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沒有人知道國師的年紀,但所有人都知道,先皇昏庸,若沒有國師的支撐,恐怕等不到冉蒼,穹國就先亡了。 國師見皇上是可以不跪拜的,冉蒼桀驁自負如此,見到國師也要行上一禮。 面對太上皇也不過如此。 然而今天,為了他,國師、他的老師,向著皇上彎了腰。 他低著頭,臉上的神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想站起來指著冉蒼,說這些都是老子干的,和我老師沒干系,你沖著我來,可是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讓自己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不出聲音。 他知道,若是自己有什么不對勁的動作,老師的禮就白行了。 他第一次這么痛恨自己的無力。 冉蒼沒有多加為難國師。 畢竟國徒還沒有學成,而國師現在無可取代,撕破了臉對誰都不好。 他冉蒼最受不得有什么脫離他的掌控,他最終的目的也不過是看到國師的臣服。 留下一些聊勝于無的恩賜,又說了一些假惺惺的話,冉蒼終于走了,占星臺恢復了以往的安靜,顧離垂著頭跪在地上,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里有一團火,幾乎要將他燒成灰燼。 “小離?!?/br> 有人輕聲叫他,那流水一樣的聲音,依舊是平和的,溫柔的,好像剛剛的狂風暴雨不存在,泉水依舊是泉水,小溪依舊是小溪,不緊不慢,不爭不搶。 他抬起頭來,看見他在月光下回頭看過來。 國師的年紀一直是一個謎,看著外貌,說他二十歲也可以,三十歲也可以,四十歲也可以,他的外貌已經超出了年齡的限制,已經穿破了時間的禁錮。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國師的年齡遠遠不止這么多。 月光如水一般,溫柔地淌在他的及腰的長發上,他頭發半束半披,除了靠近發尾的地方是黑色,其他的部分是純凈的白,讓人想起仙鶴的翅膀。單看他的頭發,他應該很老了,可是他的容顏卻如同二十多歲的青年人。 他的容貌既不精致也不驚艷,卻讓人感到歲月靜好的時光溫柔。 他穿著一身黑白的長袍,在月色與霧氣中,好像要乘風而去。 顧離突然一陣心慌。 “……老師?!?/br> 他不知緣由地微微顫抖起來。 國師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小離,起來?!?/br> 顧離不敢不起。 跪得太久了,他站起的時候一個踉蹌,膝蓋一陣刺痛。 “哎……” 又是輕輕的一聲嘆息,這次在耳邊。 國師扶住顧離,寬大的袖子就將顧離包裹了起來,顧離恍惚想起,當初自己被撿回來的時候,也是如此。很寬很長的袖子,將他嚴實得包裹起來,好像一道保護他的墻。 國師將顧離放在椅子山,起身去拿了一盒藥膏過來,然后將顧離的手拿過來,顧離身子僵直,拳頭握得緊緊的。 “小離。伸手?!?/br> 顧離僵了一下,像是想要抗拒,但最后還是妥協似的,將手指一根一根地張開。 指甲扎進掌心,掌心一片鮮血淋漓。 國師拿過手帕,沾了清水擦凈他的掌心,雪白的手帕暈開絲絲的紅。國師的手是溫熱的,但是對于火氣正旺的少年人來說是偏涼了,顧離忍不住縮了一下,被捉住手腕。 “小離,”國師的動作很輕柔,涼絲絲的藥膏抹在傷口,竟然沒有太疼,“和自己的身體生什么氣呢?” 指腹摩挲過掌心,帶起絲絲縷縷的癢。 “知道你少年意氣,但是你啊,陛下的裁決可有錯嗎?” 顧離不說話。 他不是在意冉蒼。 涂抹完了雙手的藥膏,顧離的兩只手都被裹了紗布,這才發現自己腿上的傷還沒有涂藥。 國師自然地將顧離的一條腿放到自己腿上,拿起小刀割開膝蓋處的布料,顧離嚇了一跳。 “老師,我、我自己來……” 膝蓋處的血與布料沾在了一起,一不小心就會將人的皮一起撕下來,疼得很,國師認真地將布料一點點割下來,還不忘回復顧離,“別鬧,這么大的人了還不讓為師省心?!?/br> 顧離想起自己小時候皮,身上常有傷口,就是老師這樣一點點給自己處理的。 穿過時光,好像什么都沒變。 國師將最后一處傷口處理完,摸了摸顧離的頭,見他雙腿雙手都裹著布條,又嘆了一口氣。 他微微彎腰,將顧離抱了起來,讓顧離坐在自己的臂彎上,就像是抱著小孩子。 顧離的臉一下子紅了,想要掙扎,國師的手按在他的頭上,他就像是被按住后頸的貓,一下子不動了。 國師的袖子將顧離包裹起來,就像是他被撿回來的那天一樣。 顧離突然明白了自己方才為什么在顫抖。 因為他在害怕。 他無比害怕老師說,小離,我不要你了。 往往自負來源于自卑。 顧離無父無母,在偌大的皇宮中,親近的也只有國師一人。 他在乎的評價,也只有國師的。 他一無所有,他想要報答,或甚是讓國師開心的方法,便只有努力地學,成為他最好的弟子。 那深深的怨,不過是來源于最初的敬與愛。 顧離將頭埋在老師的頸窩里,微微蹭了蹭,就像是以前一樣。 國師微微含笑著按住了顧離的頭。 在顧離看不到的角度,他微微側頭看向冉蒼離去的方向,笑意褪去,換做了猶豫與憂慮。 *** 同一片月光下,在承陽城,在世錦,還有三個人沒有睡。 “老大,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真是奇了怪了,南風金鱗手里的那塊幽冥令到底去哪了?老子都把腿給跑斷了,連根毛都沒瞅見?!?/br> 魁梧黝黑的班主裸著胸膛,一壇酒直直灌下去,酒液順著脖頸滑下,沾濕了胸前的毛發。 “這件事的確奇怪,本來打著趁承陽城里程長老一脈的人沒有反應過來,先下手為強,沒想到幽冥令不見了,它還能長腿跑了不成?”后裔悶悶地摸著自己的箭,箭頭被修補過,但是有些歪歪扭扭的,算是廢了。 “金鱗被斬首了,那南風館又被改造了,血牡丹現在不知所蹤,這幽冥令萬一是被金鱗藏在了那個地方,不會就永遠也找不到了?”后裔又說。 “格老子第,那可惡心巴拉,老子找了這么久!”班主被這種可能性氣到了,酒壇子摔倒地上,未喝干的酒濺開,險些沾濕了為首之人的鞋子。 “抱歉啊老大,我、哎!我就是太生氣,一時沒有控制住?!?/br> 班主撓撓頭,討好地湊過去。 一直沒有說話的老大第一次開了口,“未必?!?/br> “那一塊幽冥令,也許是在冉蒼手里?!?/br> “什么?!”后裔驚呼,險些將箭頭掰斷。 “他不是與咱們合作的……”后裔說了一半頓住了,以冉蒼的性子來說,他不來搶他們的東西就好了,還盼什么別的。 哪有讓老虎把嘴里的東西再吐出來的道理。 “媽的!”班主恨恨地將酒壇子拍在桌子上,“那咱們這一個月就白費了?!不說別的,用在那丫頭身上的就耗費了不少。老大,空中樓閣那邊還整嗎?” 老大點點頭,又搖搖頭,道:“繼續計劃,未必沒有用?!?/br> “怎么說?” 后裔殷切地看向老大。 “新消息??罩袠情w與雷世蒼相識,雷世蒼身邊的姑娘,便是妖女韶斬?!?/br> “她的手里,有一塊幽冥令?!?/br> 第184章 月色靜悄悄的。 “阿荼,你叫我來有什么事嗎?” 雷世蒼有些奇怪地看著阿荼,妹子把自己叫到后院來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當著大家的面說嗎?還非要出來說? 空中樓閣常居之處的后面,是一方池塘,夏日重重疊疊的荷花開得滿滿當當,現下是深秋,荷花都落了,只剩枝干支棱棱在湖面上,月色清涼,別有一番蕭瑟的美感。 可惜雷世蒼全然不解其意,他的目光落在阿荼的面頰上。 今夜的阿荼有些奇怪。 平時將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裙裝,今日卻露著雙肩,月光照在阿荼的肌膚上,面頰,脖頸,手腕,透著一股帶著冷意的白,偏偏唇色如二月的紅花,于是就帶上了一股艷。 平時的阿荼,讓人想起白雛菊或是出水芙蓉,卻絕不會讓人想起罌粟或時巖薔薇。 可是雷世蒼是看不出來的。 若是他能看出來,也不至于今天白日趙柯都將阿荼等他的事情說出來,他還什么都沒有察覺,還只是當阿荼是他的妹子。 所以雷世蒼盯住阿荼的臉,遲疑著問,“阿荼,你是病了嗎?” 阿荼微微歪頭去看他,平日里純真干凈的動作卻如同夜里的精怪,帶著一股噬人的魅。 “雷大哥……” 她輕柔地喚著雷世蒼的名字慢慢靠近,淡淡的馨香乘著夜風裹挾身體,雷世蒼心頭莫名躁動,然后又被清涼的味道沖散,他皺眉,后退一步,“阿荼?你怎么了?” 阿荼一怔,目光中出現一絲迷茫,而后還想再靠前,卻見雷世蒼明白地擺出了拒絕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