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客人全部到齊之后,紀大善人才姍姍來遲,眾人只見他一邊捧著大肚子走著,一邊與身邊一位黑衣錦服帶著半邊銀質面具的男子說著什么,態度十足恭敬,甚至帶著明顯的討好。 兩人向上首主位走來,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的落在那位幽靈鬼王身上,關于他的傳說實在太多了,有人說他是立于亂世的梟主,注定將天下攪得天翻地覆,也有人說他是個結束亂世的明主,必能推翻昏君,還百姓盛世太平,更有甚者,還有人謠傳他是從修羅地獄里爬出來的冥王,必將掀起無休止的殺戮。 面具下的冷厲鷹眸回視那些探尋的目光,卻不期然撞上一雙清澈倔強的瞳眸,他沒料到女子也在這里,腳步顯而易見的微微一頓。 “君上,您無事吧?”紀大善人小心翼翼問道。 黑衣男子依然沒有挪回目光,只冰冷道:“無事?!?/br> 他與紀大善人走到主桌上坐下,斜下方就是那與紀凌寒有說有笑的女子,紀大善人無端覺得今夜的風有點涼,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周圍陰森森的。 命仆從給兩人倒上酒,紀大善人舉杯說道:“今日為君上設宴接風,多謝君上賞臉前來?!?/br> 說完,他眼睜睜的看著鬼王拾起酒杯悶頭喝了口酒,酒杯被放下時,落在桌上咚的一聲,如同敲打在所有人心上,眾人不由看向上首,紀大善人心里咯噔一聲,回想著到底哪一句話惹了他不快。 羅悠寧方才與紀凌寒說起布莊的生意,說到興起還與他喝了幾杯,她反應最是遲鈍,跟隨眾人一起抬頭看向那人,遭到冷如刀鋒的一個瞪視,羅悠寧暗暗心驚,好半天才確定那人是在看她。 至于嗎?不就是在街上給了他一刀,可他又沒受傷,羅悠寧只覺這人記仇,心眼小,還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狂魔。 別問她為什么知道,她就是能從這人身上看到濃郁的血腥之氣。 紀大善人誠惶誠恐的端了酒杯半天,黑衣鬼王終于緩了緩神色,說了聲:“坐?!?/br> 紀大善人哪敢不坐,賠笑道:“君上,在下也準備了些歌舞,聊以助興?!?/br> 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反對,紀大善人便拍了拍手讓舞姬們上來,只是今日這主舞可不是個一般人,正是懷城第一美人紀輕瑤,她穿一身月白色廣袖羅裙,月光下乍一看像是個流落凡塵的仙子。 眾人看呆了,羅悠寧十分捧場的鼓掌,還對紀凌寒夸獎:“百聞不如一見,不愧是懷城第一美人啊?!?/br> 殊不知,紀凌寒的注意全被她深深吸引,她一舉手一投足,一個蹙眉一個微笑,都牽動著他的心,紀凌寒神色一動,舉杯掩飾般說道:“我卻覺得羅姑娘才是……” 那邊絲竹樂聲一響起來,他的話就聽不見了,羅悠寧湊近了問他:“才是什么?” 才是當之無愧的世間絕色,動靜皆宜,宜喜宜嗔,一個嫵媚眼神足可勾魂攝魄,他只是想象,都覺的胸腔里那顆心臟跳個不停。 就在這時,坐在上首的男子朝他冷冷一瞥,手里的水晶杯碎裂開來,紫紅色的酒液順著指縫緩緩流下來,紀凌寒向那目光來處看去,不過片刻背上已經爬滿了冷汗,他無法從那雙血色冷眸里掙脫出來,不由毛骨悚然。 幸而身側的女子輕拍了他一下,說道:“我有話與你說,可方便?” 紀凌寒像是松了口氣,無論是誰把他從方才那般絕望的境地里帶走,他都是愿意的,“那咱們出去說?!?/br> 兩人單獨離開,眾人都好奇,唯獨紀大善人高興的摸了摸下巴,這時,一直沉默飲酒的男子忽然開口問道:“他們是什么關系?” 紀大善人便有些驕傲的回答:“君上,那是小人相中的兒媳婦,我兒對她一見傾心,想必是要與她提求娶之事了?!?/br> 他正得意,一眼見到男子戾氣叢生的寒眸,嚇的筷子都掉了。 “君,君上?” 男子手握佩劍冷著臉站起身,那一瞬間,廳堂里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濃重的殺氣,一名黑甲護衛走進來:“君上,有何吩咐?” “將紀家圍起來,本王若找不到人,誰都別想走?!?/br> 紀大善人慌忙抱著他的衣角求情:“君上,小人無意冒犯,您大人有大量?!?/br> 他還未明白這人忽然變臉的緣由,男子不知如何用力,紀大善人肥胖的身軀已經甩了出去,他怔怔地看著那道無情的背影出神。 直到另一名黑家護衛走到他身邊,搖頭嘆道:“你最好祈求令郎被佳人拒絕,否則……” 見老頭還是不明白,護衛直白道:“你知道那姑娘是誰嗎?” 紀大善人愣愣的搖頭。 “她是君上的另一顆心?!蹦苤髟姿老才奈ㄒ?。 夜涼如水,羅悠寧搓了搓手臂,與紀凌寒在花園中的假山前停下了,這里已經足夠安靜了。 她斟酌著開口:“紀公子……” 誰知道紀凌寒竟與她同時出聲,“羅姑娘,我心悅你?!?/br> 羅悠寧張了張嘴,怪自己說的慢了,人家這么認真的開口,她也不好把話說的太狠。 “多謝你,我……” “我明白?!奔o凌寒又一次打斷她,“我知道你等著衛小將軍,可是兩年了,他也許不會回來了?!?/br> 羅悠寧倒沒反駁,只是說道:“你還是不明白,不管他回不回來,都不會變了?!?/br> 她認死理,衛梟回不回來,還會不會愛她,都與她的愛情無關,哪怕一個人,羅悠寧也可以將這份愛延續到生命盡頭。 紀凌寒看出她的執拗,終于不再說什么,他緩和氣氛,開了個玩笑:“說來要謝謝你方才叫我一聲,不然我要丟臉了?” 兩人就這般將話題揭過,羅悠寧問:“怎么說?” “那位幽靈鬼王可是嚇人,我并未惹他,不知他怎的殺氣騰騰的看我,方才我背上都是冷汗?!?/br> 羅悠寧笑道:“應當不至于吧?!?/br> 紀凌寒搖頭:“我看家父的算盤多半要落空,這樣的人是斷然不會娶我meimei的?!?/br> 他們以前雖說認識,但沒說過這么多話,羅悠寧一想便知這是紀大善人在幽靈軍身上押了寶,萬一成功了就是飛黃騰達一躍成為上流世家,紀大善人豈能不動心。 紀凌寒又說道:“我聽說這位來歷不明,一出現就是在姜國邊境的小城,不到半年就帶起了一支幽靈軍,一年內占領了姜國邊境十城,再加上懷城,如今幽靈軍日益強大,恐怕很快就要南下與大梁一戰?!?/br> 姜國?羅悠寧的心不受控制的劇烈一跳。 她仔細回想男人未被面具遮擋的半張臉,這才發現,她腦子里空空的,竟沒有仔細看過他的臉,聯想他今日那冷峻的一眼,羅悠寧心中有一道聲音不可遏制般響起,是不是他? 一定是他。 她突然抬頭,眼里的亮色把紀凌寒嚇了一跳。 “紀公子,咱們回去吧?!?/br> 紀凌寒不說話,顯然對那鬼王的恐懼還沒消散,羅悠寧也不為難他,說:“那你再待一會兒,我先回去了?!?/br> 她急于回去確認那人是不是衛梟,急匆匆的就跑了,紀凌寒的一句“你走反了”噎在嗓子眼里,說了她也聽不見了。 羅悠寧在花園里轉悠一圈還沒找到路,開始抱怨紀府太大,她愁的想上房頂,又想起這不是她家,估計會被當做刺客。 此時她才意識到,方才那個紀家小美人正在給鬼王跳舞,本來她是無所謂,但當她知道鬼王有可能是衛梟,那就什么都不一樣了。 她撿了塊石頭順手往天上砸,決定聽天由命,落下來石頭哪邊尖就朝哪邊走。 撲通一聲石子砸到她面前,羅悠寧稍稍彎腰去看,卻在這時,身后有疾風襲來,未及反應,她就被一雙鐵臂攬著撞進一個人懷里。 她的心難以抑制的狂跳。 是你嗎?衛梟。 后頸上傳來一陣窒息般的刺痛,野獸將獠牙刺進皮膚血rou,昭示著獵物獨屬于他,那人聲音沙啞的過了頭,兇狠說道:“你敢嫁他,我屠了紀氏滿門?!?/br> 他不喜牽扯無辜,但膽敢覬覦她的人絕不是無辜。 第58章 背后的熱度讓羅悠寧陷入了旋轉迷蒙的虛空里,隔了兩年的生離死別,她腦中響起一陣陣轟鳴,聽不真切男人的說話聲,模糊了自己劇烈的心跳,連輕淺的呼吸也覺得吃力。 真是他,她不敢相信,連后頸上那被野獸咬出的疼也就此忽略。 她的不回答終是讓那人不滿了,捏緊她的雙肩將她轉過來,面對著面,銀質面具映照出月光,閃在黑暗里,有種直刺人心的涼。 羅悠寧被那光以一晃,忽然像驚醒了似的,伸手去摘他的面具,粗魯、蠻橫,面具的細繩在男人臉上繃出一條淺淺的痕跡,不疼,但也令他皺了皺眉。 羅悠寧握著那面具,感受著手心的冰涼和堅硬,她像是從長久的噩夢中醒過來,嘴里是越發急促的喘息。 很快那喘息聲中帶上了哭腔,如同被打開了一道閘門,眼淚聚起來鋪滿了整個臉龐,衛梟冷厲的黑眸里難得出現了一絲清晰的恐慌。他緩慢的舉起手,想去擦掉那些落在他心上,刺穿偽裝,令他疼痛不已的淚。 可剛剛觸及女子的臉,她就突然變了臉,惡狠狠的咬在他手腕上,一邊咬,眼里的眼淚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衛梟自由已久的心如同被帶上了鐐銬,喜怒哀樂被她一人牽動,連不甘心都生出一種期盼已久的甜來。 他站在那里任她發泄情緒,然后趁著她失神的放開之時,后撤一步,迎上她驚愕又有些迷糊的目光,不容拒絕般拉住她的手。 待羅悠寧反應過來,男人已經拉著她走出很遠,冷峻的側臉在月光下形成一個陰影,他在發怒,他憑什么發怒! “衛梟,你混蛋?!?/br> 罵完她自己都驚了,這還是罵人嗎?沒點力度,又不夠狠,心里濃重的唾棄感紛至而來,她像個懦弱的小女人在與他撒嬌耍橫。 “你快放開我?!?/br> 他怎么變得這么高大了,挺拔的雙肩寬闊安穩,手掌禁錮她的力量牢固不可破,羅悠寧覺得自己動不了了。她怎么掙扎去掐他的手臂他也置之不理,就像不會疼似的。 “再不放我我生氣了?!庇蒙贤{還是沒有用,衛梟走得很快,他這樣攬著一個人卻還是輕飄飄的,腳步絲毫不亂。 紀府門口,黑甲護衛已經備好了一匹絕佳的黑色戰馬,她隱約看見男人一揮手,那護衛就退到一邊,恭恭敬敬的看著他們君上并不溫柔的把人放在馬上。 羅悠寧好容易能順暢呼吸,趕緊直起身要往下跳,可衛梟早已看穿,一雙堅硬如鐵的臂膀緊隨而至,將她圈在身前,雙腳一夾馬腹,戰馬便聽話的奔上長街。 她氣急了,使力去掐他的手臂。 嗯,太硬掐不動。 換了胳膊肘攻擊他肚腹,輕易就被男人攔在半道,還正經道:“別鬧,傷了你?!?/br> 羅悠寧氣悶,又覺得身后那人太近了,熱氣噴在她耳朵上,讓她好不自在。 她往前挪了半寸,被衛梟發現又撈回來,嚴絲合縫的攏在懷里。 “你……”她臉紅了,一時有些失語。 他怎么變得這么……這么不要臉。 害羞沉默的少年一夕之間就長大了,依舊沉默,情卻發酵的更加熾烈,更加直白。 某種隱秘的向往不再刻意隱藏,至少羅悠寧深刻的感受到了。 兩人就這么騎著馬跑在大街上,懷城三月的夜風還有幾許涼意,戰馬在城里兜來繞去,因為他的主人心里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目的地。 時間一長,羅悠寧便淡定了,抱著雙臂悠哉坐在馬上,直到衛梟催著馬兒拐到了懷城的一處草場,這里是供養戰馬的地方,只是如今已經荒廢,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你帶我來這干嘛?”她莫名的就有一絲慌,伸手去搶衛梟的韁繩,爭奪間,兩人不知怎的就一齊從馬上掉下來,衛梟率先反應過來,用手掌護住她的頭,兩人貼著柔軟的牧草就地一滾,最后停下來時,羅悠寧腦子里還暈乎乎的。 衛梟雙手撐在她頭頂,低眸認真看她,眼里有她讀不懂的深沉。 羅悠寧心慌意亂的一推,那人順勢撤開手倒在她身旁,一雙冰冷稍顯凌亂的鷹眸看向天空。 “你還未告訴我,你嫁不嫁他?” 羅悠寧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慌,心跳讓她茫然的語無倫次:“嫁,嫁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