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她忍不了! 她怎么能被區區一個寧遠侯府的黃毛丫頭給奪去了風頭! 寧遠侯雖被封了爵位,卻沒什么根基,身為武將也從未立過什么大的軍功,手下能調動的軍馬不足三千,不過是不知撞了什么狗屎運,救了先皇一命,而且僅僅一年先皇還就嗝屁了,也不知先皇瞧上了寧遠侯哪一點,難道是看他長得好看?生得女兒也不會差? 大晁重美,這算是最說得過去的理由了。 眾人也皆知,當年寧遠侯就只是單憑著一張臉才節節高升,做了只有權貴子弟才能當的御前侍衛。只是,先皇是有男寵的,大家當時還以為寧遠侯會被先皇收入后宮,結果竟然沒有。 他這爵位也是先皇封賞的,氣煞了一干為大晁在戰場上浴血多年還未封侯的武將,若不是看在當時先皇已經半截身子入土,稍一刺激怕就能直接進棺材了,就是再剛烈的諫臣也擔不起這個罪名,不然寧遠侯這爵位他是受不起的,而之后眾臣雖心中都甚為瞧不起他,可看蘇姝已經板上釘釘會是未來皇后的份上,大家面子上裝得還是很恭謹的。 只是真要比起來,別說那些個百年世家,她老爹的一個副將的家底都能完全能把寧遠侯府比下去,再加上新婚頭一夜皇上都沒在這鳳棲宮歇,想來皇上對她已經不是不喜,是非常厭惡了。 所以長得好看又有何用?皇上還不睡瞧不上。 一想到這些,榮妃心底氣兒稍順了些,一時覺得蘇姝今日穿得這么華貴,怕也只是用來硬撐場面罷了。 自蘇姝出現后,大殿內十分安靜,眾人都還不知道皇后是什么脾性是以不敢多言,蘇姝也顯得并不熱絡,甚至可以說是態度極冷,始終不茍言笑,眾人就更不敢開口了,然而就在這時,殿內忽的響起一聲突兀的輕笑,眾人齊刷刷望向發出笑聲的那人——榮妃。 蘇姝在入宮前是聽宮里出來的老嬤嬤說起過宮里頭每位嬪妃的相貌秉性的,不用常嬤嬤提醒,蘇姝也知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榮妃了。 只見榮妃輕笑一陣后,睜大一雙眼睛,天真爛漫的道,“皇后娘娘別怪嬪妾說話直,您這打扮,不知道的還以為您這輩子都沒見過金子呢?!?/br> 說完她又咯咯笑了一陣,可眾人卻是瞠目結舌,雖然不喜榮妃,心底也敬榮妃是條漢子! 這可是鳳棲宮,坐在上頭的是六宮的主子,她們面上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榮妃此話一出眾妃更加惶恐了,不禁暗暗垂頭。 蘇姝看著笑魘如花的榮妃,覺得有些好笑,看來這榮妃是料定了她不敢動她,可她如此不敬,若是不懲治,她皇后的威嚴何在? 她不怪她說話直,那她也別怪她下手重哦。 見她一笑,榮妃面上立馬染上幾分倨傲得意之色,卻掩面做驚訝狀,“娘娘莫要誤會,嬪妾斷沒有貶低娘娘的意思,但嬪妾口無遮攔,還請娘娘治罪?!?/br> 蘇姝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氣了。 “來人?!?/br> 聞聲,榮妃面色大變,腦子里嗡嗡的響,她喚人來是幾個意思? 榮妃還沒回過神來,又聽蘇姝不疾不徐的聲音緩緩響起,“榮妃口無遮攔,以下犯上,掌嘴二十,以儆效尤?!?/br> 蘇姝骨子里其實是個懶人,能讓別人替她動手的事,她絕不動嘴。 只見榮妃將眼睛瞪得巨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喚進殿的太監見蘇姝竟要他們打榮妃,也是嚇了一大跳,一時有些不敢挪步,榮妃何等跋扈,掌摑了她,就算她不報復,只要消息一傳出去,她那個將軍老爹也不會放過他們,動不了皇后,還動不了他們幾個小嘍啰嗎,但皇后就坐在上面,他們也不敢公然抗命,只得硬著頭皮雙腿打顫的靠近榮妃。 榮妃作為常遠大將軍的掌上明珠,從小到大何時受過此等羞辱,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掌摑,還不如叫她去死。 見宮人靠近,她當即尖叫一聲,“我是皇上親封的榮妃,我看你們誰敢!?!?/br> 幾個太監被她這一吼,頓時不敢動彈了。 “啪——” 半晌,只聽一記響亮的耳光在殿內響起,榮妃懵了,眾妃呆了。 站在榮妃年前的,不是別人,正是立夏。 方才立夏見那幾個太監畏畏縮縮的,心生不耐,直接一個健步過去,揚手就甩了榮妃一巴掌。 見立夏站在榮妃面前卻毫無懼色,眾嬪妃心想:本以為榮妃就夠彪悍的了,不料這皇后身邊的,更是狠人吶! 立夏打了榮妃巴掌好半晌后,榮妃才捂著半邊麻木的臉不敢置信的轉過頭來,“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立夏下頜微抬,面露冷笑,“一個區區的妃子,也配在鳳棲宮逞威風?榮妃可別忘了,皇后娘娘才是皇上的正妻!” 立夏言下之意很是清楚,不管她家族有多少權勢,在這宮里頭,在蘇姝面前,她也不過就是個妾罷了。 “你……”榮妃氣得發抖,“你這個賤婢!” 榮妃揚手想扇回去,卻被立夏一把抓住,“榮妃娘娘請你自重,奴婢已經提醒過你了,這里——是鳳棲宮?!?/br> 語罷,立夏一個猛力甩開她的腕子,一字一頓,厲聲喝道,“容不得你放肆!” 榮妃雙目暴睜,手指著立夏,牙關咬得咯吱作響,“狗仗人勢的賤婢!” 只聞得又一聲清脆耳光,立夏掄起左手又扇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直將榮妃給扇得摔在了地上,頭上金冠亦摔落地面,幾縷凌亂的鬢發垂落下來,狼狽至極,看的一旁的眾妃都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 “皇后娘娘說了,掌嘴二十,這是第二下,還有十八下,娘娘可要撐住了?!绷⑾木痈吲R下,毫不畏懼的看著她。 榮妃氣得幾乎發癲,全然再不顧姿態,摔坐在原地雙手摳著地面,扯著嗓子漲得滿臉通紅地罵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死活的賤奴!”榮妃目眥欲裂,跟真的發瘋了沒什么兩樣,“我爹是常遠大將軍!你敢再動我一下,我定叫你死無全尸?。?!” 立夏本還想再懟回去,卻忽聞蘇姝輕“呀”了一聲,立夏旋即微笑著合上唇,退至一旁。 兩人吵了這么久,蘇姝不管,榮妃平日樹敵太多,也沒一個愿意出來站出來為她說話,且這后宮里頭,最忌諱的便是愛管閑事,要學會裝聾作啞才能獨善其身,而唯一一個她那邊兒的馮才人也被方才那陣勢嚇得一愣一愣的,不敢出來為她求情,如今蘇姝終于發聲,眾人也就只管看戲了。 蘇姝一雙黝黑的鳳眼望向榮妃,里若含了一絲促狹笑意, “聽榮妃你的意思,大將軍可真是權勢滔天,都可以把手伸到后宮來了?!?/br> 榮妃跋扈歸跋扈,卻不是傻的,挑釁蘇姝之時也是權衡了一番的,只是未料蘇姝行事如此潑辣專橫,如今聽蘇姝這一說,她臉唰的就白了。 “這話,可不能亂說的?!碧K姝面上笑意溫潤,似一個親和的長輩對后生的提點,卻聽得榮妃后背一陣發涼。 她方才是真氣糊涂了才會那樣說,且她并沒有那個意思,她不過是想嚇一嚇立夏,可蘇姝這么一說,她是怎么辯白也說不清了,若這話傳到宮外去…… 她知道謠言的厲害,到時候怕就是另一番說辭了。 她倒不怕她的名聲,她口無遮攔霸道囂張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但這話要是傳到皇上的耳朵里,她的爹爹,她的哥哥…… 蘇姝見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忽而又漲得滿臉通紅,跟變臉譜似的,蘇姝還以為她是在想著怎么辯駁,卻忽聽一聲悶響。 榮妃朝她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蘇姝眉頭一跳。 “嬪妾有罪!口無遮攔,竟出言詆毀娘娘,實為大不敬,此為罪一;愚笨至極,自以為是,竟口出狂妄之言,此為罪二!求娘娘責罰!” 她字字沉響,姿態恭謙,毫無做作之態。 這倒是讓蘇姝大吃了一驚,不由得在心底輕笑了一聲,竟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這個榮妃……還蠻有意思的。 “今日榮妃你確實唐突了,想是近來赤日炎炎,這人嘛也難免有些心氣浮躁,”蘇姝看著伏在地上的榮妃,微笑道,“就罰你抄清心經一遍,靜靜心罷?!?/br> 榮妃神情一震,有些意料不及,怔怔地磕頭謝恩,“謝皇后寬恕?!?/br> 蘇姝揮了揮手,“扶榮妃回去歇息吧?!?/br> 榮妃被人摻下去后,蘇姝斂容抬眸,狹長的眼睫被她發間步搖折射出的流光映照, 變成明媚的淺褐色,“介于今日榮妃之事,本宮就在此跟諸位說清楚了?!?/br> 她語調依舊不疾不徐,卻隱隱帶著一股迫人之勢,“本宮不是個面慈心善的,眼里更容不得一點沙子,你們若想招惹,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那個份量,今日本宮饒過榮妃,不是怕了她,她既肯退一步,本宮也不會繼續緊逼,但若有人狂妄囂張,還不知悔改,就不要怪本宮心狠手辣!” 她尾音加重了三分,眾妃心中一緊,俱俯首離座,曲膝行禮,“妾等不敢!” 蘇姝嫣然一笑,神色稍緩,“不過,本宮也不是個善妒的主,至少不會因為你們誰得了榮寵,本宮便打壓加害于你們,你們誰能受皇上的寵,那是你們自己的本事,本宮不是假裝大度,名聲什么的,本宮不在乎,只要你們不要壞了規矩,與本宮井水不犯河水,我們便可各自安好?!?/br> “妾等遵命?!?/br> 眾妃姿態恭敬,面色卻變換不定,蘇姝不用看她們表情都能猜到她們在想什么,她們大約是覺得她瘋了。 歷來哪個皇后便是心腸狠毒面上也要裝得寬容大度,她倒好,直接坦言我是個心狠手辣,不在乎名聲的,這宮里的女人個個身后都背負著家族榮辱,即便她們不在乎名聲,也不得不顧及家族的臉面,蘇姝卻敢如此行事,可她既無皇寵,而寧遠侯府也并非那種護短到能不顧及家門顏面的。 眾嬪妃在心底嘀咕:莫不是這皇后與寧遠侯府決裂了? 失了娘家支持的女子,在這后宮即便身居后位也會寸步難行,更莫說還沒有皇上的寵愛。 但她們忽略了一點,若無太后默許,她怎敢如此? 大晁重美亦重孝,她是先皇所立的皇后,先皇便是她的免死金牌,而她在此入宮之前,也無半分污點傳出,只要她掌管好后宮,孝敬太后,就算皇上厭惡她到了極點也不能輕易廢了她。 “好了,諸位都起來吧?!?/br> 眾妃平身后,面上仍舊難掩驚容,個個跟見了鬼似的,就連淑妃惠妃看她的眼神也有些古怪,但人群里有那么一個人,生得細眉小臉,白潤俏麗,模樣乖巧,身形亦十分嬌小,一雙杏眸 卻極大極亮,此時正睜得圓圓的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那眼睛亮得都快拱出一個星子了,瞧得蘇姝心底發毛——她是看上了她身上金子了? 那日的覲見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本來就是走個形式,蘇姝可不想還留她們吃個飯。 人走后,劉嬤嬤面上流露出幾分憂心來,語重心長的對蘇姝道,“娘娘您剛剛入宮,如此施威怕是不妥?!?/br> 蘇姝不以為然,“有何不妥?” 劉嬤嬤嘆道,“您今日如此威勢,何人還敢與您交友?!?/br> 聞言,蘇姝輕笑出聲,“在這后宮還想著結交摯友?” ****** 眾妃退散,鳳棲宮安靜了不少,倦鳥飛過,鳴聲可聞。 烏梨木雕花鎏金的妝案前,有一女子端坐,正抬臂卸著發上釵環,案上銅鏡映照出女子的容顏,是一張清風映月般的面孔。 “娘娘,這都六月天了,您真要自個兒下廚?”立夏將她卸下的發簪步搖撿到妝匣里,瞧著那一匣子早上花了好大功夫才簪戴好的發飾,立夏頗覺惋惜,這才戴了多久就給取下了。 卸下最后一支丹鳳銜紅寶石累金絲珠釵,蘇姝站起身來,抬手在立夏面前轉了一圈,“這不才換了身衣裳嘛?!?/br> 蘇姝換了一套碎青花交領束袖薄緞的長衣,凡是家世顯貴的女子平日里穿的都是廣袖的衣裙,這種束袖的大多是仆婦丫鬟們才會穿的,因為束袖好干活,而做主子的姑娘們,即便是一時興起要拋個坑種棵樹什么的,也只是將廣袖給撩到臂上,蘇姝倒好,直接換了身束袖的,看來是已經把這鳳棲宮里頭的宮女太監俱不當外人了。 收拾輕便后,蘇姝便領著立夏去了灶房,出了寢宮,四個春也跟了過來。 聽聞她要親自下廚,灶房聚集了一大波宮女太監,外頭立了兩排,里頭還有好幾個嬤嬤候著,陣勢弄得跟欽差大臣下巡州府一樣。 蘇姝瞧著這些人,一想到等會兒她下廚的時候若還是這么多人圍著,那跟耍猴的有什么區別?面上旋即露出幾分不快。 立夏瞧著她臉色,立馬會意。 候府的嬤嬤曾同她說過,她們做下人的必須得會瞧主子臉色,而做主子的,只需要坐于高位發號施令。 且像蘇姝這樣的人,從小便學著如何控制神情,喜怒不形于色,除了真的怒極了傷極了或者由衷的開心時,她面上會有真正的表情,其余時候的喜怒若是表露出來,那只能是她故意表露給人看的,比如現在。 立夏服侍了蘇姝這些年,這點兒臉色她還是會看的,當即端起架子,厲聲喝道,“都杵在這兒做什么?都沒事兒干了是吧?還不趕緊下去!” “是奴婢讓她們候在這兒的,”一個略微有些局促的聲音響起,常嬤嬤走上前來,面色有些為難,“奴婢想著娘娘你定是需要人手的,這才叫了幾個來?!?/br> 蘇姝瞧著這兩排宮女太監,心道這常嬤嬤對幾個的數量,是不是有什么誤解? “有立夏和春枝她們在,就不勞嬤嬤你費心了?!?/br> 常嬤嬤垂首應是,“那奴婢就候在外頭,您若有需要,吩咐奴婢一聲便是?!?/br> 將一眾多余的給打發了后,蘇姝才邁進灶房在里邊逡巡一圈瞧了瞧,這灶房也有些年頭了,雖一直有人打理修繕,但也不至于規整到這種程度,灶膛里邊兒一點兒燃燒過的痕跡也沒有,顯然在這鳳棲宮里頭住過的幾位娘娘從未親自下過廚的。 瞧了灶臺后,她朝前走了幾步,在堆放菜的架子前停了下來,菜架應是所制,長約一丈,高五尺,共四層,呈陡梯狀,底層為瓜果,上邊是各色林林總總的菜蔬,擺放整齊,旁邊兒還有一個箱子,里頭用冰鎮著各類rou食,應是剛宰了從司膳坊送過來的。 蘇姝挑了幾樣,讓四個春拿去再洗洗,立夏請命為她生火守灶,但蘇姝想著她如今好歹也是這宮里有頭有臉的大宮女,遂給駁了,讓常嬤嬤尋了個手腳利索的小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