那好啊,他不是那么愛你嗎?那我就讓你和我郭家陪葬!讓他悔恨一生!” “你又錯了!”蘇姝目中泛出一道冷光直直向淑妃射去,銳利得像一把利刃,“皇上不是為了我。 “是為了天下,為了百姓,為了整個大晁!”蘇姝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蘇姝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憤怒,聲音冰冷寒厲,“你都能打探到皇上要對你們郭家下手,怎會不知他不是為了我,是為了朝堂不再受世家掌控牽制,為了天下志士能得到公平的對待,是為了以才選官,能者居之!” “你看錯了皇上,你們郭家雖有過錯但亦有功,皇上便是要廢除世族推舉,對你們郭家也會手下留情,是你!”蘇姝毫不留情的咬牙說出真相,“是你自己親手將全族拉入了火海!” 蘇姝定定的直視她,淑妃也看著她,試圖在她眼睛里找到欺騙,但她沒有找到。 “你說的不是真的!”反應過來的淑妃突然退后了幾步,看她的表情如同在看一個怪物,“你在騙我!你說的不是真的!” 她沖蘇姝吼著,眼底卻流下兩行淚來,卻又癲狂的笑著。 這一次,她或許真的瘋了。 蘇姝走時,她雙手緊緊的抱著自己,瑟縮在墻角,嘴里喃喃低喊著,“不是我,我沒有……” 那個樣子惹人生憐,但蘇姝并不打算可憐她,后宮那么多女子,卻只有她是落到這般下場,是她咎由自取。 蘇姝閉上眼,半轉過身,不再去看她,在身后一聲聲凄厲叫喊中離開了司獄…… 趙泓當夜急召百官入宮,四大世家如今已有兩家謀逆,他大發雷霆,要徹查百官。 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就查出來一大堆官員,倒不是什么謀逆之罪,是貪污。 百官被滯留宮中,禁軍于各京官住處搜查毫無阻攔,當夜就搜出來數億珠寶,大半京官涉嫌貪污。 百官貪污的背后是舉薦制的弊端,只要還一日施行推舉只制,貪污就會一日不止。 這樣的朝廷,但凡遇到一個忠jian不識,是非不分的昏君,整個國家就會因腐敗而遲滯,若這個昏君活得還挺久,那離亡國也就不遠了,而若是明主在位,至少能保證三公九卿這些肱骨之臣是正兒八號能干事的,但那些皇帝看不到的地方,那些不是那么重要的官職有多少都是些無能之輩買來的,這些官職或許沒那么的舉足輕重,但誰不是從這樣的官職上摸爬滾打后才成就為一代能臣的,而這些本是與能臣稍加鍛煉適應的位置卻被一群無能之輩用錢財霸占了去,長此以往,國家哪里還有能臣志士? 趙泓是今晚才知道他們貪污嗎?當然不是。 從太后教他親政之時,他便從太后口中知曉大晁乃至整個百國內里的腐敗。 太后掌權的那些年,甚至還為他收集了不少官員貪污腐敗與結黨營私的證據,但他那時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處置了他們不但起不到多大作用,反而會引起朝堂動蕩,因為有些人雖然貪污但著實有才能,把這些人給下了牢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人頂上,反而會出大問題,除非能從根本上斷絕貪污之源,不然都是無用之功。 他從十三歲便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十六歲他同太后說,他要廢除推舉制而施科舉制。 也就是那一年,太后將所有皇權歸還于他,正式掌權后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設學監,說是武可強國,文亦如是,想要國家興盛,不僅要強兵力,更要興文政,如此大晁社稷才能擁有源源不斷的人才強干。 如今十年過去了,當初學監的第一批懵懂少年,早已長成了國之棟梁,這些人里有寒門之士,有商賈之后,更有一無所有的白丁,這些曾經極少能有機會入朝為官的人如今通過學監,只要成績斐然能力夠足便都可為官。 如今的大晁已經不缺人才,所以那些猖狂的世族子弟可以靠邊了,什么世家大族的也沒有再讓他們攬權的用處了。 春節本是一年之中所有人最為輕松的時候,但今年的春節,趙泓很忙。 除夕之夜趙泓殺了百官一個措手不及,在此之前他從未向太后以外的人透露他要行科舉之制與大化革新,因為這會波及大多人的利益定會有人極力反抗阻攔,所以他只能悄悄進行,但在此之后,無人能再阻攔。 凡是涉嫌貪污的,下獄的下獄,流放的流放,貶黜的貶黜,一個都未留情。 趙泓不僅要肅清朝野,還要肅清后宮,理由呢,他是這么說的:皇族血脈不由得罪臣之后沾染。 用這由頭他一口氣打發走了十幾個宮妃,惠妃被家族牽連,榮妃也走了,但將軍府并未獲罪,榮妃是自己走的。 在惠妃被褫奪封號后,她就去御書房找了趙泓,見面就直接開門見山,“我知道你不過就是想為姓蘇的罷黜六宮,我父親既未貪污又重并在手,我估計讓你挺頭疼的,不過你放心,我不用你趕,我自己走?!?/br> “下旨吧,”她半轉過身去,似乎一眼都不想多看他,“隨便找個理由送我出宮去,我爹那邊我會說是我想出的宮?!?/br> “好!” 趙泓當即提起筆來,“那朕就在圣旨里寫榮妃你身染重疾將命不久矣,朕特赦你回府休養?!?/br> 榮妃一聽,這不是在咒她嗎??! 她那脾氣能忍? 能忍她就不姓蔣! “你才身染重疾!你才命不久矣呢!” 趙泓也沒跟他計較,還笑得頗歡,“你說的隨便,朕就隨便嘍?!?/br> 說著他將幾下寫好的圣旨隨手一拋丟給了她,“接著,圣旨朕給你了,至于你是什么時候出宮,隨你?!?/br> 榮妃抱著圣旨神情有些怔愣,十指不自覺收緊,半晌她忽然轉過身去背對著趙泓站了一會兒,又過了好辦晌才開口對他說,“趙泓你記住了,不是你趕我出的宮,是我,不要你了?!?/br> 說完她抱著圣旨便出了御書房,趙泓沒有看到她說這話的表情,但聽她說話……像是哭了。 聲音啞啞的。 看著她的背影,他不由得輕嘆一聲,如果她不入宮,或許……他會認她做個妹子。 榮妃走的那一天,中毒昏迷了多日的毓棠醒了。 “毓棠,不對,該叫你毓棣,”蘇姝定定的看著他,“尹毓棣?!?/br> 剛醒過來的尹毓棣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高賀給看光了,愣了好久才啞然苦笑道,“娘娘知道了啊?!?/br> “那今日……”尹毓棣看著他,眼神頗為復雜,“是我與娘娘最后一次見面了吧?!?/br> 蘇姝一愣,微微垂下了目光,面有愧色,“對不起,我確實不能再留你了?!?/br> 尹毓棣連連搖頭,“該是我對不起娘娘才對,娘娘對我恩重如山,我卻騙了您?!?/br> “不,”蘇姝也跟著搖頭,“入宮之前你便救了我一次,若非我將你留在鳳棲宮,你也不會因我險些沒命?!?/br> 尹毓棣無奈失笑,看著她笑道,“從前我救娘娘的那一命,娘娘已經還我了,這一次,若無娘娘,我以男兒之身入宮的罪名有一百個頭都不夠斬,哪里又還能有命活著?!?/br> 話是這么說,但蘇姝想著,“你既能入宮,想來也有法子出宮,那時候我若不留你,以你的本事,你可以在宮外活得很好?!?/br> 尹毓棣再次搖了搖頭,神色極為溫柔,“娘娘莫不是忘了,是我請求娘娘留下我的,我對娘娘傾心,想要時常能看見娘娘所以留下?!?/br> 蘇姝猛然抬眸,心中震驚不已,這……這也太突然了些。 蘇姝怔怔的看著她,有些手足無措,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說什么。 “娘娘不必介懷,我傾心娘娘是我一個人的事,與娘娘無關,我是個男人,雖已凈了身算不得是個完整的男人,但還是會被女子容貌吸引,娘娘生得很美,而我定力不足,一切都是我一廂情愿?!?/br> 他聲音本是嘶啞難聽,說這段話卻像淙淙泉水,又薄如秋霧,引人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