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立夏肩膀往下一沉,將手撐在腮下,表情苦惱,“那小姐你給皇上做個什么?” “繡個香囊?!?/br> 立夏一臉費解,“小姐你不說你繡工與繡女差了一大截嗎?” 蘇姝笑著挪逾,墨色的眸子里溢出亮光,“繡女會給皇上繡香囊嗎?” 說完,她將懷里點心放下,往立夏肩上一靠,“我歇會兒,要到了再叫我?!?/br> 馬車駛過一條條長街鬧巷,車內搖搖晃晃,令人昏昏欲睡,大約半個多時辰,馬車停在了一座大宅院門前。 “小姐,到了?!?/br> 蘇姝立馬睜開眼,眼底沒有一絲惺忪,直起身微理了理鬢角便掀簾下了轎。 入府,蘇姝問候在門口的管事,“母親可在府中?” 管事躬身答,“夫人今日并未出府?!?/br> 蘇姝點了點頭,每次從宮里頭回來,若張氏在府中,她是要去她屋里同她說說宮里事的。 蘇姝正欲進門,余光瞥到剛從門口駛去的一輛馬車,遂又問,“剛剛有人來過?” “是秦府的人來送帖子,說后日是秦老太爺八十大壽?!?/br> 蘇姝向管事伸過手去,“我正好要去母親那處,順道幫你把帖子帶過去吧?!?/br> 管事雙手將帖子呈過來,“謝過小姐?!?/br> 張氏住在飛羽閣,距蘇姝所住的印月閣有些遠,也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張氏很少親自去印月閣。 飛羽閣與印月閣兩處的環境也是大相徑庭,印月閣內花影重重,卻是風沉樹靜,既明媚也幽靜,但這處只種了一種樹木,鳳凰木。 鳳凰木因其葉如飛凰之羽,花若丹鳳之而得名,花開之時赤如烈焰,一樹一樹的花,層層疊疊,似鳳鳥之火燒上云霄又似天上紅云墜落凡塵,美不勝收。 只是鳳凰花只開在六七月,其余時候,這院子里一點旁的顏色都沒有,因鳳凰木過于高大擋住了陽光,院子里光線昏暗,即便是白日也陰沉晦暗得很,每次蘇姝一進這院子便會有種壓抑的窒息感,令人極不舒服。 因院子光線不好,主屋的大門常常是打開的,但今日卻緊緊閉著。 蘇姝問守在門口的丫鬟,“母親呢?” 丫鬟垂首,“夫人正在沐浴?!?/br> 蘇姝猶豫了一會兒,“麻煩轉告母親,我晚上再過來?!?/br> 蘇姝也不愿在此多留,轉身快步離開了飛羽閣,用了晚膳才尋著時間又過來。 張氏因已沐了浴,并未綰發帶釵,只是將略顯稀少的頭發盤于頭頂免其垂下,雖發無點綴,但她衣服倒是穿得華貴,在蘇姝印象里,就沒見過她穿素色的衣服,好像每一套衣服都華貴無比,色澤豐富,雖都是深色,卻也十分惹眼,貴氣逼人。 “說吧,太后今日同你說了什么?”張氏不耐地抬起眼皮子望了蘇姝一眼。 “太后只是詢問了下我的傷勢?!?/br> 張氏輕嗤了一聲,“太后對你可真是比我這個當娘的還要上心?!?/br> 蘇姝面上一驚,忙道,“母親說的哪里的話?!?/br> “行了,”張氏懶得與她多話,“沒其他的事兒,你就回去吧?!?/br> 蘇姝蹙了下眉頭,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神情冷酷不耐,蘇姝只覺一顆心止不住的下沉,墜進了冰窯子,凍得人生寒。 “那女兒告退了?!碧K姝聲音淡淡,起身快步出了里屋。 直到走到了屋外立夏拉了拉她,她才慢下了步子。 “小姐,帖子還沒給夫人呢?!绷⑾奶嵝阉?。 蘇姝這才想起袖管里的那張帖子來,又轉身進了屋。 夫人似乎與劉嬤嬤在說著什么,有些碎音從屋里溢出來,進了里屋聽著也還是有些模糊不清,立夏沒心思去仔細聽他們說了什么,但行至屏風處,蘇姝卻猛地抬手攬住了她。 立夏張口正欲詢問,蘇姝轉頭過來便捂住了她的嘴,立夏圓了圓眼,當即將嘴給閉上了。 此處距屋里的兩人不過一丈,兩人的談話雖有意壓低,但也大致聽得清楚。 “這太后還真把那賤蹄子當心肝了,不過就是個賤種!” 蘇姝猛然一怔,這聲音,是她母親張氏的。 立夏也是錯愕萬分,忙忙豎起耳朵繼續聽。 “夫人你可小聲些,小心叫人聽見了?!眲邒叩吐暤?。 張氏面肌扭曲,咬牙切齒道,“若不是生了穆兒,我早將那賤種掐死了,我姝兒的皇后之位,憑什么白白給了她那個賤骨頭!” “事到如今,已成定局,夫人莫要再為此事惱怒了?!?/br> 張氏卻依舊怒火沖天,“都是蘇崇晟這個小人!不然便是我姝兒沒命坐那皇后,也不該便宜這個賤人!” “夫人你消消氣,再過幾日那小賤人便要入宮了,夫人你也就眼不見心不煩了?!?/br> 張氏終于笑了一聲,卻滿是譏諷與怨毒,“進宮好,就算她跟她娘一樣生了張狐貍精的臉,但那后宮是什么地方,就憑她那個死人般的性子還想得皇上寵愛,做她的青天白日夢吧,有的是苦頭等她吃!” 立夏同蘇姝站在屏風后,聽得是陣陣心驚,抬頭看蘇姝,見她臉上血色褪得干干凈凈,不知道心底有多驚愕難受,抓著她的胳膊的手,指甲幾乎快陷進她的rou里,但她一聲都不敢吭。 最后實在是疼,立夏沒忍住顫悠了一下,蘇姝這才猛的松了手。 立夏想叫她,張了張嘴,又立馬合上了,伸手扯了扯她衣袖。 蘇姝雖已回過神來,但神情還有些恍惚,臉也是煞白煞白的。 過了半晌,蘇姝挪腳半轉過身子,像是準備要出門,卻忽的抓了一下立夏的胳膊,拋給她一個沉沉的眼色,立夏當即會過意來,整理了下表情。 蘇姝無聲的深呼吸了幾口,良久才堪堪松開了握著立夏胳膊的手,試著往前堪堪挪了一步,極為艱難地走出了里屋。 許是張氏常常在房里提起這事,丫鬟女使都被她遣得離屋子遠遠的,這才給了蘇姝些許調整的時間,不然必是要露陷的。 候在院子里的丫鬟見她出來也只是給她行了行禮,并未吭聲。 蘇姝故作淡定的出了飛羽閣后,立馬便有些支撐不住,若非立夏忙忙上前扶住,怕是就要跌到地上去。 立夏扶著她的手,只覺她掌心異常冰涼,活像是冰水里頭浸過的。 “回去……我們回去……” 當天,蘇姝一個人在屋里呆了很久。 為了不讓院里的人起疑傳到夫人那兒去,立夏按時進去叫她沐浴。 她進去的時候,蘇姝站在燭臺前,燭火打在她臉上,令她的臉半面明亮半面晦暗,神色十分平靜,表情同平常沒什么兩樣,只是那雙如山水迤邐的動人眼眸變為了極其深沉的顏色,即便是就在她面前的燭光也難以照射進去。 “小姐,熱水已經備好了,您該沐浴了?!?/br> 蘇姝轉過頭來,淡淡問了她一句,“泠月她們幾個呢?!?/br> 立夏沉聲回答,“我讓她們出去了?!?/br> “立夏?!?/br> “奴婢在?!?/br> 蘇姝抬手從發髻上抽出一支發簪,發簪末端極為鋒利,在燭火下泛著凜凜的冷光,她將另一只手緩緩抬起,仿佛漫不經心的在發簪末端輕輕撥了一下。 “幫我弄一件東西,這件事我必須要弄清楚?!?/br> 作者有話要說: 涼涼即將開始放飛自我 第5章 真香預警 黎明時分,天還未亮,晨風冷峭,吹得窗欞搖晃作響,一人坐在冷風穿堂的屋中,掌燈刺繡,一針一針,繡得極慢。 落在刺繡上的目光,沉沉如水,明明沒有一絲波瀾,卻讓人覺得那雙深邃瞳仁,浩瀚而莫測,宛若千仞沉淵。 “嘎吱”一聲,門被推開,房里響起一個聲音。 “小姐,您怎這會兒就起身了?”立夏掌燈進來。 雖說從前蘇姝也是差不多這時候起的,但自從她遇刺,蘇嬤嬤去了趟飛羽閣后,她便再也沒有這么早起過,飛羽閣那邊許是因著太后的原因,也沒說什么。 蘇姝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淡淡道,“睡不著?!?/br> 立夏走過來將燈擱在案上,將她手里的花繃子給奪了過來,“小姐,您便是難過,也該保重身體才是,怎么能在蠟燭下繡東西傷自己眼睛呢?!?/br> 立夏說完卻聞一陣輕笑,眼前的人笑靨如花,她有一雙瀲滟的鳳眸,笑起來時,熠熠生輝,像是嵌了星光的水墨凝在那里,即便是琉璃金盞,滿室華光,亦不及這雙眸子半分明亮。 立夏知道,她這個笑是打心底里溢出來的。 “小姐,您……笑什么?”立夏神情有些錯愕,心底陣陣不安。 蘇姝唇角依舊上揚著,“自然是有值得開心的事?!?/br> 立夏皺了皺眉頭,“奴婢不明白?!?/br> 蘇姝站起身來,拿起繡架旁的一杯茶,杯中茶水是過了夜的,早已涼透了。 “剛知曉我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時,若說難過,更多是震驚與難以置信,不對,”她面色一頓,又涼涼的笑了一下,聲音微冷,“我現在應該喚她張氏了?!?/br> 她端著杯子,踱到窗邊的盆栽前,松了松腕子,將手中杯盞一傾,冰涼的茶水順著杯壁緩緩流下,打在盆中云杉的枝葉上。 她看著從杯中傾倒于云杉枝葉上,又從枝葉滴落到盆底黃泥里的冷茶,淡淡道,“現在緩過神來,我心中更多的是慶幸,至始至終都沒有難過?!?/br> “可是……”立夏仍舊將秀氣的眉頭蹙得緊緊的,張了張嘴,只吐出兩個字,又將話給咽了回去。 “你是不是想說,她雖不是我的親生母親,但她做了我至少十多年的娘親,再怎么說我也應當十分難過的?!碧K姝歪了歪頭看向她,說到此,眸子里竟沒有一絲波瀾。 “可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年她是如何待我的?” 蘇姝問她。 立夏面色一滯,她當然知道。 曾經,她不止一次為她家小姐有這般冷酷兇煞的母親扼腕嘆息。 見立夏望著她的眸子里閃著憐憫同情的光,蘇姝面色微沉,又將頭轉了過去,喉間不自主的動了動,似是極力忍耐著什么。 她再次開口,聲音變得有些沙沙的。 “這些年張氏對我,毫無一絲母女之情,但凡她對我有一絲親近,我也不至于曾經就有懷疑我是否是她親生,卻未想到,”她諷刺的勾了勾唇角,“還真不是?!?/br> 說到這里,她聲色恢復自然,繼續道,“從前,她讓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為了得到她的一句贊同,我不管再苦再累也要將她交給我的事做好,可我如此賣力討好,她非但從未有過一絲贊揚,動則就是苛責謾罵,從前每每如此,我都十分難過,如今想來卻只剩惱怒,因為她不是我的親生娘親?!?/br> “不僅如此,在她眼里,我還只是個賤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