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航跟他說，時亦現在需要這種正常。

    因為最后用來自保的那層護罩外面發生了太多太激烈的變化，像是在懸崖上走鋼絲，已經禁不起哪怕再多一點的刺激。

    這種適應過程必須要一點點來。程航第一次跟他聊的時候就說過，哪怕是專業的心理咨詢師，在最順利的情況下也至少要花三到六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

    ……

    現在他能察覺到，懷里的男孩子最后的那一層堅硬冰冷的殼子，在這樣沉默著封閉了不知道多久以后，終于格外不起眼地裂開了條縫。

    “所以?！?/br>
    程航頂著黑眼圈，面無表情接通視頻聊天：“你昨天半夜兩點給我發消息，是因為我的患者在你的熱情孵化下終于破殼了?！?/br>
    林間覺得他這個人格外沒有愛心：“不是，想問問現在這個階段，有沒有什么需要注意的?！?/br>
    程航：“嘖?！?/br>
    時亦沒說錯，他患者這個同桌的語氣就連標點符號都不能信。

    這么誠懇的態度，要不是看得見聊天框里對面快開花了的表情，他說不定就真信了。

    “……”林間遮上攝像頭：“沒事兒的話就打擾了?！?/br>
    “你讓我看看我患者！”程航非常警惕，“你拱到哪一步了！不準遮，讓我看！”

    林間還沒找他算那個十八歲的賬，飛快掛斷了視頻連線，給他發了個辛苦費的紅包。

    小書呆子坐在書桌前，放下手里的資料抬頭。

    n大離他們不算遠，高鐵不到兩個小時，但考慮到還要考試，難免還是多少有點兒折騰。

    林間往前多定了一天酒店，跟時亦過來踩了踩點，在酒店里復習了小半天。

    時亦的恢復速度叫他看了都驚訝，放開了痛痛快快扎在他肩膀上哭了一場，就再沒在這些事上多分一點兒精力跟情緒，飛快投入進了備考復習里。

    林間幫他對了一會兒題，被小滑塊摩擦得失去了最后的理智，正癱在沙發里給過燙的大腦散熱，朝他晃了下手機：“程航?！?/br>
    時亦剛過完一遍所有的重點，怔了下，放下筆：“有事？”

    “沒事兒，日常問候?！绷珠g撐著沙發坐起來，“搞定了？”

    時亦點點頭：“會的都會了?！?/br>
    “剩下的呢？”林間問。

    時亦：“剩下的都不會?！?/br>
    林間：“……”

    小書呆子要是立志講冷笑話，他可能要不了多久就得失業。

    時亦看著他笑回到沙發上，蹲在一邊等了一會兒，也沒忍住跟著抬起嘴角，抻了抻他的衣服。

    “學會了?！绷珠g揉了把眼睛，深吸口氣壓了壓永遠能被他同桌精準戳中的笑點，“下回老董要查我課文背的怎么樣，我就這么回答他，問我就說我同桌教的?！?/br>
    時亦抿著嘴角看了他一會兒，伸手去拿書包。

    “我來?！眱蓚€人離書包都有點兒遠，林間懶得過去，拿指尖夠了幾次勾著書包帶，幫他往這邊抻，“要什么？給——”

    “流浪?！睍r亦說。

    林間：“……”

    有必要限制梁見跟他二當家的相處時間。

    也不知道都教了小書呆子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

    林間憋了一會兒，看著蹲在沙發邊上眼睛黑黑亮亮的小書呆子，還是沒忍住撈了一把，把人端到沙發上放下：“別動?！?/br>
    “做什么？”時亦問。

    “給你按摩?！绷珠g拽著他胳膊，一本正經放在腿上，“天天給我按，也不知道累?！?/br>
    時亦對他的按摩手法不太了解，挺好奇地湊過來跟著看：“不累?！?/br>
    “不累?！绷珠g樂了，“你自己燒迷糊的時候到點兒了都拽著我不放，人家護士看我那個眼神，跟我雇了個未成年童工似的?！?/br>
    小僵尸自己都不記得了，睜圓了眼睛看他一會兒，紅通通硬邦邦地抿著嘴角樂。

    林間還忍不住心疼，照他腦門敲了一把，握著他的胳膊飛快揉：“每天寫這么多字做這么多題，真不累？”

    時亦的感覺是真不明顯，仔細想了想，搖搖頭。

    “回頭給你補補腦?！绷珠g說，“考試不用有壓力?！?/br>
    “考試沒有?！睍r亦搖搖頭，“生日有?！?/br>
    林間挺好奇：“生日的壓力在哪兒？”

    時亦張了下嘴，不知道怎么跟他說，沒被暴風揉搓的那只手在他腿上畫了幾個圈。

    說是壓力也不準確。

    應該說是那種從來沒有了解過、沒體驗甚至沒想象過的，忽然就成真了的某個很渺遠的愿望，帶來的有點陌生的不安。

    格外期待的緊張、忐忑和不安。

    “沒事兒啊?！绷珠g看了他一會兒，先笑了，“生日的籌劃組主要是我，你就負責高興就行了?！?/br>
    小書呆子格外配合，點頭點頭：“嗯?！?/br>
    林間揉完了胳膊，松開手笑著胡嚕他腦袋：“現在就高興了??？”

    小書呆子點頭點頭點頭：“嗯?！?/br>
    都不用過生日。

    林間覺得自己現在就能被他同桌可愛上天。

    上天給他同桌摘一兜星星，回來給他就著月亮稀里嘩啦灑一地。

    “行了，收拾收拾洗漱?！?/br>
    林間把保溫杯遞給他：“睡前少喝水，實在渴了喝這個?！?/br>
    時亦接過來，看了看里面的枸杞跟菊花：“還補嗎？”

    “我看看?！绷珠g一只手按著他的頸后，仔細看了看他的唇色，“再補補。主要這東西是清肝明目的，我查了，管胸悶心悸頭暈頭痛，還管眼睛疲勞眼睛干澀，還能提高抵抗力?！?/br>
    復賽不像預賽，有不少專攻物理競賽的競賽生，準備了高中三年才來考。

    小書呆子這種純粹為了打發時間的刷題法其實很隨意，真一塊兒跟著考試，要補的內容也不少。除了卷面的考試，還要看實驗視頻，記各種實驗的重點cao作流程。

    再這么高強度不休息地累眼睛，他同桌不近視也要近視了。

    時亦挺好說話，配合著林間牌電視購物機點點頭，喝了兩口：“喝不下了?！?/br>
    “能喝多少喝多少，剩下的我喝?！绷珠g胡嚕了一把他的腦袋，“枸杞粥還想喝嗎？”

    時亦搖搖頭：“想吃麻辣香鍋?！?/br>
    “……”林間差點兒樂到沙發底下：“??？”

    小書呆子很沉穩，一本正經給他出主意：“麻辣香鍋里可以放枸杞?！?/br>
    ……

    林女士照例跟兒子視頻的時候，林間都沒能從突然崩了的笑點里尋覓到回來的方向。

    林女士很好奇，跟著八卦：“小朋友又講笑話了嗎？”

    “小朋友淡著了?！绷珠g笑得臉酸，揉了兩下，“這幾天不是一直發燒來著，除了粥就是淡鹽水……我買點兒東西，回頭給他弄個麻辣香鍋?！?/br>
    時亦正端端正正坐在書桌前看實驗流程，聽見麻辣香鍋，就跟著抬了頭往這邊看。

    林間的笑點又沒撐住，嗆了一聲笑出來，舉手跟他保證：“做，明天考完試就做，放枸杞?！?/br>
    小書呆子舉起那個小本本，當著他的面往上記了一行。

    “……”林間沉穩地點了點頭，決定再給他同桌添個糖醋里脊。

    “不要總提考試?！?/br>
    林女士深諳教育方式，提醒兒子：“越提就會越緊張?！?/br>
    林間調整了下耳機音量，點頭：“好嘞?！?/br>
    “放松心態，積極準備，樂觀鼓勵?！绷峙空f，“我們家還從來沒有過學習這么好的小朋友?！?/br>
    “……”林間覺得林女士好像在針對誰，但沒有特別明顯的證據：“我學習不好嗎？”

    林女士樂觀地鼓勵他：“很好呀?！?/br>
    林間：“……”

    這段對話不論怎么往下繼續，受傷的人選可能都是固定的。

    林間及時把買好的票截圖給林女士發過去，約好接站的時間，掛斷了視頻聊天。

    小書呆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前面，鼻觀口口觀心，一點都看不出來緊張地坐得筆直。

    林間笑了笑，過去摸摸他腦袋：“林阿姨明天來?！?/br>
    “嗯?！毙〗┦潇o地點頭，碰一下都坐在椅子上硬邦邦來回晃，“幾點？”

    “不告訴你?！绷珠g說。

    時亦愣了下，抬起頭。

    “告訴你你都不好好答題了?！绷珠g食指跟中指并了下，輕輕敲他腦袋，“反正就記著，好好考完試，一出來就能看見林阿姨和她的毛衣們了?！?/br>
    時亦現在心跳就有點兒快，坐得更直了點，點點頭。

    “毛衣上的圖案是我畫的?！绷珠g補充。

    時亦已經聽程航吐槽過八百遍了，咳嗽兩聲，抿著嘴忍住樂點頭。

    “再喝口水?！绷珠g把菊花枸杞茶遞給他，“咳嗽傷嗓子?！?/br>
    時亦喝了口枸杞茶，分幾次一點點咽下去，壓下咳嗽，注意到他的手機又開始震：“林阿姨嗎？”

    “嗯？”林間低頭看了一眼，“程航?！?/br>
    自從跟于老師交換了患者，程航有事沒事就跟他彈聊天窗，八成都是問自己原患者的狀況。

    林間覺得他可能是終于有人理了，就格外需要享受這種發視頻邀請不會被掛斷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