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梁寒兮和蔣念丞之流不同，就算當街丟下，也不會給自己造成什么麻煩，只是程懂懂自己不忍心，甚至想擔任起保護者的角色，好好安撫脆弱的小奶狗。

    可與此同時，程懂懂內心深處發出理智的尖叫：看著再可憐也是個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比你高一頭！還被你渣過，心里絕對有怨氣，深更半夜的，獨處也太危險了吧！

    “那、如果沒什么事——”程懂懂脫身的話還沒說完，就見梁寒兮小學生罰站似的站得筆直，眼里那一點光芒正以rou.眼可見的消散。

    程懂懂嘆口氣，硬生生轉了話鋒，“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吧?！彼懔?，孽債??！大不了她挑人多的路，如果真有危險就大聲呼救。

    梁寒兮卻沒立即答應，怔怔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手足無措地說：“就在附近?！彼踔燎那钠艘话炎约旱母觳?，好像怕今天發生的事情只是一場夢。

    從某種意義上講，程懂懂就是梁寒兮少年時代的一場夢。

    他從小就和周圍格格不入，永遠記不住同班同學的名字，把人臉和名字對號入座，對他來說，比數學公式難得多，同學之間幼稚無聊的交流，也叫他容易走神，天長日久，他自然而然沒有朋友，也習慣了踽踽獨行。

    順利進入少年班，十五歲本科畢業，緊接著繼續深造，十八歲進入國家科學院，每□□六晚九地工作，同事們都當他是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偶爾也會羨慕別人出雙入對，但他不知道怎樣追求女孩子，也害怕跟人交流。

    本以為一成不變的日子沒有盡頭，沒想到院領導居然給他假期，安排他去“接觸人群”，便遇到了程懂懂。

    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主動和他表白，梁寒兮又驚又喜，更多的還是患得患失，他雖然木訥，卻也感受到程懂懂對自己沒有多少真心，但他不在乎，他孤獨了太久，溺水的人抓浮木似的，只想本能地抓.住程懂懂。

    可最終，她還是跑了。

    三年過去，他病情反復，吃藥、住院，又變回了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常年宅在科學院里，梁寒兮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程懂懂，卻沒料到，她戴著口罩，他隔著人群，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如今再見，程懂懂比記憶中還要漂亮，讓他更不敢靠近了。

    街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梁寒兮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可早習慣了惜字如金，最后只是程懂懂問什么就答什么，像個蹩腳的人工智能。

    “這么多年你都在做什么？”

    “工作?！?/br>
    “唔，”程懂懂松了口氣，原來他還有份能糊口的工作，“是什么樣的工作？”

    梁寒兮想說最近在完善四象衛星定位系統，最近一項實驗是定位信息功能材料的分子結構，可想起她最討厭這些佶屈聱牙的名詞，怕惹她不高興，于是含糊道：“就是普通的工作?！?/br>
    程懂懂明白了：他輟學之后，沒了漂亮的學歷，找了份薪資微薄的工作，不好意思跟自己說。

    她更內疚了：“累不累??？平時工作時間長嗎？”

    梁寒兮：“不累，平時晚九點下班?！?/br>
    他有點驕傲地補充：“有時候加班到通宵?！彼袉为毜膶嶒炇?，那些昂貴的材料不限量使用，這待遇可不是隨便誰都能享受的。

    程懂懂看他的眼神卻愈發憐惜了：“留個聯系方式吧?！彼浀迷髟缇桶蚜汉饨o拉黑了。

    “我現在是演員，收入還可以……”程懂懂發現對方仍舊留著自己的手機號，于是一邊重新加上微信，一邊盡量委婉、不傷害他自尊地說：“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找我?！?/br>
    此刻，兩人已經抵達梁寒兮所住的酒店附近，五星級酒店璀璨的燈光鋪過來，把梁寒兮鏡片后的眼睛照得亮晶晶：“那我可以現在就提一個要求嗎？”

    程懂懂都做好掏錢包的動作了：“你說?！?/br>
    梁寒兮：“我能送你回酒店嗎？”

    程懂懂：“……？？？”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是自己剛把這位大哥送過來的呀！等等，她其實也只是跟著梁寒兮漫無目的地走，他不會是不好意思讓自己知道他住在哪里吧。

    程懂懂瞅了一眼那輝煌煊赫的五星級酒店，覺得這絕對不是落魄的梁寒兮的住處，梁寒兮見程懂懂不說話，有些局促，也有些固執：“太晚了，我怕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br>
    他懊惱地皺起眉，自己只顧著想多和她待一會兒，竟然忘記了她一個柔弱的女孩子，怎么能反過來送自己這樣的大男人。

    更何況，再次見面，他發現程懂懂變了，不但是說話做事的方式，更重要的是，骨子里透出由內而外的善意和溫柔，令人忍不住想親近。

    梁寒兮雖然不善于表達，但心思細膩敏感，很相信自己的感覺，就更不想同程懂懂分開了。

    而程懂懂也心疼這個自卑敏感、沒有體面工作的大男孩，答應了梁寒兮的要求。

    而與此同時，不遠處的酒店大堂里，兩個打扮時尚、妝容精致的年輕女孩，正探頭探腦地往外看，險些沒把眼睛瞪出去：“我沒看錯吧，那是梁院士？”

    “好像是！但是……他居然會笑？晚宴上，咱們這么多人圍著他一個敬酒，他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一點面子都不給，拽得不行，居然會對著人笑？”

    據說這位年輕的梁院士，為人傲得很，不但對同行的同事、下屬們不屑一顧，對她們的大獻殷勤也無動于衷。

    可誰讓他有桀驁不馴的本事呢？人家是國寶級科學家，年紀輕輕學術成就高得嚇死人，不但社會地位高，各種獎勵也拿到手軟，資產亦不可估量，最重要的是年輕，長相也清秀干凈，簡直是一支婚戀市場里的績優股。

    可惜這支績優股，同時也是朵‘高嶺之花’。

    其中一個女孩恨恨道：“那個小妖精是誰??？這么有手段，把梁院士這樣的‘高嶺之花’都哄到手了，那‘形象大使’咱們豈不是沒戲了？”

    “看不清，戴著口罩呢，但不像是咱們這批人，一起來的我都觀察過了，沒有身材那么好的?！?/br>
    而注意到程懂懂和梁寒兮壓馬路的，還不止這兩位“形象大使候選人”，一個帶鴨舌帽，拎著奶茶外賣的年輕人，扯著脖子看了半天，才縮回腦袋，折回黑暗里。

    他拎著的奶茶，正是程懂懂在開機飯局上念叨過的口味，那年輕人也不是外人，正陸星余的助理之一，因為熟悉，才認出了戴著口罩的程懂懂。他奉命半夜買奶茶，沒想到撞到了同組女明星的八卦，只是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那男生是誰，但這不耽誤他回去跟陸哥邀功，陸哥可是對程懂懂格外關注，很在意她的消息。

    *

    梁寒兮像是怕程懂懂再次把自己拉黑，格外小心，不敢頻繁sao擾她，程懂懂沒接到借錢的求助電話，便也很快把這件小插曲忘記了。

    《高品質末世生活》正式開機，程懂懂比自己預想中忙得多，她不是個配角嗎，為什么戲份那么多？而且跟男主陸星余的對手戲也太頻繁了吧，甚至超過了原女主。

    不過，好在原本的人設沒變，依舊是“妖.艷女配”，在‘妖.艷女配光環’的加持下，程懂懂以“本色出演”的方式，把這個角色駕馭得游刃有余，受到了以曹海峰導演為首的一致好評。

    一切都算得上順利，非要挑出一些不足，那可能就是原本的女一號看她的眼神有些幽怨。

    女一號叫做馮顏，是位科班畢業的當紅小花，今年不過二十五歲，已經演了四五部膾炙人口的影視作品，是年輕小花里的翹楚。

    程懂懂其實挺理解她的，以她目前的人氣，在哪里都是演絕對女主，結果被自己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退役女團選手搶了風頭，退居成雙女主之一，換做誰也心里不平衡。

    除卻這一點，程懂懂就只剩一個煩惱：她整日對著陸星余這樣的大帥比，時常感到呼吸不暢。

    這么帥換成誰都受不了的吧！而且那家伙好像故意似的，不但每每和程懂懂對戲都要放電，還時不時要求曹導給他們兩個加對手戲。

    偏偏曹海峰這位擅長“現掛”的導演，耳根子很軟，陸星余十之八.九都會得償所愿，這樂壞了龔軒，也難壞了程懂懂。

    龔軒每每見到陸星余，都恨不得把后槽牙展示給他，笑得感恩又諂媚，同時對程懂懂的愁眉苦臉表示不解。

    程懂懂解釋道：“軒軒哥，我的薪酬是按集計算的吧?！?/br>
    龔軒：“是啊?！?/br>
    程懂懂有理有據：“那我戲份平白增多，豈不是加班不加薪，很吃虧?！?/br>
    “？？？？”一般藝人被加戲都該放鞭炮慶祝的吧！

    龔軒被自家藝人鬼斧神工的思路驚呆了，一時竟覺得無法反駁，最后只憋出一句：“寶貝兒你別亂說話啊，劇組人多嘴雜的，聽說最近還要拍攝花絮，讓人聽到了不好，咱們都已經加戲了，要是讓人聽見了，不以為咱們得了便宜還賣乖嗎？”

    “喔，知道了?！背潭е约旱墓P記本電腦，蔫噠噠地答應下來，小聲咕噥，“都沒辦法愉快地摸魚了?！?/br>
    那樣子倒像是真正的苦惱，聽得不遠處的馮顏嘴角抽了抽。

    當天，陸星余再次要求給程懂懂加戲的時候，程懂懂終于爆發了小宇宙，她先是扯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對陸星余表達了誠摯的感謝，而后以格外專業的角度，寫小論文似的，闡述了為什么不能再給自己加戲了。

    “這個情節點停在這里剛剛好，如果再加，就顯得累贅?！?/br>
    “如果臨時加上這樣的情節，看起來劇情飽滿了，但寧一羨的人設就會跑偏，千萬不能犯人設為劇情服務的錯誤啊曹導，這不是本末倒置了么?！?/br>
    “人物也要突出主次，畢竟最后和男主在一起的是女主，女配戲份太多，會導致觀眾迷惑，站錯cp……”

    程懂懂平時演戲，全憑本能，雖然因為“妖.艷女配光環”的加持，表現得可圈可點，但導演說戲的時候，總是插不上話，呆萌呆萌的。

    如今說到自己的專業領域，竟侃侃而談，那自信又專業的樣子，叫人刮目相看，曹導忽然想起試鏡時初見程懂懂的樣子，滿意笑道：“這才是我認識的程懂懂！”

    陸星余聞言，卻暗暗壓下唇角，長睫毛微垂。

    曹海峰作為一個改劇本狂魔，對程懂懂的見解很感興趣，一老一少很快便湊到一起嘰嘰咕咕地討論起劇情，最后還真的刪減掉了不少程懂懂的戲份，可程懂懂飾演的“寧一羨”戲份減少了，人物反而更豐滿了，主線劇情也更清晰了。

    寧一羨的劇情線減少，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馮顏飾演的女主角戲份增多，馮顏最近看程懂懂的眼神不再幽怨，卻更復雜了。

    程懂懂被她瞅得發毛，不過，很快就確定對方是在對自己釋.放善意，因為當晚，她便收到了馮顏送的香辣小龍蝦夜宵，龔軒不好意思駁馮顏的面子，因而程懂懂得以光明正大地敞開胃口大吃一頓，進而對馮顏的好感值直線上升，第二天就回贈了奶茶。

    一來二去，兩人慢慢敞開心扉，友誼在食物的香氣里迅速升溫，龔軒對于兩人‘身材自殺式’的友誼非常不能理解，不過，程懂懂和馮顏兩人卻越接觸越覺得對方脾氣相投，相見恨晚。

    程懂懂甚至已經和馮顏談好了今后的合作：馮顏就是她的御用女主角，雖然現在投資沒影兒，其他演員暫無，劇本未定。

    馮顏笑嘻嘻問：“你的劇本不是已經在電腦里了嗎？”

    程懂懂特別認真地說：“是在我腦子里，我梳理進電腦，不過很多細節記不清楚，而且又有新的想法，所以是個大工程，不過你相信我，只要寫出來，一定會火的，這個腦洞我已經構思很多年了?！?/br>
    好巧不巧，這段對話被錄制花絮的攝像大哥完完整整地保留下來，馮顏拉著程懂懂沖攝像很有營業精神地俏皮一笑，等攝像大哥走了，才悄聲說：“懂懂，等你寫出來，讓陸星余當男主角吧?！?/br>
    程懂懂很理解地點點頭：“你還想和他搭戲哦？不過陸星余太貴，我可請不起?！?/br>
    馮顏卻搖頭，旋即意味深長地篤定道：“我就是在說經費，他不會跟你要出場費的?！?/br>
    程懂懂聞言心中一動，卻不愿意多談，巧妙地偷換概念：“他當然不要，那是他經紀人的工作?！倍髮W著陸星余經紀人的口氣抱怨劇組沒移動空調，學的惟妙惟肖。

    馮顏被她逗得哈哈直樂。

    *

    如果是前幾天馮顏說這話，程懂懂說不定真會認為陸星余跟自己的關系已經修復到可以免費提供友情客串的程度，可自從自己當面拒絕了陸星余的“加戲”之后，他就對自己淡了很多。

    程懂懂對此心情復雜，一方面著實松了口氣——畢竟是前任，還是少牽扯不清為妙，一方面又為不能近距離舔顏，而感到一點遺憾。

    畢竟她沒見過比陸星余更好看的活人了。

    程懂懂搖搖頭，試圖把陸星余從腦袋里晃出去，抓緊時間摸魚寫自己的劇本?？伞氩躢ao曹cao到’，多日來對程懂懂不理不睬的陸星余，竟然主動湊過來了。

    此時正在拍女主馮顏和其他配角的戲份，休息區只有程懂懂這一條抱著筆記本電腦的咸魚，連工作人員都不見蹤影，陸星余板著一張俊臉，大步而來，配合著無人的休息室，有股風雨欲來的肅殺感。

    程懂懂腦子里忽然閃過一行字：月黑風高殺人夜。

    “你要干什么！”她警惕地抱緊自己的小鼠標。

    陸星余：“……”

    原本嚴肅的氣氛，都被她給攪和散了，陸星余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稍稍上揚：“你怎么戲那么多?！?/br>
    笑完了，陸星余又覺得太不嚴肅，畢竟他們是在“冷戰”，于是重新醞釀了情緒，板起臉說：“懂懂，如果我不去找你，你永遠不會主動找我是不是？”

    程懂懂：“？？？”這是從何問起呢？他這一副情侶冷戰后，首先耐不住寂寞出來質問的小媳婦樣子的怎么回事？

    見程懂懂一臉懵懂，陸小媳婦沉下臉，咬牙切齒地說：“你不會根本沒打算找我吧？”

    怨婦氣息更濃了??！你好歹是娛樂圈頂流，擁有十三億活粉的國民老公，這種閨怨腔調違和感也太強了吧！

    但程懂懂不敢說不，總覺得這個時候如果說實話，陸星余一定會暴走，她小心翼翼道：“沒有啊。其實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我作為一個編劇，會本能地從整體出發，這是技術層面的事……”

    陸星余：“是為了劇本好，還是單純不愿意跟我對戲？”

    “不是的，其實我在演戲方面也沒什么天賦，我……”只是不想加班??！

    “懂懂，”陸星余再次打斷她，“跟我接觸……”他欲言又止，只覺重逢后的程懂懂更光彩奪目，卻也更叫人捉摸不透，患得患失。

    自從開機儀式當晚，助理撞見程懂懂半夜和梁寒兮壓馬路之后，陸星余就一直沒辦法平復心情。

    他從前任經紀人嘴里問出當年程懂懂“劈腿”的真.相——她是為了不影響自己的前途，才被迫選擇分手——時又驚又喜，而那個梁寒兮，也不過是用來騙自己相信的擋箭牌，陸星余一直沒放在心上，可剛開機，梁寒兮就找上門來了，還把懂懂騙出去壓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