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大夫:“是有些瘍癥?!?/br> 王溱:“可要緊?” “傷口不大, 所以瘍癥也不算太嚴重。只是大人也知曉,瘍癥自古難以醫治, 草民也沒有必然把握。目前看來,唐大人的身子還算撐得住, 等今晚醒來,應當就沒事了。往后需要調理一段時日, 手臂上的疤也去不了了?!?/br> 余潮生走過來,道:“既然是只傷了手臂,怎么還昏迷不醒了?” 大夫:“這……” 軍帳中, 只有余潮生一個人以為唐慎是今天早上才受的傷。大夫早就被李景德吩咐過, 不可泄露唐慎的病情。余潮生突然發問,大夫一時間竟不知該怎么掩飾。 李景德也愣了,他正打算說“唐慎沒昏迷不醒,就是睡著了”,就聽王溱道:“余大人不知曉了, 唐大人雖說受的是小傷,但傷口潰爛,得了瘍癥。瘍癥致人體虛身弱,高燒不退,因此才昏迷不醒?!?/br> 余潮生看了看唐慎滿頭大汗的模樣,道:“唐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會無事?!?/br> 余潮生和唐慎畢竟不熟,他沒待多久,就先行回城了。 王溱是唐慎的師兄,他待在這兒照料師弟,天經地義,理所當然。李景德去忙著處理軍務,倏然,軍帳中只剩下王溱和大夫。大夫輕輕搖著蒲扇,熬著藥。 王溱道:“你先下去吧,我來熬藥?!?/br> 大夫愣?。骸按笕?,這……” “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這大夫并不認識王溱,可他方才看見李景德對上王溱時,都有些怯然。王溱吩咐了,他自然不敢反對。反正煎藥也不是什么難事,病人一時半會也醒不來,指不定還喝不上這藥。大夫道:“需要用文火慢慢熬制,大約兩個時辰?!?/br> 大夫行了個禮,就要離開帳篷,忽然,王溱喊住他:“手臂上的疤痕,真的去不掉了?” 大夫也不清楚王溱知道多少真相,于是不好對他說明,只得含糊道:“如果沒得了瘍癥,還是有法子祛疤的。但如今瘍癥略微嚴重,哪怕用了上好的祛疤靈藥,也很難消除?!?/br> “留著也好,讓我日日看著,作為教訓,此生不忘?!?/br> 大夫沒聽明白王溱的意思,他詫異道:“大人?” “無事,你下去吧?!?/br> “是?!贝蠓蛐卸Y離開。 安靜的帳篷中,只聽藥材在藥爐中咕咕燒滾的聲音。王溱先看了眼藥,確定沒什么問題后,他走到床邊坐下。目光在唐慎蒼白的臉龐上停留了一會兒,接著他又去看唐慎手臂上的傷口。 一只清瘦修長的手撫上了唐慎的臉頰。 王溱的手漂亮至極,指節分明,手指細長,無論是彈琴寫字,都飄然如畫。他的手略白,但此刻撫摸著唐慎的臉龐,與唐慎慘白的臉色一比,竟全然比不上。唐慎連嘴唇都是白的,額頭還有些燙,但因為傷口很小,所以傷勢也沒那般重。 王溱的手停留在唐慎的臉頰上,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他緩緩下滑,滑到了那張干澀的唇上。 太干了。 因為生病高熱,又因為許久沒喝水。 王溱去倒了杯水,他用手指沾著茶水,輕輕涂抹在唐慎的嘴唇上。干裂的嘴唇碰到水,立刻恢復了一些顏色。但水干了后,很快又變淡。于是王溱又繼續抹水。 這樣鍥而不舍了多次,唐慎的嘴唇終于濕潤起來,有了點粉色。 王溱放下杯子,坐在床邊,望著唐慎。他也不說話,就這么靜靜地望著。誰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聲綿長的嘆息在帳篷里響起。 “我給過你機會,讓你離開。但小師弟,是你沒有照顧好自己?!?/br> “再沒有下次了?!?/br> 入夜,唐慎的病情果然有所好轉,已經退了燒,只是遲遲未醒。 王溱走出帳篷,派人找到送唐慎回幽州的士兵。這士兵起初還裝聾作啞,一口咬定唐慎是今天早上與李景德一起去郊外打獵,受的傷。但王溱開口便道:“析津府的情況如何了?” 士兵頓時傻了眼。 “說吧?!?/br> “……是?!?/br> 這士兵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部說了出來,只不過他官階太低,很多事他根本不知道。 王溱一邊聽著,一邊瞇起雙眼:“耶律舍哥和耶律勤去了析津府?” “是。正是因為有刺客突然行刺耶律勤,析津府才會封城,唐大人才會難以回來?!?/br> “刺客行刺耶律勤……”王溱琢磨著這句話,他嘴角勾起,露出意味深長的神情。他回到帳篷中,用李景德的紙筆寫了一封信,交到這士兵手上:“你現在回析津府,務必兩日內抵達。將這封信交予喬九,他自然知道該如何去做?!?/br> 聽到喬九的名字,這士兵更加信任王溱:“領命!” 等王溱忙完析津府的事,他回到帳篷,一個抬頭,忽然目光與唐慎對上。 唐慎正撐著手臂想要下床,見到王溱,他整個人呆在原地,聲音沙啞,驚駭道:“師兄?” 王溱何等聰慧,快步走過去,倒了一杯水:“渴了?” “對?!?/br> 唐慎接過水,大口地喝了兩杯,終于緩了過來。他剛想問王溱怎么會在這里,一抬眼就看見王溱垂著眸子,目光深沉地望著自己,面帶慍色。唐慎暗道不好,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王子豐,怎么王子豐一副要發火的表情。 “師兄……在生氣?” “嗯?!?/br> “氣什么?” “為何會受傷?” 王溱早就聽士兵說過一遍唐慎受傷的經過,但他還是問了出來。唐慎自己也覺得委屈,他哪里能想到,耶律勤會突然被刺,趙輔會突然派人來幽州城,他會突然無法離開析津府! 唐慎委屈巴巴地把整件事說了一遍。 王溱給他又倒了杯水,問道:“說了這么多話,口渴了么?” 唐慎:“……”不是你問的么! 王溱:“你啊,不要再如此令我擔憂了?!?/br> 唐慎正雙手捧著杯子,小口喝水,忽然聽了這話,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王溱。兩人四目相對,唐慎坐在床上,目光直直地望進了王溱的眼底。那雙眼睛中摻雜著擔憂與寵溺,他從未見過王溱如此直白地表露情緒,他的師兄似乎永遠都是那般光風霽月,孑然一身,世間萬物都不能讓他動容一分。 可這一眼,王子豐好像活了。 更生動了,更……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唐慎感覺到自己的胸腔中有什么東西狠狠地震了一下。他張了口,想要說什么,可他竟然不知道此時此地,自己該說些什么。 迅速地收回視線,唐慎道:“我也不想受傷啊,這也沒辦法,這世上有誰想受傷的……” “也不會再有下次機會了?!?/br> 唐慎一下子沒聽清:“???” 王溱笑了:“沒什么?!?/br> 唐慎莫名其妙地看著王溱,看了一會兒后,他道:“我覺得今日的師兄和往日有點不同?!?/br> “哦?哪里不同?!?/br> “往日里師兄像個仙人,我總是猜測你每日在想些什么,常常還猜不到。今日我也猜不到你在想什么,但我總覺得,師兄好像做出了某個決定,你很堅定?!?/br> 原本是王溱在逗唐慎,誰料這句話落下,王溱卻怔了好一會兒。 “你覺得……我做了某個決定?” “難道沒有?” 王溱露出奇怪的神情,他在帳篷了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語氣輕快地笑道:“對,沒錯,我是做了一個決定,一個很重要的決定?!?/br> 唐慎好奇道:“什么決定?” 王溱:“前段時日我從先生那兒得了一幅畫,這畫太美,美得驚心動魄,我喜歡得很。然而這幅畫卻未必喜歡我,他也與我不是一路人。我十分躊躇,夜夜反思,是否該將這幅畫收為己有,是否該不管他的意愿,決定他往后一生的宿命?!?/br> 唐慎輕輕一笑,揭穿王溱:“畫又不是人,怎么會有喜好。師兄若要拿東西做比方,該換一個才是?!?/br> 王溱:“找著法子揶揄我了?” 唐慎這才明白過來:“竟然是師兄刻意給了我機會,讓我拿你尋開心!那師兄決定怎么對那幅畫了?是要收藏?” “他是我的了?!?/br> 唐慎一下子沒明白:“什么?” 王溱定定望著他,悠然一笑:“我說,他已經是我的了?!?/br> 唐慎:“?” 王子豐到底在說個什么東西! 今天的王子豐還是一如既往地不說人話,唐慎再去問他,他又不肯說了,只道“還未到柳暗花明之時”。唐慎只能無語地腹誹他兩句,又不能不認這個師兄。 等到唐慎身體好了些,兩人說起析津府的事。 唐慎知道的比那個士兵多得多,他說了后,很多原本是由王溱自己猜測的事,現在都一一對上了。大多數和他猜的分毫不差。 唐慎:“耶律勤被刺一事,極有可能是他與耶律舍哥在演戲。那刺客分明沒傷了他,他卻自己捅了自己一刀。這幾天來我想了很多,我猜測,耶律勤的那一刀是逢場作戲,為的就是給析津府施壓,抓住刺客。至于那個刺客的身份……或許和其他幾位皇子有關吧。師兄覺得是誰?” 王溱反問:“你覺得是誰?” 唐慎想了想:“遼國三皇子,耶律晗!”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在這次之前,老王都沒想好,要不要拐走小唐郎。 他以前對四叔說的那句話是認真的,“他(唐慎)不是同道之人”,所以他不知道該不該把小唐郎拐到這個注定了下半輩子沒有兒女,沒有“正常家庭”的人生中。 至于小唐郎有沒有早就對師兄動心……你們猜呀~ 第108章 自耶律勤被刺, 已過去五日。 因耶律勤來析津府一事本就十分突然, 他剛到析津府, 當夜就遇到了行刺,所以唐慎并沒有太多時間查明真相。但隨著時日過去,他漸漸明白過來:“析津府是南面官的大本營, 耶律舍哥身為遼國二皇子,不遠千里特意到析津府,定然不是隨意為之。刺客想必不是他們派去的, 否則耶律勤何須自己捅自己一刀, 直接讓刺客打傷自己就可以了。刺客是真,密信卻未必是真, 耶律勤無辜被刺也不一定是真。這一切,恐怕都是耶律舍哥和耶律勤布下的一場局!” 正所謂當局者迷, 旁觀者清。 盧深親眼瞧見耶律勤捅了自己一刀,由此便讓唐慎窺見了一半的真相。 唐慎接著道:“耶律舍哥特意來到析津府, 才布下這個局,因為析津府權勢大的官員大多擁護他。遼國朝堂上,遼帝不問政事已久, 北面官擁護三皇子耶律晗, 南面官擁護二皇子耶律舍哥。耶律舍哥這是來了一招將計就計,請君入甕。只要抓到刺客,他們便可以伺機對耶律晗發難。甚至那封密信,十有八九都是偽造的。為了對付耶律晗,耶律舍哥和耶律勤真是用心良苦?!?/br> 唐慎分析得頭頭是道, 也無不對,其實這些也正合了王溱的猜測。 整個遼國,最想除掉耶律舍哥的,是耶律晗。反之,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