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廢物!” 趙輔忽然大喝一聲,嚇得殿中所有人心神一震。 下一刻,趙輔兩眼一閉,向后倒去。季福驚恐地撲上去,用身體當rou墊,這才沒讓皇帝倒在地上。他吃痛地“哎呦”了一聲,抬頭道:“還不趕緊去請御醫,請御醫!” 所幸這次并非頭疾復發,趙輔只是急火攻心,一時氣息不順才暈了過去。入了夜,他便幽幽醒來。這位陰晴不定的帝王用陰冷的目光盯著福寧宮中所有的太監宮娥,這些奴婢一個個嚇破了膽子,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過了一刻鐘,趙輔收回冰冷的視線。他起身,季福趕忙給他披了件衣裳。 “官家?!?/br> 趙輔沒有吭聲,他不發一言地走到書案前,提筆便寫下一封圣旨,蓋上御印。 趙輔淡淡道:“明日,由你去宣旨?!?/br> 季福錯愕地接過圣旨,小心翼翼道:“是,奴婢領旨?!?/br> 趙輔:“先去四皇子府,再去五皇子府?!?/br> 季福驚疑不定:“……是?!?/br> 第158章 幽州城外, 西北大營。 趙尚雖說不是絕頂聰明, 但也不至于蠢到無可救藥。當他得了周太師給的圣旨, 知道自己此次來幽州是為了做宣旨官后,他也明白了這些都是趙輔的安排。如他的幕僚分析的一樣,父皇這是要立他為儲君, 才會將如此大事交在他的肩上! 可隨即,幕僚便驚恐道:“壞了,那封密信?!?/br> 趙尚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密信?” 下一刻, 他臉色煞白:“密信!這可如何是好, 那封密信,趕緊追回來??!” 幕僚哪敢耽擱, 趕忙前往幽州城,想將那封偷偷送出幽州的信攔下來。然而入夜, 大元帥下令任何人不得私出軍營。趙尚和幕僚心急火燎,可誰都不敢說自己要急著出軍營去把信追回來。于是第二日二皇子幕僚好不容易回到幽州城, 卻發現送信的斥候官昨夜就連夜離城了! 周太師封城,從未封禁趙尚。趙尚畢竟是堂堂皇子,他要做什么事, 誰也不會攔著。 幕僚再去追信, 卻已經追不上了。那封趙尚親筆書寫的求救信,就這么一路送到了盛京。至此,事情已無轉圜余地。趙尚與其幕僚毫無對策,只能祈禱皇帝并不在意那封愚蠢至極的求救信。然而七天后,趙尚得了盛京那里傳來的消息—— 四皇子趙敬和五皇子趙基都已離開盛京, 向幽州而來。 趙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茫然地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幕僚:“先生,如今是發生了何事啊……” 幕僚已然知曉那到手的儲君之位,現在是徹底沒了。但他咬牙道:“殿下,咱們未必沒有機會??磥砟欠庑攀邪司攀撬偷搅吮菹率种?,但陛下并未下旨苛責殿下。四皇子、五皇子來了幽州又如何,殿下仍舊是機會最大的。只要您在這次大戰中立了功,一切便峰回路轉,尤可期待?!?/br> 另一廂,四皇子趙敬和五皇子趙基一同被派去幽州,這事在朝堂上也引發了一些爭議。 皇帝一共就三個皇子,如今全部派去幽州了?;实鄣降紫胱鍪裁?? 唐慎百思不得其解,這次就連王溱、徐毖等人都揣摩不透皇帝的意圖。直到季福與王溱提了一句,二皇子趙尚從幽州寫了一封家書回來,王溱才長然嘆息道:“造化弄人?!?/br> 毫無疑問,定是趙尚做了什么令皇帝失望的事,才引得如此結果。 宋遼交戰,于焦州城外僵持了足足一月之久。 盛京城中,每隔五日都有軍報傳來,大多不是喜訊,但也不是噩耗。遼國人人皆兵,焦州又易守難攻,哪怕是戰神再世,想在短時間內攻下遼國,也絕無可能。趙輔給了周太師足夠的信任,糧草軍餉自幽州官道,一路源源不斷地供給。 但就算如此,朝堂上依舊多了許多非議。 周太師遲遲攻不下焦州,每耗一日,都是千金損耗! 更何況遼國此刻出了內亂,大定府那邊的援軍遲遲不到,焦州城中的遼軍幾乎得不到任何援助。遼人有如困獸之斗,可周太師遲遲不攻,如此一日日地耗下去,萬一等哪日大定府的援軍來了,戰況恐怕就峰回路轉。 但是趙輔依舊沒有懷疑周太師,早朝上,他厲聲呵斥了一位質疑太師的臣子。那臣子被侍衛拖下去時,高聲喊冤。其實他確實冤極了,他并沒有真的彈劾周太師,只是提出質疑,希望太師早日發兵攻下焦州。 唐慎心中嘆氣。 這便是殺雞儆猴。此事一出,朝堂上,再也沒人敢對太師妄加議論。 大同府被宋兵圍困,遼國內部再亂,二皇子、三皇子爭奪皇位爭得再厲害,也不敢真的不派一兵一卒。半個月后,遼人派兵增援大同府。 耶律舍哥于遼國皇帳中,嚴厲斥責了王子太師耶律定遲遲不發兵的行徑。換作往日,耶律舍哥絕不敢與耶律定爭鋒相對。但如今宋軍來犯,大同府一夜之間被攻了大半,險些就直接被攻破了,各部落首領震驚之余,也對耶律定產生懷疑。 耶律舍哥:“大同府是太師的地方,那大同府守將蕭翰正是太師昔日部下。諸位皆知,大同府是我大遼的天險防關,宋人是如何截斷我遼國的運糧小道,突然向我大遼發起攻擊的?大同府中,定然出現了叛賊!” 耶律舍哥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因為每日侍奉昏迷不醒的遼帝,他早已累得面頰削瘦,臉色發白。他聲聲泣血地對耶律定說道:“太師,如今的宋軍早已不是三十年前的宋軍,我等不可小覷他們??!舍哥請您迅速發兵大同府,將那叛賊捉出來,不可讓那宋軍再一日日囂張地于我大同府城門前叫囂??!” 話音落下,耶律舍哥竟然一撩衣擺,就要跪下。 賬中的部落首領們各個心中一震,趕忙攔住他:“殿下使不得啊?!?/br> 耶律舍哥蒼白陰秀的臉上全是堅毅之色:“舍哥每日守在父皇床前侍疾,只恨沒有殺敵之力,如今只愿太師速速發兵,要舍哥做什么,舍哥都絕不會皺一分眉頭?!?/br> 部落首領們感動道:“不過是區區宋兵而已,怕他們做什么!無人出兵,我來出!” “好,我也出兵?!?/br> “我也出?!?/br> 王子太師耶律定目光陰冷地望著那泫然欲泣的耶律舍哥,還有那些義憤填膺的部落首領,良久,他高聲道:“宋軍敢犯禁我大遼,老臣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只是黑狼軍的諸位將領都被鎮守四方,老臣空掌控了黑狼軍的兵符,手中卻無良將,如此才遲遲難以發兵?!?/br> 耶律舍哥心中一凜。 耶律定半跪下來,對耶律舍哥行了一禮:“殿下赤子之心,令老臣不得不動容。如此,老臣愿將十萬黑狼軍全部交由殿下手中,由殿下隨軍南下,滅了那無恥宋人!” 耶律舍哥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些什么。 耶律定打斷他:“侍疾之事,便交由三殿下手中吧。三殿下愚鈍不堪,二殿下才是我大遼所缺的將領之才!” 如此,耶律舍哥便隨著十萬黑狼軍,南下向大同府去了。 行軍路上,耶律勤難掩擔憂:“原本以為可以利用宋軍一事,將耶律定的黑狼軍調開,誰能想他竟然將殿下也驅離了上京?!?/br> 耶律舍哥冷笑道:“未必就是壞事。無論如何,他耶律定最信任的黑狼軍如今不是跟著本殿下離開上京了?” 耶律勤:“殿下的意思是?” “沒有狼群的孤狼,便是任人宰割的案rou。太師以為他是將計就計,我又何嘗不是順勢而為?” 耶律舍哥披甲執劍,放聲道:“這一仗,本殿下要讓大同府成為他黑狼軍的埋骨之地!” 耶律勤贊許地望著耶律舍哥,一旁的蕭砧卻聽得滿頭冒汗。 蕭砧原本只是析津府的一個小小副官,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能因禍得福,成了耶律舍哥的親信。蕭砧是個貪財的蠢貨,他這樣的人想做什么,完全瞞不過耶律舍哥,所以耶律舍哥用他用得極為放心。 離開大帳,蕭砧還心有余悸,這時喬九走了上來。 蕭砧對喬九十分信任,將自己在帳中聽到的事說了出來。 喬九:“二殿下想借此機會,鏟除黑狼軍。大人何不助殿下一臂之力,只要做得好了,日后二殿下登基,大人飛黃騰達指日可待?!?/br> 聞言,蕭砧突然意識到什么,他抬起頭死死地盯著喬九,仿佛要將他看穿。 “原本我一直以為,你是三皇子那里的人,宋人身份是你的偽裝。如今看來,莫非我一直猜錯了,難道說,你竟然真的是宋國jian細!” 喬九也愣住了,他沒想到,蕭砧這個蠢貨居然一直將他當成耶律定的人。不過蕭砧的猜測也不無道理,南京析津府位于遼國腹地,他怎能想到,唐慎和蘇溫允居然能將手伸到這么遠的地方,在析津府攪動一灘渾水。 被揭穿了身份,喬九卻不慌張,他笑道:“大人既然沒有喊人進來捉了小的走,看來是不打算聲張此事了。大人不必如此看小的,小的不過是個商人罷了,這些年大人與小的合作,難道不愉快嗎?大人心知肚明,宋軍攻下一個大同府還有可能,攻下整個遼國?絕無可能。宋人要的,由始至終只有百年前失去的那三州土地。而二殿下要的,是鏟除黑狼軍?!?/br> 蕭砧:“你的意思是……” “如何才能鏟除黑狼軍?讓他們死在宋人的刀下,只需要大人的幾句話,是何等輕松。一旦大人為二殿下辦成了事,往后大人便能真正成了二殿下的心腹,何樂而不為?” 蕭砧還想做出義正言辭的模樣:“我是遼官,你是宋國jian細,我怎可讓我遼國的將兵去送死!” 喬九給他一個臺階下:“想滅了黑狼軍的從不是大人,而是二殿下吶!” 蕭砧本來就是個沒有原則的小人,否則他也不會和喬九暗通這么多年。聽了喬九的話,蕭砧只覺一條康莊大道在自己面前展開。 他蕭砧,真的是要發達了! 開平三十六年五月初二,威名震震的黑狼軍浩浩蕩蕩地來到大同府。黑狼軍來得極快,黑狼軍首領名叫耶律琦,是耶律定的心腹。耶律定嘴上說讓耶律舍哥帶領黑狼軍,他也不可能真的放心地把自己的親信兵隊交給耶律舍哥。 耶律琦當機立斷,剛到大同府,就出兵城外,想反攻宋軍。 “我黑狼軍剛剛抵達,宋軍定然以為我們要休整調息。我們便打他個措手不及,一舉滅敵!” 然而黑狼軍沖向焦州城外的宋軍軍營時,宋軍卻以極快的速度撤退,黑狼軍撲了個空。 入夜,一個身穿黑色斗篷、身形瘦削的年輕男人走入元帥大帳,他掀開斗篷,露出一張唇紅齒白的俊俏面龐來。 周太師正襟端坐,抬頭望他,聲如洪鐘:“蘇大人?!?/br> 蘇溫允微微一笑,作揖行禮:“下官蘇溫允,見過大元帥?!?/br> 周太師:“你在幽州已有兩年之久,本帥卻是第一次見你。今日提前撤軍,本帥還要謝過你?!?/br> “下官不過是與元帥一樣,為陛下效力?!?/br> 周太師贊賞地點了點頭,他道:“景德與我說,你得了情報,那遼國二皇子想在大同府,坑殺十萬黑狼軍?” “確有此事?!?/br> “可能當真?” 蘇溫允微微瞇起眸子:“今夜黑狼軍突襲,我宋軍卻毫發無傷,這便是證據?!?/br> 大帳中,蘇溫允與周太師又說了一會兒。蘇溫允再次戴上斗篷,離開了軍帳。他剛走到一處光線昏暗、四周無人的地方,突然察覺不對,快速道:“李景德,你若是敢再套我一次麻袋,我日后必殺你泄憤!” 李將軍愣在原地。 蘇溫允轉過身,只見李景德兩手空空,并沒有拿麻袋。 李景德摸了摸鼻子:“你們這些文文弱弱的文官,是不是都只會污蔑忠良?行行行,您別開口,老子可說不過你?!?/br> 蘇溫允嗤笑一聲,懶得搭理他,轉身就要走。 “喂,本將軍是來謝你的?!?/br> 蘇溫允回過頭,斜了他一眼。 李將軍大搖大擺地走出陰影籠罩的地方,輕飄飄地丟下一句話:“這次提前撤軍,謝謝咯?!?/br> 按理說,此刻蘇溫允應當出言挖苦一番,但他望著李景德左臂上系著的那條黑色布帶,尖酸刻薄的話還沒出口,便又咽了回去。 “污蔑忠良?嘖,這事只有王子豐那等jian臣小人才會做?!闭f完,甩袖離去。 第15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