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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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她謝姑娘,看來她并未在尚書府改姓。 戴庭安探身向前,唇角微微挑起,“哪只手捂的?” 這話問得古怪,蔡文遠一時沒明白他想做什么,遲疑著看了看手掌,記不清當時的確切情形,只堆著笑容道:“兩只手一起吧,就捂住聲音而已?!?/br> 戴庭安頷首,唇角仍挑著,眼底卻籠起寒意,抬眉道:“魏鳴?!?/br> “在?!?/br> “哪根手指碰過,就該剁了懲戒,既是兩只手就全剁了。去外面,別臟了屋子?!彼f得云淡風輕,指使人潑水般簡單,卻嚇得蔡文遠面色驟變。 作者有話要說:=w= 第6章 魏鳴行事利落,聽得吩咐,隨手從蔡文遠身上撕了片衣襟,揉成團塞到他嘴里,輕輕松松便將人拖出去。蔡文遠嚇得面色煞白,被捏住后頸要xue無力反抗,只蹬著腿腳驚慌求饒,口中“嗚嗚”不止。 不過片刻,外面傳來蔡文遠鬼哭狼嚎似的哭叫,因嘴巴被布團堵著,斷斷續續。 這臉翻得著實太快,就連青姈都覺得意外,不由看向戴庭安。 那位也正覷她,眼底寒意未消。 “對心存不軌之徒,戴某從不手軟?!彼f得漫不經心,那雙深沉的眼睛卻如暗夜幽火。 青姈藏在披風里的十指不由縮緊。 這是說懲治惡徒的事,恐怕也有弦外之音。 心跳有一瞬慌亂,她忍不住想起前世,有個丫鬟設法混入他養病的院子,被戴庭安親手宰了。當時他病體未愈,正強撐著會客,當著客人的面取了jian細的性命,鮮血濺在他如玉蒼白的臉,戴庭安擦都沒擦,任由血沿著臉頰蜿蜒而下,他淡然喝茶。 青姈卻嚇得半天沒敢動。 她其實仍是害怕他的,在尚未熟悉之前。 青姈竭力不去亂想,手指捏得泛白,她坦然對視,低聲道:“若非將軍出手相救,青姈今晚必會遭遇橫禍,蔡文遠秉性歹毒,也曾有過別的惡行,這般懲戒理所應當。將軍之恩,青姈銘記在心?!?/br> 說著,盈盈行禮拜謝,面色雖仍是受驚后失血的蒼白,態度卻從容不迫。 戴庭安頷首,沒再耽擱,起身出門道:“綁起來看著,明天給蔡隱當見面禮?!?/br> 青姈隨他出去,看到蔡文遠已疼暈過去,死狗般趴在地上。 太歲門前動土,他這是找死。 衙役們趕來將蔡文遠和幫手捆走,青姈回屋搖醒竇姨媽,看她沒事才松了口氣。 …… 沒了蔡文遠在暗處,后半夜的青姈高枕無憂。 因這場動靜,進宿州城前魏鳴又單獨找她,說蔡隱是宿州的地頭蛇,若她不出此城,最好跟戴庭安同去驛館,免得在外落單,被蔡家找麻煩。 青姈聽了,自是欣然從命。 宿州算不上大地方,司馬也是用來安置偏遠宗室和閑散官員的送老官。 蔡隱這司馬當得清閑,仗著肅王妹夫的身份,儼然是當地一霸,建了座占地極廣的奢豪園林,不敢廣納美妾,便養了許多戲班豪奴,夜夜笙歌。富貴人家忌諱的驕奢yin逸四個字,蔡隱差點湊個齊全。 戴庭安造訪時,蔡家正在宴賓客。 連日的積雪未融,沿墻有幾株梅花早開,倚著砌得整齊的青瓦紅墻,枝干蚯曲橫斜,頗有清麗高雅的韻致。里頭卻是喧鬧的絲竹聲,偶爾夾雜男人們的哄笑,隔墻都能聽見老遠的動靜。 戴庭安未著官服,只讓魏鳴遞上個捆緊的木匣。 “京城來的,交給蔡隱即可?!?/br> 那門房雖覺這廝直呼大名甚是囂張,聽得京城二字,卻也沒敢拿大棒趕出去,只請戴庭安一行到側廳喝茶稍候。 青姈隨同進廳,還沒等到正主,卻意外地碰見了個熟人—— 靖遠候府當家夫人陳氏的內侄女,陳未霜。 陳氏有個堂姐是宮里的貴妃,膝下養著恭王殿下,所得盛寵幾與顧皇后比肩,便是這陳未霜的親姑姑。冬風凜冽,陳未霜罩著鏤金絲繡牡丹花紋的披風,頭上金釵玉簪,珠光寶氣,似剛從宴席出來,被成群的仆婦丫鬟簇擁著,面上露著嫌棄不耐煩。 瞧見側廳里端坐喝茶的戴庭安,她似不可置信,駐足細看。 認清那英姿俊爽的身影后,陳未霜登時喜上眉梢。 “戴表哥,你怎么也來了這里?”她在侍女仆婦的環繞下腳步匆匆地趕過來,目光在戴庭安那張臉上流連片刻,余光瞥見他身后的青姈,笑容微僵,“她怎么在這?” 青姈暗嘆倒霉。 她跟陳未霜認識,也是在當尚書府千金的時候。 陳家跟顧家在宮里爭寵,宮外暗里掐得更甚,這陳未霜幼時養歪了,性子魯莽,連面上功夫都不肯做,時常待顧家女兒以冷眼,連親近顧家的人都不喜。青姈跟顧藏舟早有淵源,跟顧四姑娘又能相處融洽,且有貌美招妒,自然為其不喜。 偶爾碰見時,陳未霜便跟梁嬌一副德行,絲毫不掩敵意。 前世青姈嫁進給戴庭安沖喜,陳未霜被橫刀奪愛后心里憋著氣,可沒少添麻煩。她那位姑姑陳氏也不是省油的燈,仗著是貴妃堂姐、侯府里主張中饋的當家夫人,居于侯府深門,雖常笑臉迎人,卻難纏得很,姑侄倆都是刺頭。 青姈從前都是避著陳未霜的。 誰知今日如此倒霉,竟在這里碰見。 便只淡聲招呼,“陳姑娘?!?/br> 陳未霜早知陳家落難,巴不得踩上兩腳,當即笑吟吟道:“真是巧,快半年沒見,還以為令尊獲罪,你都沒臉見人躲起來了呢?!彼笾\帕,掩唇輕笑,“怎么,跑到宿州喊冤吶?” 這話口無遮攔,非但青姈,就連同行兩位官員都露詫色。 戴庭安眉目微沉,“陳姑娘?!?/br> 陳未霜笑睇著他,“表哥別介意,我說笑呢。不過這謝青姈是個天煞孤星,逮誰克誰,你得——”剩下的話生生她咽回了喉嚨,因她看到戴庭安面色冷凝,目露寒光,鋒刃似的戳過來,令她險些打個寒噤,趕緊閉嘴。 “她是我朋友?!?/br> 她聽見戴庭安如是說。 陳未霜愣住,看他神情不是說笑,沒敢戳再老虎鼻子。 戴庭安又道:“我有公事,你先回?!?/br> “那、那我先走了?!标愇此隽艘槐亲踊?,知道戴庭安的心腸有多硬,沒敢再胡鬧,只悻悻地道:“我住在刺史府上,表哥若有空,可來做客?!闭f罷,盈盈施禮道別,走到門口還不忘回望兩眼。 側廳重歸安靜,青姈捏著袖子,目光落在戴庭安的背影。 她沒料到戴庭安會出言解圍,但他說她是朋友。 哪怕明知這話是敷衍陳未霜,出于戴庭安對武將遺孤的憐憫,青姈心里仍覺得暖和。 …… 后院里,蔡府的宴席正熱鬧,男客女眷隔水而坐,都是宿州城有頭臉的人物。 蔡隱欣賞美人戲裝,興致陶然,喝得半醉不醉。 聽見有人造訪時直呼名諱,他不悅皺眉,“何人如此囂張,瞧瞧是什么東西?!?/br> 小廝應命掀開木匣,只瞧了一眼便嚇得怪叫出聲,碰見guntang的火炭般迅速丟開。那木匣摔落在地,滾出十截血淋淋的手指,觸目驚心。 滿座皆驚,甚至有侍宴丫鬟驚叫出聲。 蔡隱的臉色登時變了。 他仗著肅王的勢力在宿州這么些年,從沒被如此挑釁過。酒意催動怒火,蔡隱當眾丟了臉,憋著滿腔怒氣拍案而起,帶了成群的奴仆直奔府門,還沒到門口便高聲道:“是誰來生事?給老子滾出來!” 怒喝之間,穿著整齊褐衣的豪奴便圍向側廳。 戴庭安眉目冷沉,負手站在廳門外。 那位面容方闊、沉穩端凝的男子率先開口,沉聲道:“刑部主事,李時?!?/br> 隨后是短須長臉、面相頗兇的那位,“御史宗懋?!?/br> “刑部郎中,戴庭安?!?/br> 最后這個名字報出來,蔡隱囂張的氣勢微微凝固。他去京城的次數不少,又跟肅王府往來密切,當然聽過戴庭安的名聲,此人行事乖張,心狠手辣,觸動陰鷙脾氣時連王侯公府的面子也不賣,令人忌憚。 且刑部和御史臺一起來,未必是小事。 蔡隱勉強壓住怒氣,“原來是幾位大人,里面請?!?/br> 戴庭安沒理會。 旁邊李時看不慣他這豪強惡霸般的做派,沉著臉道:“這趟繞道尊府,是有些話詢問趙管家,還請蔡大人行個方便將他交出來。我等問清楚了,自會交還?!?/br> 趙管家是心腹,幫著辦過不少大事,蔡隱哪肯輕易推出來,當即找借口推辭。 戴庭安也不廢話,掏出張文書。 那文書是刑部出的,也蓋了梁相的大印。 蔡隱心中暗驚,目光從文書挪向戴庭安的臉。那位神情冷厲,蹀躞懸著的上不是侯府貴公子的玉佩,而是悍厲小將的短劍,他想起那帶血的見面禮,總算明白這人今日不會善罷甘休。 那柄沙場上飲血的刀刃,沒誰敢去舔。 蔡隱自忖情形未明,不敢拒捕生事,盛怒而來的氣焰漸漸委頓,終是暫將趙管家交了出去。等戴庭安等人一走,蔡隱立馬回書房修書給肅王探問詳情,又派家奴暗里尾隨盯梢,免得管家被帶出宿州,累及大事。 戴庭安倒不急著回京,吩咐到驛館安頓。 驛館在刺史府隔壁,方便文書傳遞和往來官員留宿。 青姈原沒資格入住,有戴庭安安排,倒得了套招待官員女眷的客房。因冬日客少,原本能住十來人的小院里就她和竇姨媽住,頗為寬敞。屋內桌椅整潔,錦褥繡榻,靠墻的長案上還有一瓶新折的梅花,錦帳柔暖,博山爐上熏著淡淡香氣。 屏風擋住的小門通向單獨的浴房,隱蔽又溫暖,于青姈而言暌違太久。 青姈甚喜,讓伙計送了兩桶熱水來。 等竇姨媽洗去滿身風塵,另換香湯,輪到青姈進去。 浴湯溫暖柔滑,混著茉莉花的味道,沒過白如細瓷的腰腿胸肩,只剩腦袋露在外面。 青姈闔眼靠在桶沿,舒了口氣。 滿身的疲憊勞累暫時被驅出腦海,筋骨都慢慢酥軟起來,是許久不曾有過的舒適。 落難后雞飛狗跳、心力交瘁,青姈滿腦子所想的是該如何活下去,如何擺開周遭的虎狼。如今,總算窺到穿透云翳的一道亮光。 戴庭安雖心狠手辣,陰鷙冷厲,卻仍如她所料的,肯對武將和清正重臣的遺孤稍加照拂。這份照拂足夠她設法求庇護安身,只要他別再如前世般重傷臥病,一切就都有轉圜之機。 青姈靠在浴桶里闔眼養神,漸漸地,唇邊綻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