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
王懿懶懶靠在馬車內壁上,手里還拿著那把扇子,道:“我要是鬼上身,還由得你在這里瞎折騰?” 明明讓下面的人來排隊就好,城里的那幾家公子不都是這么干的,偏偏楊邇特別,說是什么要讓晴美人看到自己的誠意,哆哆嗦嗦地蹲在這里排隊,就為了每天早上看來開大門的洛晴一眼。 之前還被他以一夜蹲守容易著涼,整理儀容不便,休息地不舒服……種種理由給勸回去過,結果就是楊邇的馬車被他改造成了一個移動的房子。 本朝對馬車沒有太多限制,只要馬車外的裝飾不過分,都不會干預。楊邇就讓人打造了一個特大的馬車,人家的馬車要一匹馬拉,他家的低于兩匹拉不動。 楊邇狐疑地看了王懿一眼,自己這兄弟其實相當龜毛,什么喝茶一定要露水或是梅上的雪水,什么衣服的料子一定是藏衣閣的“望霜”,什么洗臉的胰子必須是沒有香氣的,但是衣服上的熏香要“雪來”……種種種種,不一而足。 往日必定用多種理由勸阻,自己十有八九會被不能忽略的理由勸下,這次是怎么了? 王懿見楊邇滿臉的狐疑,被氣笑了,“你這是什么表情?以前你哪次蹲夜我沒過來?這次見你這馬車成了,來試試還不成?” 楊邇連忙嘻嘻賠笑道:“哪里的事,王兄能過來陪小弟,不勝榮幸,不勝感激呀~” 楊邇被轉移了注意力,也就忽略了一點,這馬車再怎么舒服,也是馬車,和家里是比不上的,那連喝茶都要收集晨露的人,真的會就因為這點原因心甘情愿地過來蹲夜嗎? 王懿打開扇子遮住半邊臉,掀起床簾的一角望向醉仙樓,目光沉沉,有點期待好疑惑,還有被掩飾地極好的心虛。 *** 夜深了,窗外烏云遮住明月,有些昏沉發暗。 方思遠是被活活餓醒的。 他肚子瘋狂地發出抗議,讓他大腦昏昏沉沉,都來不及思考現在的情況,連外衣都來不及披上,踉蹌著往廚房跑去。 太餓了,比他被人騙走了錢財,連續七八天只靠溪水和野果子度日還要餓。 他記得掌柜的和洛晴會在伙房留飯的。 他跑向伙房,頭餓地發暈,眼前一片星星。 飯在哪、在哪…… 他一頭撞進伙房,卻看見了一個人影。 他用混沌的大腦思考,這是誰呢?是小八兄弟嗎?又給掌柜的加餐嗎? 可是等他抬頭,卻聽見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如出谷黃鸝,清越婉轉。 “思遠哥哥,你餓了嗎?想吃什么,阿荼給你做?!?/br> 第192章 阿荼? 方思遠晃晃腦袋,饑餓引起的頭暈目眩依舊存在,他思維混沌幾乎不能思考,下意識地道:“都可以?!?/br> “哎呀,思遠哥哥太討厭了!快說呀?!?/br> 少女鼓起臉頰跺了跺腳,一派撒嬌的嬌羞小女兒情態。 記憶與現實重疊,那被他一頁一頁細細珍藏的記憶里也有這樣的阿荼,不過十一二歲就練得一手好廚藝,父親農忙時節忙不過來,就托阿荼家給學堂里的他做些吃食。他自認是農家子,吃什么都無所謂,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但是阿荼總是認認真真地問他,會故作生氣地跺腳,會歪著頭看他,秋水雙瞳晶晶亮亮。 “思遠哥哥,你要吃什么?” “那就……湯面吧,阿荼做的面最好吃了?!?/br> 方思遠的頭更暈了,他好像記得自己忘記了什么東西,但是想不起來。 阿荼熟練地和面,面條被切得細細如發絲,不必多加熬煮,過水便熟,根根入味。最后再蓋上泛著油光的油菜,扣上金黃嫩白圓滾滾的荷包蛋,夾上兩片臘rou,便是記憶中的佳肴。 “思遠哥哥,你看起來很餓,阿荼就多給你做了些?!?/br> 阿荼笑意盈盈地將面端到方思遠面前,放下的一剎那,突然揉了揉太陽xue,面露痛楚之色。 方思遠從混沌中窺得一絲清明,忙問,“阿荼,怎么了?不舒服嗎?” 阿荼搖著頭,踉蹌著后退,雙手都按住了太陽xue,身體不停地哆嗦著。 “阿荼!” 方思遠連忙起身,想繞過桌子去扶阿荼,低血糖讓他眼前一黑,頭暈目眩之下踢倒凳子,整個人摔在地上。 胃好像被誰揉在一起,嘴里泛著酸,張口欲吐,可是吐出來的只有滿嘴的苦味。 “思遠哥哥!” 阿荼將方思遠扶起來,臉上關切,“沒事吧?思遠哥哥一定是太餓了,快吃點東西吧?!?/br> 方思遠捂著肚子忍過饑餓帶來的絞痛,臉色蒼白地抬頭看去,看見阿荼的一剎那,終于想起了自己一直忽略的究竟是什么。 “阿荼,你怎么起來了,你是……” 好了嗎? 話沒有問出口,廚房的門被打開,洛晴的聲音響起,“是方毅嗎?你怎么……” 剩下的半句如同方思遠一樣,卡在了喉嚨里。 方思遠只覺得脖子一涼,那原本柔弱無骨搭在自己肩頭的手,不知何時捏住了自己的喉嚨。 洛晴眼中,阿荼一身白衣笑容猙獰,雙目猩紅,她雙手分別按住方思遠的喉頭與腰側,只消一用力,就能讓方思遠命歸黃泉。 洛晴聽見喧囂聲自院子蔓延開來,他看不見的地方,有點點火把向著伙房移動。 阿荼笑著仰起頭,似乎是越過洛晴看到了什么。 “哎呀,終于來了?!?/br> 嫣然一笑,甜美而嬌俏。 *** 原本吳曉云與趙柯是守著阿荼的。 兩人一個是阿荼的哥哥,一個是視阿荼為親meimei的嫂子,原本這幾天為了阿荼的事情已經形容憔悴,卻依舊堅持著要守著阿荼。 洛書無奈,就只好又叫了聽風樓的人和阿痕守著。 一共四個人,哪怕有兩個人同時有事都可以互相照應,原本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出事的,卻偏偏出了。 阿痕只不過是去取了一味薄荷,回去之后,就發現三人全都倒在地上昏了過去,他當機立斷去找了師父,而洛書醒后動用整棟樓的巡查者,開始尋找阿荼。 聽風樓的聽風者,暗影閣的殺手,冉星辰的影衛,都是靜謐無聲的偵查好手,很快就確定了阿荼所在的位置。 原本洛書讓這三組分出去,就是為了不打草驚蛇,可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卻出了問題。 醉仙樓外來了人。 聲勢浩大,人手一根火把,將凄冷的深秋夜照地燈火通明,火光烈烈,看那架勢,好像要將醉仙樓直接燒了。 而就是這么一耽擱,不明狀況的洛晴聽見伙房里的響聲,直接進了伙房,與阿荼方思遠打了個照面。 一團亂麻。 洛書收到聽風者的消息,頭疼地按了按額角,幾人分成兩路,洛書為首查探外面的事情,李硯夕子車籌子車痕雪暮枝幾人,連大夫帶蠱師去后院應付阿荼。 然而沒有料到的是,這兵分了沒多久,又合了。 …… 洛晴僵硬在原地,他內力下意識運于掌中,卻見阿荼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的掌心,只好慢慢卸了力道。 阿荼笑著道:“大賬房,坐下啊?!?/br> 燭火跳動著的光影落在她的臉上,平白多了幾分陰森詭異。 身后的喧囂聲越來越大,然后在吵雜聲中,洛晴聽見了細微的腳步聲。 “洛晴?” 是子車大夫! 洛晴回頭,見子車痕一馬當先急匆匆地趕來。 可是掌柜的呢?掌柜的怎么沒有來? 洛晴想起耳畔的吵雜,心里一沉。 難道……是有比阿荼更重要要緊的事情發生了嗎? 子車痕幾人上前,將洛晴讓到身后,洛晴小聲將自己所見的一一告知,期間阿荼也不阻攔,只是笑著看著他們。 阿荼又是被控制住了。 只是這次顯然更深。 子車痕幾個轉念能想到的事情,被掐著脖子許久的方思遠當然想到了。而他想到的東西更多。 他想起阿荼的不對勁,那按著頭痛苦的模樣,好像是在將面端給他的時候出現的。 方思遠心中一寒,做了一個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動作—— 他將那碗面打翻了。 他本就是坐在桌旁,后來摔倒起身,也是在桌旁,那碗面一伸手就能碰到,湯碗觸地,碰壞碎裂,鮮嫩的荷包蛋在地上打了一個滾,臘rou沾滿了塵土,小油菜也成了剩菜,細如發絲的面滾成一團,湯汁四濺,將他一身書生衣衫沾得泥濘不堪,可是方思遠卻沒分出半點心思在上面。 在屋中的所有人,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打翻在地上的一碗面,那湯竟然將地面腐蝕地發黑了。 “穿腸過?!?/br> 子車痕的臉都黑了。 劇毒穿腸過,慢性毒藥,用雞蛋可以抑制毒發時間,但是無法解毒,凡是吃過的人必死無疑。毒穿腸胃爛,最后毒會毒爛肚子,等腸子從肚子里流出來,就算是死透了。 而這一過程持續時間極長,中間會有斷斷續續的疼痛停頓,讓原本下定決心自殺的人消磨自殺意志,在極端痛苦中死去。 這種極為惡劣的毒,在江湖上已經幾乎滅絕了,只有在某些組織言行逼供的時候才會用。 若是他沒有去拿薄荷,也許那三人就不會突然遭受襲擊,阿荼也不會逃出來,作出這碗毒面,幸好方思遠被絆住了手腳沒有吃下去,若是方思遠吃了,那他追悔莫及。 方思遠呆呆地看著那碗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荼看著阿恒幾人,笑道:“幾位大俠都來了呀,那雷大哥來了嗎?” 子車痕謹慎反問:“你找他做什么?” 阿荼輕輕嘆了口氣,嬌嗔道:“公子呀,你是真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