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節
然而千絲蠱,到底是帶著一個“千”字。 可分裂成千絲,各自生長,相遇則互相吞噬。 早在看見洛書的剎那,冉蒼就知道這臺戲被人動了手腳,將千絲蠱分出了一縷,爬向冉星辰。 這地上的獸皮柔軟舒適,千絲蠱細如發絲,處處可藏身。 哪怕被人偷換了劇本,只要他坐在幕后,戲劇的結局總是注定的,不是嗎? 冉蒼笑著,突然面色一僵,猛地噴出一口血來,夾雜著內臟的碎片。 暴露在外面的千絲蠱沒有留給這些血液落在被褥上的機會,在半空中就被吸食地一絲不剩,就連內臟的碎片,落在地上的時候也變成了一塊蒼白的死rou。 發生了什么?! 怎么會?! 冉蒼不可置信地掙扎坐起來,就看見那些侍衛一個個地倒了下去。 躺了一地。 最后站在地上的,只有洛書、冉星辰、二零八八三人。 冉星辰腳邊躺著一條千絲蠱,蒼白的千絲蠱,它體內的血已經被完全放干了。 紅柚爬回洛書肩上,撒嬌似的蹭著他的面頰。 半截蠱王,還敢沖我兇?哼~ 洛書笑著看向冉蒼,“很驚訝?” 冉蒼的眼皮又是一跳,接著頭昏腦漲了起來,眼前一片漆黑,耳中嗡嗡作響,他能感覺到體內的千絲蠱在血管中瘋狂地逃竄,吸食他的血液,將他的身體鉆得千瘡百孔,它細小卻尖銳的口器咬住他的經脈,撕開。 等眼前再次清明,洛書已經站在了他的窗前,肩上的蠱王在他的肩上玩鬧著,鉆進了絨絨的雪白衣領中。 紅色的……蟲? 記憶開始浮現,畫面開始重疊。洛書披著青色的披風,雪白的毛領將他的面頰遮了大半,露出的眼睛黑亮如水。 肌膚細嫩如玉如雪,露在外面的臉頰帶著淡淡的粉紅,分明是孩子的模樣,卻有著這樣的一雙眼睛。 像是蘊含了一個世界的榮枯。 洛書? 書洛…… 書洛、書洛! 書洛是懂蠱的! 書洛是懂蠱的! 他本身就是蠱師! 冉蒼終于想起了被他忽略的究竟是什么。 他只想到洛書是冉星辰的師父,冉星辰學的是騎射,卻忘了當時初見,洛書扮做的小少爺書洛一身桀驁,手里托著一只金色的蠱,笑容不屑。 “少爺我天資聰穎,早已是蠱師?!?/br> 洛書坐在床榻旁,笑瞇瞇地看著冉蒼,他衣領中的紅柚大概是玩累了,又鉆了出來,爬到洛書指尖蹭來蹭去地撒嬌,隨著紅柚的動作,冉蒼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四經八脈一并跟著疼。 “終于怕了?” 洛書蹭了蹭紅柚,“這千絲蠱是施己教給你的?皇帝陛下,您倒是心大,他們給的還敢用?!?/br> “千絲蠱,遇血成絲,以人血為食,順血而生,扎根于血液經脈,直至吸干方可脫身?!?/br> 洛書戳了戳冉蒼,孩子細嫩的手指與蒼老松垮的皮膚形成對比,刺的冉蒼雙目生疼。 “他們是怎么哄著你把這東西下在自己身上的?是換血?還是轉移蠱?” “這小東西胃口大得很,可以分裂千份,若是要解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它已經把人吸干了?!?/br> 洛書歪著頭看他,“你怪老寧取了你一身武功,那你怎么還死命地把自己的命往死里作呢?” 冉蒼渾身一顫,“阿恒……” 冉星辰目光微沉,別過了頭。 洛書心中越是生氣,笑得越發燦爛,他笑得仿若夏日的陽光,“這稱呼,你怎么還叫得出口呢?” “冉蒼啊冉蒼,我真想挖出你的心來,看看到底是什么顏色?!?/br> “你說什么狼啊,眼睛最白的那一只,不就是你嗎?” 冉蒼想說什么,洛書擺了擺手,不耐道:“你也別說什么死不死的,我不會讓你死,既然你這么想往別人體內下千絲蠱,這千絲蠱就放在你身體里別離開了,這樣既能留著你一口氣,還不至于在明天給小三子整什么幺蛾子,你說呢?” 洛書說完,再也不想看冉蒼的那張臉,他怕自己氣頭一起,把冉蒼給一巴掌拍死,這樣未免他便宜了他。 動了老寧,還想動小三子,真當自己是蒼天之子了嗎? 洛書站在外殿深深地吸氣,又緩緩吐出,竭力平穩著情緒,他不止一次對冉蒼起了殺意,但是他知道,最恨他的絕不是自己。 二零八八蹲在洛書身邊,突然張開手將洛書抱在了懷里。 洛書靠在二零八八身上,臉頰埋在他的頸窩里,用力地蹭了蹭。 不知過了多久,內殿門被推開,冉星辰正撞見洛書從二零八八懷里出來,整個人一跳,邊關門邊往里縮,“打擾師父了,我什么都沒看見!” 洛書被氣笑了,跳起來擰冉星辰的耳朵,二零八八順勢將洛書抱住,把人抱高了,洛書擰完冉星辰的耳朵又去揉他臉,好好的太子殿下被揉成一團。 “師父!師父!我剛梳的頭發!” “為師揉夠了再說!” 終于等洛書“揉夠了”,冉星辰的頭發也白梳理了,可憐巴巴地把發髻散開重新梳理。 洛書在二零八八懷里,晃了晃腳,靜靜地看著冉星辰,突然問道,“小三子,好了嗎?” 陽光斜落,冉星辰正站在陽光里。 “好了,師父?!?/br> 他回頭笑得燦爛,卻沒發現有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那是他碎裂的執念。 第292章 顧離被國師護在懷中,國師道袍廣袖,像毯子似的一蓋,蓋得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見。 聽得見外面的喧囂,是利器刺破空氣的聲音,也是凌亂的腳步聲。 顧離抱住國師,幾乎要把牙齒咬碎。若不是他一時不察,也不至于斷了腿,作為攻擊老師的靶子,老師也不用帶著他這個大累贅。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只是緊緊抱住國師的腰身,不必讓他分出精力來照顧自己。 顧離攥緊了手心的衣襟,忽然感覺有什么溫熱的液體滴在了耳尖,順著滑到了脖頸上。 心跳突然跳停了一拍。 國師左手護住懷里的顧離,右手衣襟擋住口鼻,月白的衣袖已經染上了斑斑的紅。他竭力擋住自口中噴出的血,可是還有些許濺了開來。懷里的人開始掙扎起來,顯然是察覺到了什么,國師苦笑,微微低頭,嗓音不復之前的清冽,微微的沙啞像是初春碎裂冰面的摩擦。 “阿離,別怕?!?/br> 國師確實有點撐不住了。 以一對多,隱門弟子本就不擅正面對戰,更不要說在天地玄黃軍那邊,還有他……曾傾盡心血的弟子們,一刻不停地破陣。 他只覺眼前陣陣發黑,如同仙鶴似靈動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已經有些分不清是身上更疼,還是心里更疼些。 周圍的喧囂聲吵得他頭腦嗡嗡作響,過度的失血讓他臉色發白,手腳冰涼,動作越來越慢。 恍惚間看見有一點冷光襲來,直刺向他的丹田。 刺向……他懷里的顧離。 心中警鈴大作,他猛地轉身,將刀光擋在了身后。 本能地夾緊背部肌rou。 國師眼前一黑,捂在嘴前的手一松,什么都不知道了。 顧離心頭一跳,眼前一片光朗。 對于幼時的他來說,黑夜意味著寒冷與罪孽,光明是虛幻的溫暖。他無數次地蜷縮在墻角等著天亮,那是他最期盼的時刻。 只是他從未想過,竟有一日會如此恐懼光明。 迎著光的瞳孔驟然收縮,眼前是一片茫茫的白,而后漸漸能看見輪廓。 他連踏兩步接住國師,險險沒有跌倒在地上。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撞向他。 剎那之間顧離的眼前是一片純粹的黑,耳中嗡鳴,臉色雪白,倒是比國師更像病人。 在國師的背后,一柄長約三尺三寸的薄刃刀直直插在了他的脊背上。 大大小小的傷口,將后背染成純粹的血紅,竟然看不出半點原本的顏色。 顧離顫抖著用袖子去壓傷口,眨眼間就濕透了。那一頭半黑半白如同鶴翼的長發,已經變成了純粹的雪白,沾著點點猩紅,像是雪上落梅。 有侍衛過來,去拉他懷里的國師,顧離猛地將他打開,反手已經握了一柄匕首。 侍衛的手微微一頓,他曾歷經生死一線,卻從未想過自己會被一個小崽子震住。 像是一匹失去了母親的幼狼。 他呲著還未長齊的利齒,嗚嗚地低吼著,明明耳朵還沒有立起,卻像要從敵人身上咬下一塊rou來。 若是不下占星臺,誰能破得了老師的天地大陣? 若是沒有這幾個師門敗類,誰能近得了老師的身! 雖然布陣需要時間,但是以國師的經驗,早可以灑石為陣,憑這些個徒有武功的莽夫,怎么能將老師傷成這樣?! 顧離的目光穿過了層層疊疊的侍衛,好像望見了那幾個人,曾經羨慕老師會讓他們提前練習功法的人,曾經嫉妒老師會夸獎他們的人,曾經也當做兄弟……傾心相待的人。 “你們最好殺得我魂飛魄散,否則哪怕變成厲鬼,我顧離也要將你們剝皮拆骨,永墮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