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但謝知影卻看上去神色如常,一雙精致的眉眼里看不出任何喜怒。 她早就知道了。 對于薛安陽而言,自己這個女兒不過是為謝嶼衡這個兒子鋪路的一粒鵝卵石。 薛安陽花了許多精力,將謝知影養成現在這副樣子。 只不過是為了能拿她拍賣出最好的價錢,給謝氏找一個屹立不倒的高山。 但沒走幾步,謝知影卻突地停了下來。 她能無比清楚的看到,有人撐站在距離自己不到十米的地方。 男人隨意地插著兜,撐著一把黑色身材修長,氣度不凡,即使是在黑夜,卻也一眼能讓人將視線集中在他的身上。 謝知影卻突地笑了。 是顧之烽。 第005章 謝知影走到顧之烽面前,停下步子。 謝知影出來的匆忙,沒有打傘。她的發間帶著一點濕潤,一雙眼睛卻顯得格外清晰。 雨水打在她的臉上,然后順著棱角柔和的臉龐滑下,滴落在她暴露在空氣里的肩膀上。 謝知影昂首看著顧之烽,語氣淡淡的:“是你故意讓薛安陽知道,你送我回來這件事的吧?” 顧之烽垂下眼,眼神宛若被重重疊疊的密林遮擋著,從一片幽深黑暗的方向望過來,讓人看不出半點情緒。 他只是將手中的黑傘微朝前挪,打在了謝知影頭上,為她擋下了落下的雨水。 顧之烽沒回答謝知影的話,只是說:“你發燒了?!?/br> 謝知影的眼睫輕動了下,聲線帶著些顫抖:“這么報復我,你會開心些嗎?!?/br> 顧之烽沒有說話。 雷聲轟鳴。 病情的加重加上情緒的波瀾,以及方才淋雨受涼的影響。謝知影此刻的身體也已經透支到了極點,腦袋里也嗡嗡作響。 她終于支撐不住厚重的眼皮,眼簾一沉,意識逐漸消失,向前跌去。 顧之烽眉頭緊皺,伸出手扶住謝知影。 謝知影發間的水珠浸濕了顧之烽胸前的襯衫,蔓延開了一大片水痕。 周助在不遠處的車子里看到這畫面,火急火燎地撐了把傘下車:“顧總,您小心感冒。我來把謝大小姐送回去吧?!?/br> 說著,便伸出手要去扶謝知影。 顧之烽眉頭一皺,將身微側,避開周助伸過來的手:“不用?!?/br> 他不喜歡別人碰謝知影。 顧之烽沒有過多的停頓就邁開步子,朝著車子的方向走去。 周助愣了下,然后快步撐著傘走到顧之烽旁邊,看上去像生怕自家老板淋到一滴雨。 周助上車之后,猶豫地轉過頭看著躺在后座上的謝知影,然后開口問:“顧總,我們送謝大小姐去哪?她的家不是就在這里……” 顧之烽抬眼,語氣淡淡的:“回公寓?!?/br> 周助發動車子的動作一頓,確定似的多問了句:“回您的公寓嗎?” 顧之烽:“嗯?!?/br> 周助沒說話,安靜地發動了車子。 顧之烽垂下眼,目光落在謝知影鎖骨上那枚黑色紋身上。 黑翼蝴蝶.逼真的仿佛隨時都會扇動著翅膀一般,在雪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吸引人注意。 她明明很怕疼。 * 謝知影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顧之烽。 他還是十七歲少年的樣子,但是仿佛和現在沒有太大變化。 顧之烽穿著白色的校服襯衫,明明是俗套的款式,卻能夠穿出無比吸引人視線的氣質。 那個時候謝知影很受歡迎,身邊總是簇擁著各式各樣的人,活得恣意而又灑脫。 顧之烽是和謝知影格外不同的人,他似乎比同年齡的人要成熟的多,冷靜和理智到過分。 他的成績也十分優異,名字常年掛在紅榜第一的位置。 顧之烽有時候會帶著金絲邊框的眼鏡,垂著眼坐在床邊,翻看著手中的東西。 然后會有小女生悄悄偷拍下來,和同伴共享。 “嗚嗚嗚真的好好看啊!” “感覺和男星差不多了,隨便拍拍都像寫真!” “光偷拍有什么用,有本事去告白???” “不了不了..他渾身上下都冷冰冰的,我可不敢?!?/br> 盡管顧之烽如同高嶺之花,但這并不妨礙喜歡他的人依舊很多。 如果非要形容,大概就是將喜歡他的人單獨拎出來,坐滿一個班應該還會有多的。 包括謝知影。 但那個時候,所有喜歡顧之烽的女生,卻都不敢主動去招惹他。 謝知影是個例外。 她不像其他人那般畏縮害羞,喜歡一個人時,就算是想方設法都要離他更近一些。 某天,她溜進隔壁班,坐在顧之烽面前。然后撐著下巴,眼里帶笑的望著他,大大方方的說:“我可以和你交朋友嗎?” 顧之烽:“不可以?!?/br> 周圍人起著哄,開著謝知影的玩笑。 高中的時候,或許是因為她表現的太過于明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謝知影喜歡顧之烽。 但謝知影似乎毫不在意,反而瞇起眼睛笑了起來:“行啊,那我明天再來問問?!?/br> 顧之烽的人生里本來不應該有謝知影。 將自己擠進顧之烽的生活,然后在他的人生中留下自己肆意張揚的腳印,是謝知影強求來的。 就像要硬生生的往那件干凈的白襯衫上潑了一攤血污。 這并是美好的邂逅。 高二那年,顧之烽親手將自己的父親送進了監獄,以往首屈一指的顧氏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破落。 最后,顧之烽的父親在牢中畏罪自殺。那個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顧家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聽說你和顧家那小子走的很近?” 薛安陽慢悠悠地端起杯茶,緩緩開口:“早些和他斷了來往,這孩子聰明是聰明,可攤上這檔子事,以后也大概率不成氣候?!?/br> 謝知影永遠會記得那天。 顧之烽俯下身,看著謝知影的眼睛,然后兀自笑了聲,眼底卻仿佛隔著千萬座冰山,讓人感到鉆入骨髓的寒冷。 他眼底噙著笑,低沉的聲音在謝知影的耳畔響起:“謝知影,你要的我都給你了。你還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呢?” 謝知影抬眼,看著顧之烽手上的那道傷口。 顧之烽曾經在鋼琴上天賦異稟,由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彈奏出的每一個音符,都能撩撥的人心尖微顫。 但是現在,顧之烽的手掌有一道幾乎刺穿整個掌心的刀傷。 他不能再演奏了,是因為自己。 謝知影耷拉著眼皮,許久后突然抬眼,然后輕輕笑了聲:“對啊,我現在能從你這里得到些什么?” 顧之烽看著她。 “你還當你是之前那個一呼百應的顧氏大少爺嗎?不,你現在什么都不是,對我來說一丁點的價值都沒有?!?/br> 謝知影直起身,聲音帶著些輕微而又不可覺察的顫抖,她笑了下,然后直起身,注視著顧之烽的眼睛,“我可憐你,你就應該對我感激零涕了?!?/br> 謝知影深吸了一口氣:“所以你現在,有什么資格質問我?!?/br> 顧之烽的眼底沒有半點波瀾,他開口:“滾?!?/br> 所有的夢境一點點瓦解,從頭頂蔓延開來千萬條裂縫,在一瞬間分崩離析。 謝知影似乎聽到了自己撕心裂肺般的哭泣,但偏偏,她的臉上卻出奇的平靜,只是有大滴的眼淚從眼角滲出,然后砸落在地上。 她自找的。 她應該早一點知道,只要自己的名字還叫謝知影,只要自己還呆在謝家一天,就沒有任何去追逐自己喜歡的東西的權利。 是自己害了顧之烽。 他原本應該有著無比完美而又一帆風順的人生,能夠輕而易舉的到達所有人不可企及的頂端。 是自己親手毀了他。 這十年里,她過的并不算好。曾經有一段時間經常失眠,會在深夜的某個時間點突然清醒,額頭上全是冷汗。 謝知影經常會夢見顧之烽。 他還穿著那身最為干凈的白襯衫,身體依靠在桌子側,手中握著本書,顯得慵懶而又矜貴。 他那時,是最好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