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江圓看出林老實的欲言又止,眨了眨眼睛:“林隊長是還有事要跟我說嗎?” 林老實不答反問:“你這幾年都到大安縣醫院實習嗎?”兩人一次都沒遇到過。 江圓的手無意識地握緊:“嗯,不過這應該是最后一次了,學校里差不多已經定下了保研名額,我明年要去京城讀研,沒有時間再回來實習了。以后應該也不會來了?!?/br> 如果江圓沒增加最后一句,林老實可能不會多想。 但最后江圓畫蛇添足地加了那么一句。不管是不是他誤會了,但他都想在江圓走之前,解開她的心結,讓她開開心心,心無負擔地離開大安縣。 林老實抬起頭,看著香樟樹郁郁蔥蔥的綠葉,一邊走一邊說:“這是好事,恭喜。你很像我的一個故人,她跟你一樣善良、美麗、執著、優秀,而且重情重義。每次看到你,我都會想起她?!?/br> 江圓心中一動,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她對你很重要吧!” 林老實的目光幽深,里面帶著無盡的思念:“嗯,她叫阿秀,是我的愛人,我的救贖,我活著動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她是個傻姑娘,為了我這樣一個罪人不惜眾叛親離,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執著地等了我一年又一年,將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都耗在了無盡又無望的等待中?!?/br> 江圓聽得一知半解,林老實的話她很多不明白,但她能夠感覺到林老實說的都是實話,因為他的眼底痛苦和思念交織,那樣的熾熱,那樣的深刻,那樣的令人動容。 江圓心里有種隱秘的難過,又有種釋然的感覺,不是她不夠好,而是她來得太遲了。 她是個很大氣,很看得開的姑娘,為自己這段無疾而終的單戀默哀了兩分鐘后,便努力揚起笑臉,用鼓勵的眼神對林老實說:“那就別讓她久等了!” 林老實仰起頭看著碧藍的天空:“嗯?!?/br> 頓了片刻,他停下腳步,朝江圓伸出了手,兩只手輕輕在半空中碰了一下。 林老實由衷地說:“江圓,祝你前程似錦,一生平安喜樂!” 江圓鼻子有點酸,她克制住想哭的沖動,綻放出此生最燦爛的笑容:“林隊長,遇到你我很高興。也祝你早日跟她團聚,幸福一生!” *** 八年后,改革開放的春風已經吹遍了神州大地,到處都一片欣欣向榮之勢。 沿海先富起來的城市高樓林立,工廠遍布,打工潮在全國各地興起。老老少少的工人們穿著工裝穿梭在密集的廠區里,像一只只分工明確的螞蟻。 工廠食堂坐滿了人,最前方安置著一臺24寸的菜色電視,這是工人們最喜歡的娛樂,晚上下班后沒事干就拿著蒲扇坐到食堂里看電視。在黑白電視都還沒能全國普及的時候,彩色電視可是個稀罕物。 何春麗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工裝,坐在工人中,膚色發黃發暗,額頭、眼角上已經滋生出了皺紋,再不復當初的俏麗,在一眾女工中一點都不起眼。 她木然地盯著電視,里面正在播放新聞,女主播的清脆富有節奏感的聲音在大廳中響起。 “要想富,先修路,大安魚飼料廠的董事長林老實身體力行這一點。自從大安魚飼料廠在五年前搬入省城后,他就開始捐資修路,從鄉下修到縣城,又從縣城修到省里。據統計,m省十年以內,有三分之一的公路都是這位民營企業家出資修建的,創下了民營資本捐資修路的最高記錄。這一舉動也給m省經濟的告訴發展帶來了可喜的進步,據統計……”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何春麗轉了轉木然的眼珠子,看著電視里那個神采飛揚的林老實。時光仿佛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跡,他比以前看起來似乎還要年輕、沉穩,充滿了魅力! 電視里畫面不停地轉換,有林老實穿著白襯衣和西裝坐在富麗堂皇的會議室參加會議,也有林老實擼起袖子戴著安全帽考察公路的修建進度…… 一幀幀,一幅幅,宛如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她的臉上,嘲笑她兩輩子看走了眼,錯把珍珠當魚目! “啊啊啊……換個臺,換個臺,不要看這個了……”何春麗突然捂住耳朵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 這聲音嚇了工人們一跳。大家紛紛扭頭,對上何春麗瘆人的白眼珠子,到了嘴邊的抱怨又收了回來,嘟囔道:“換就換……” 換了一個臺,咿咿呀呀的京劇,工人們來自五湖四海,欣賞京劇的不多,繼續換臺。這時候,電視臺的節目不多,換來換去就那么幾個臺。 最后換到了省臺,也是在播放新聞,講的是一條社會新聞。一個婦產科醫生在下班途中,看到一個孕婦倒在路邊昏闕了,婦科產醫生連忙下車幫忙,經過二十分鐘的救治,孕婦順利產下了一名健康的男胎。女醫生還好人做到底,和丈夫將孕婦和嬰兒送到了醫院。 據了解,這兩人都是從海外歸國的專家,醫術高明,仁心仁術。 畫面中女醫生長著一張娃娃臉,皮膚白皙,眼神透亮,專注動人,她的丈夫比她高半個頭,英俊斯文,體貼入微,蹲在妻子身邊,給妻子做助手,兩人極有默契。在妻子順利替孕婦接生后,他從背后扶著力竭的她,掏出手帕溫柔地替她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這樁助人為樂的新聞只有十幾秒,很快就跳到了下一個新聞,但何春麗再次爆發了。 她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發瘋一樣指著電視機:“關掉,關掉,關掉……” “靠,這瘋子又發什么神經!” “哎,是劉華又甩了她吧?” “就她這樣,誰敢跟她一起生活啊,聽說她離過兩次婚,墮過胎,后來找了好幾個也都跟她過不長?!?/br> “就她這動不動就發瘋的性格,誰受得了???我看她很可能有精神病?!?/br> “我猜也是,她以前還跟咱們講她以前是個大老板,前夫、前前夫也都是大老板,尤其是前前夫那是能上電視的名人。你們信嗎?” “她要是大老板,我就是全省首富,哈哈哈……” 人群中爆發出哄堂大笑聲。 何春麗恨恨地瞪著了這些肆意取笑她的人一眼,撲過去,抓住對方的頭發用力扯。對方也不甘示弱,揚起手往她臉上撓去。 “瘋了,瘋了,這個女人瘋了?!币蝗喝死?,最后擁著那個女工走了,誰也沒看臉被抓出好幾道血痕的何春麗。 何春麗坐在滿是油污的地面上,披散著亂糟糟的頭發,仰頭發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古怪笑聲。 …… 系統:恭喜宿主,任務完成,獲得愿力1,總愿力1,還要繼續任務嗎? 林老實輕輕張開唇,吐出兩個字:繼續! 下一刻天旋地轉,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老舊的綠漆單人床上,背下硌得慌。 他站了起來,掀開了涼席,單人床下除了那一層已經開始生銹的鐵絲,連床破棉被都沒鋪,難怪硌得人背痛。 林老實翻身坐了起來,一邊接收原主的信息,一邊打量眼前這間屋子。這是一間放東西的雜物間,非常小,大約只有四五個平方,放下一張單人床后就再也安置不下其他東西了,原主的衣服都只能放在床尾的那個舊紙箱子里。 他起身推開門,這是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客廳、廚房都貼了米色的地板磚,窗明幾凈,跟里面那間連個透氣的窗戶都沒有的幽暗小房間有天壤之別。 而這個家,明明有三間臥室,四口人,能父母一間,兩個子女各一間的,但他們寧可把最小的房間給寶貝女兒做了書房,也不給他住。 因為他是這家女主人梁愛華拐走的拖油瓶。 梁愛華當初跟第一任丈夫林大明結婚三年都沒懷上孩子,婆家對她很不滿,丈夫也經常對她發脾氣,吵架就罵她是不下蛋的雞。 梁愛華不堪這種壓力,想著農村有種說法,一直懷不上孩子的夫妻抱養一個孩子做引子,才能懷上自己的孩子,她就動了歪念頭。 為了能一舉得男,她進城,找人偽造了一張身份證,打著做保姆的名義,四處尋找合適的孩子,最后盯上了長得白白凈凈,聰明伶俐的原主。 原主父母是雙職工,兩口子都要上班,工作繁忙,家里的老人也沒退休,沒法看孩子,見梁愛華穿得干干凈凈的,做事利索,就請了她回家帶孩子。 最初一個月,家里人不放心,還讓原主的奶奶和外婆輪流休假在家里盯著梁愛華。后來見梁愛華照顧孩子細心,做事也認真,比別人家的保姆強多了。他們逐漸放低了戒心,相繼回去上班,讓梁愛華白天單獨帶孩子。 這一放心就出了事,梁愛華借機偷偷把才兩歲的原主抱走了。 原主被抱到了鄉下,并沒有為梁愛華帶來孩子。過了兩年,見梁愛華還是沒懷上孩子,其丈夫林大興在外面跟其他女人攪和在了一起,執意要跟梁愛華離婚,而且不要原主這個拖油瓶。 梁愛華離婚后帶著原主改嫁到了縣城附近的一個村子,后來總算生了一個女兒,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開始視原主為眼中釘rou中刺,恨不得拋棄了這個包袱。 原主初中未畢業,15歲就被梁愛華后來的丈夫帶出去打工,沒有文化,沒有技能,原主只能干苦力,工資低,掙的錢時不時地還要被梁愛華拿走,十年下來,手里也沒攢幾個錢。 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付不起首付買不起房,連彩禮也拿不出來,女朋友看不到希望,只能跟他分手。 眼看他沒什么出息,再不娶媳婦,這輩子很可能都要打光棍了。梁愛華怕這個兒子連累自己,又怕他以后要繼承自己的財產,于是說出了原主的身世,把原主推給了他的親生父母,想擺脫掉這個包袱。 而他的親生父母當年為了找他,走遍大江南北,家里的錢耗光了,工作也耽擱了,夫妻之間也生出了嫌隙,最后離了婚,各自重組了家庭,又有了新的孩子。 兩家都不寬裕,又各自有家庭和孩子要顧,哪還顧得上這個丟了二十幾年,沒什么感情的孩子。 哪里都不是原主的家,天下之大,卻沒有一個能包容他的地方,他迷茫,他痛苦,他無所適從,最終在一個雨夜,因為喝醉了酒,掉進了江里,結束了他痛苦的一生。 原主這一生的悲劇源于梁愛華的一己之私、惡毒和林大明的愚昧、自私。 他死后的心愿是向這兩個人討回一個公道。 接受完記憶,林老實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現在這幅身體,又瘦又弱,一看就是營養不良。十七歲的少年了,看起來卻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這樣瘦弱的孩子,他們竟然為了讓他多掙幾塊錢,把他弄到工地上搬磚,而且還把他每個月的工資拿走。 根據原主的記憶,過一會兒,梁愛華兩口子就會回來忽悠他去工地上干活。而他現在的身份還未成年,身份證也掌握在他們手中。他就像那五行山下的猴子,逃不出他們的五指。 呵呵,他治不了他們,有的是人能治他們! 林老實走到桌子前,拿起座機,打了個電話出去! 第33章 被保姆拐賣的孩子 林老實放下電話沒多久, 梁愛華和她的現任丈夫邱心文拎著大包小包回來了。 梁愛華四十來歲, 頭發燙成了時髦的小卷,染成了金黃色, 臉上畫著很濃的妝,大紅唇,眼影很深, 襯得顴骨更加突出, 看起來就很刻薄。 邱心文外貌跟她完全不同,很矮很胖,臉上隨時都掛著笑, 一副很好相與的樣子。 不過能將這么個瘦弱的孩子送去工地搬磚, 就絕不是什么善類,所謂的老好人不過是他的面具罷了。 兩口子進門就開始唉聲嘆氣, 一副愁到了極點的模樣。 等走進客廳看到林老實規規矩矩的坐在沙發上,梁愛華眼神閃了閃, 拎了一只塑料袋,遞給林老實, 笑得很慈愛:“阿實, 媽今天在街上看到一件衣服, 覺得很適合你, 就給你買了,你看看喜不喜歡?!?/br> 林老實接過塑料袋,取出里面的衣服,這是一件白色的t恤, 上面繪著一團黑色的卡通圖像。衣服的面料摸起來很粗糙,拼接處有不少線頭。一看就是路邊攤上19,29塊一件的廉價t恤,虧得梁愛華還跑來邀功。 不過對原主這樣缺愛的孩子來說,母親能想起他,給他買新衣服他就很開心了。而且他從小到大不是穿別人的舊衣服,就是穿這種便宜的地攤貨,他也分不出衣服布料的好壞,所以會被梁愛華擺弄在鼓掌之間就不稀奇了。 林老實打開t恤看了一遍,又折疊好,放回了袋子,說:“喜歡,謝謝媽?!?/br> 梁愛華有點詫異,今天這個孩子的反應太平淡了,若是換了以往,他早抬起那雙黑脧脧的眼睛,激動地看著她了。 雖然林老實的表現不在意料中,不過梁愛華還是按照原計劃拋出了事先準備好的說辭:“喜歡就好,阿實,等咱們家的超市掙了錢,媽給你買更好的?!?/br> 說著說著,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臉上的笑容盡褪,長長地嘆了口氣。 放下東西的邱心文坐到她旁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別擔心了,還有我呢,咱們會熬過這一關的?!?/br> 梁愛華抬起手,擦了擦眼角,語氣充滿了擔憂:“你白天要忙超市的事,晚上又要出去跑出租,長期這樣下去,就是鐵打的人也熬不住??!” 邱心文安慰她:“沒事,等過一陣超市的生意好起來就行了。這段時間再堅持堅持,怎么也要把房貸的錢掙起來,不然要是銀行把房子收了,咱們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br> 兩人一唱一和,配合得極好,不過是想引得林老實能主動提出去搬磚,替家里還房貸罷了。原主當初年紀小,看不透這些彎彎道道就中了計,在他們的刻意引導下,最后心甘情愿去工地搬了兩年磚,賺的錢也大半拿回來還了這套他只配住在儲物間的房子貸款。 如今換了林老實,他當然是不接腔。如果不是因為他現在才17歲,身份證還捏在梁愛華手里,他早不跟這兩口子撕破臉了。 但現在不行,梁愛華和林大明還是他的法律上的監護人,而且梁愛華拐賣兒童已經過去十幾年了,當時的證據也早都湮滅了。因為沒有監控,梁愛華當時使用的又是□□,沒有留下任何的圖像和直接證據。單憑他的一面之詞和原主親生父母的指控,沒法定梁愛華的罪。 后來梁愛華之所以敢主動把這個事暴露出來,是因為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她認為這個事過了刑事案件追訴期,就算說出來,她也不會再受到法律的懲罰了,所以有恃無恐。 要不是顧慮到法律會追究她,早在跟林大明離婚后,梁愛華就會甩掉原主這個包袱,把他扔回親生父母身邊了。 梁愛華和邱心文兩個人說得口干舌燥,結果林老實就像根木頭樁子一樣坐在那兒,一句話也不說,可把梁愛華氣得夠嗆。 沒辦法,林老實一直不做聲,梁愛華只能主動提起這個話題:“阿實,咱們家超市最近生意不大好,已經虧了好幾個月錢了,現在家里有點困難,你已經17歲了,是個大人了,能夠幫家里忙了,如今媽也只能指望你了?!?/br> 林老實抬頭看了她一眼,說:“那我下個月再省點,多給你兩百?!?/br> 原主目前在一家電子廠上班,一個月工資兩千出頭,自己花一點,每個月交1500給梁愛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