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節
在他的侄子馬承死之前,不知有多少人命折在他的手上,又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受他的玷污。 如果不是這些人罪大惡極,根本不會在剛出年的時候就被推來問斬。 ——皇家封陵定在年初八,就連被驚擾的先帝魂靈也在等著他們償清罪孽呢! 余娘仍舊戴著面紗,很堅定地跟隨著怒罵、攻擊他們的人群走在囚車旁。 她要用自己的眼睛看著這些仇人去死。 經過游天的看診,她身上的病痛已經不那么痛苦了。 在看到囚車上那些披頭散發、被萬民唾罵,即將步入死亡的仇人時,她甚至有了一種松快的感覺。 這種感覺進一步沖淡了她軀體的疼痛,令她臉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善惡到頭終有報,就算他們死了,也會千年萬年地受到唾罵。 下一世,這些人重新輪回,又會變成怎樣的畜生來到世上償還罪業? 陳松意走在她的身邊。 今日是她去劉相府中接余娘過來的。 她們跟隨著人潮,像是最普通的百姓一樣,看著這比圍觀的百姓還要長的囚車隊伍被推往西市。 西市菜市口上一次斬首留下的血跡已經清洗干凈了,剛剛重建不久的地面沒有縫隙,鮮血滲透不到底下去。 陳松意看著那些即將斬首的罪人從囚車上被放下來,被毫無尊嚴地牽到行刑臺上。 行刑手在他們的腿彎上一踢,他們就跪了下來。 馬元清、桓瑾、王瑜公……每一個曾經權勢滔天、翻云覆雨的大人物,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的。他們曾經在這盤棋上叱咤風云,現在也都成了棄子。 至此,道人布置在中原的所有棋子幾乎都已經被拔除。 剩下草原王庭的二王子被關押在大牢中,等待著烏斜單于用戰馬跟牛羊把他贖回去。 但陳松意不會放虎歸山。 大齊派去草原的使臣,將會開出一個讓草原人難以接受的價碼。 如果草原王庭拒絕,那大齊就正好有了再掀戰火的理由。 就算他們答應,景帝也不會把這個在原本的軌跡上會成為大齊心腹大患的下任單于放回去。 大齊會先收下他們支付的代價,然后會提出一個更高的價碼。 直到草原人忍無可忍掀桌為止,結果依然是開啟戰端。 還帶著寒意的風在菜市口吹過,周圍的百姓肅靜下來。 監斬官坐在桌案后,抬頭看了一眼晦暗的天色。 今天沒有下雪,但天空中積云密布,光線灰暗得像是傍晚一樣。 這并不影響他判斷時辰,等到午時一到,他便抬手拔出了令箭,朝著地上拋去:“行刑!” 幾乎是在令箭落地的同時,行刑手噴在刀上的烈酒也順著刀尖滴落下來。 他們拔掉了死囚的脖子上插著的木牌,手起刀落! 咔嚓數聲,頭顱滾落。 失去頭顱的身體立刻鮮血噴涌地倒在了地上。 陳松意站在余娘身邊,親眼看著馬元清那高大的身體跟頭顱分離。 本應該在兄長入仕之后,再過好幾年才會被斗倒的馬元清,如今已經提前身首異處,省去了數年之功。 他一倒下,就意味著曾經能夠左右朝野的宦黨勢力立刻被清除。 沒有被清算的另外幾人也急流勇退,像為景帝幾下江南、搜羅美人跟錢財的周萍就上了告罪的折子,還把自己這些年貪墨的錢全都吐了出來。 因此,景帝也就沒有追究,畢竟這些都是他用過的人。 在他身邊除了留下錢忠跟衛午,剩下的幾大內侍全都被發配到了閑職上,周萍則去守舊陵。 而幾乎是在馬元清跟桓瑾頭顱斬落,百姓轟然叫好的同時,余娘口中也發出了似哭似笑的聲音。 她無法在這個時候說出什么向死去的人告慰的話,她只是抬起了頭,看向積云密布的天空,希望他們在天上能夠看到人間的這一幕。 緊接著,以王瑜公為首的幾個世家族長也步上了他們的后塵。 王瑜公的尸體剛一倒下,陳松意就感到了術法的消解。 馬元清不是她今日來看行刑的目的,他才是。 那些被從龍脈中抽取奪走的氣運,在他身死的時候盡數涌了過來,一部分歸還于蕭家,一部分涌到了她身上,然后又被和京城大陣相連的她散入了陣中。 城中的百姓就感到在這個晦暗的午后,大街小巷里又起了一陣風。 這風溫暖和煦,似曾相識。 本來陰氣極重的菜市口在這陣風吹過之后,所有人都感到身上的陰寒被驅散了。 下一刻,晦暗的天空也有陽光穿透了積云,朝著他們傾瀉下來。 血氣彌漫的菜市口,剛剛砍了幾顆頭的行刑手都抬起了頭,看向撥云見日的天空。 然后,圍觀的百姓發出了一陣歡呼—— 這是吉兆! 這是除掉惡人,上天重新給予他們光輝! 特意從城外趕來、站在陳松意跟余娘身邊的一名老嫗雙手合十,虔誠地念了一聲佛,心滿意足地道:“老天開眼,懲罰惡人,今年一定是個好年……” 年初八,東郊皇陵。 這一次封陵,一切從簡,沒有百官,沒有儀仗,只有景帝一人。 在燒掉了祭文、給皇天后土燒了三柱清香之后,景帝親手鎖上了皇陵的石門。 盡管曲折,蕭氏的皇陵終于還是順利遷徙到了這里。 “父皇安息吧……”景帝站在石門前,喃喃地道,“請與蕭家的先祖一起守護龍脈,守護京師,看著兒臣跟阿弟一起守衛江山,中興大齊,朕會做一個好皇帝?!?/br> …… 橫渠書院。 距離春闈還有一個月時間,書院里的氛圍還是跟先前差不多。 經歷了一段時間修整,書院在地動中被毀壞的建筑跟地貌都已經基本恢復了平整。 胡宜這段時日都在忙著修復書院的藏書。 當初書院的藏書燒毀,陳松意讓她不必緊張,等過多一陣就會有藏書補充。 果然,在付大人跟厲王抄沒了那幾個世家的家財以后,就帶回了這幾個千世之家珍藏的書籍。 光是一個沂州王氏藏書的量就有上萬冊,全部加在一起,被送到剛剛損耗了不少書籍的橫渠書院,令原本的藏書樓都裝不下,要立刻再擴建一座。 于是剩下的復原重點,就成了胡績先生帶回來的那些孤本。 在將近一個月時間里,胡宜主持著將損毀的孤本恢復了將近三分之一。 而這三分之一當中,又有近四百冊是靠她的記憶重新默寫出來的。 陳松意來的時候,她還在憑借記憶口述篇章,面前坐著四個今科不用去考試的學子奮筆疾書。 當其中一人聽完一段,開始記錄之后,她便會開始切到另一本書,口述下一段。 這樣的高強度腦力消耗,哪怕只是坐著口述,由其他人來記下,對胡宜來說也是頗重的負擔。 她的臉色比陳松意上回見她的時候要差了許多。 陳松意在外面等了她大半個時辰,她才因為不好放客人在外面一直等,停下了口述,對幾人道:“你們先去休息吧,下午再回來?!?/br> 等這些學子都出去以后,陳松意這才從外間起了身,朝她走來。 這一次,胡宜沒有提要她留在這里吃飯,自己親自下廚的事了。 因為她實在沒有精力。 光是主持填補藏書樓損耗的這些孤本,就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心神。 “封陵結束了?” 等許久不見的少女在面前坐下以后,她才問道。 陳松意應了聲“結束了”。 看胡宜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按壓起了睛明xue,她于是說道:“我給你扎兩針?!?/br> 屋里的香爐冒著青煙,陳松意給她扎了兩針,胡宜的疲憊舒緩多了。 “再停一會兒?!标愃梢獍呀疳樍粼诹怂砩?,“復原藏書固然重要,但你的身體也重要?!?/br> 她不像小師叔,能夠給她開方子調理,只能用金針幫她行氣。 胡宜看她坐回原位,聽她說道:“給師兄的信我寫好了,今日來取了需要補回的孤本書單,一并寄去,應當很快就能重新補齊?!?/br> 游天離開之前,陳松意已經從他那里拿到了給容鏡寄信的地址。 橫渠書院作為日后削弱世家、打破壟斷,普及教育、為國選吏的第一線,補全藏書很重要。 這些缺失的書單寄到師兄手中,容鏡師兄肯定不會吝惜于這些書。 而等到來日,胡績先生如同她在厲王殿下活下來的那個未來中所見到的那樣,向著壟斷天下之識的士族宣戰,這些孤本也將不再是孤本。 人人可讀,人人都可收藏。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書籍的印刷效率需要提升。 大齊已經有成熟的造紙術,但現行的雕版印刷術效率太低。 天閣可以改良農具,自然也應該有效率更高的印刷術。 從前不流傳于世,是因為世家文閥壟斷了學識,不讓書籍在市面上流通。 但現在時機到了,由國家、由橫渠書院來做這件事,就不怕做不成。 她特意在修補大陣之前來橫渠書院,問胡宜要書單,就是希望能在離開京城之前做成這件事。 胡宜將整理好的書單給了她,道:“我知道你既說能將這些書找齊,就一定能。但這到底是書院的事,不好過分煩勞你師兄,所以我還記得的、能補回來的,我就不寫上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