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靖國公府溫情脈脈,晉王府卻一片冷清,衛梟如同以往一般,回到冷寂凄清的小院里,像極了草原上的獨狼。 他受了傷,胸口一直隱隱作痛,可嘴角卻罕見地掛了一絲笑,已經入秋,衛梟照舊用冷水洗漱,他躺在床上,咳了兩聲,腦子里全是小姑娘趴在他肩膀上水眸一眨不??此臉幼?,她那么乖,那么美。 衛梟做夢了,夢的源頭是他朝思暮想的小姑娘,她笑著抱住他,整個人陷進他懷里,又軟又纏人。 醒來后,衛梟望著棉被遮蓋的地方,臉色十分難看,如同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 他什么時候變得這般無恥,竟做了這種夢,羞恥心讓他以最快的速度下床換褲子。出門后發現天還沒亮,他從井里打了水,表情沉郁地搓洗褲子。 衛鴻在院內等了一些時候了,昨夜聽說衛梟勇斗賊匪,還受了傷,他回來時見他已經睡下,不好打擾,索性在兒子門口站了一夜。 誰料一大早的,這小子火急火燎跑出來洗褲子,更詭異的是,他就站在門邊,衛梟愣是沒看見。 不應該啊,衛鴻笑的賊兮兮的,同為男子,他自然是了解的。 “咳咳?!彼l出一聲咳嗽,蹲在水井旁的少年驚得一躍而起,抬腿朝他踹過來。 衛鴻趕緊躲開,“別別,是我,你爹?!彼荒樞牢浚骸皟喊?,你長大了,爹心里高興啊?!?/br> 少年聞言黑了臉,一盆水朝他潑過去,逃也似的回房了。 衛鴻這次沒躲過,被淋了一身,只得趕在早朝前回去更衣。 第26章 (2更) 早朝時,梁帝坐在龍椅上,一只手揉著眉心,面有不耐之色。昨日謝奕被劫,謝貴妃有些動了胎氣,他徹夜陪著,此時還要上朝更顯得力不從心,但今日這早朝不得不上。 “這些亂匪,都敢公然劫掠太師和國公的親眷了,不整治是不行了,靖國公,朕命你帶兵將皇城周圍的村縣都排查一遍,一旦發現四處亂串的流民,就地剿滅,一個不留?!?/br> 梁帝此話一出,朝堂上靜寂無聲,謝太師站在文臣之首,低頭思索,就連梁帝提到他也沒有抬頭多看一眼。 靖國公被梁帝點了名,只能硬著頭皮站出來,他昨日聽羅悠寧說了,黑鷹寨以及一些村縣里的流民都是逃難來的,人家只為一口飯,以前又是正經百姓,怎么能趕盡殺絕。 他略一沉吟,說道:“皇上,此法治標不治本,這些流民也是我大梁子民,如今他們吃不飽飯,又無家可歸才會四處乞討偷盜,甚至劫掠,不如采取安撫的手段,開倉放糧,減輕賦稅……” 他話沒說完,梁帝便不耐煩甩手,“行了,跟一些流民亂匪講什么仁德,天子腳下,盜匪橫行,朕的安全誰來保障,靖國公既然不愿意,也無需多言,朕派別人去就是了?!?/br> 他目光向大殿中掃了一圈,武將中所有人都低下頭,唯有晉王衛鴻眼睛瞪得很大,十分有神。 “衛卿,你可愿意為朕除去這些禍患?!?/br> 衛鴻有個毛病,他越是困的時候,越顯得精神,就好比此刻,他睜著眼睛,其實神思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梁帝叫他,他也沒聽見,眼睛瞪得老大,實則在補眠。 “衛卿?!绷旱塾纸辛怂宦?,面露疑惑,靖國公羅桓退回去后,十分無奈,用手肘推他,衛鴻猛吸一口氣,眨巴眨巴眼睛,這時靖國公悄悄在他耳旁提醒:“問你呢,要殺那些流民,你去不去?” “不去?!毙l鴻下意識回答,聲音大了些,滿朝文武和梁帝都看著他,羅桓翻了個白眼,抱怨道:“小點聲,別連累我?!?/br> 衛鴻回過神,正色道:“陛下,臣自請去守黑水城?!?/br> 梁帝怒道:“什么亂七八糟的,朕問你愿不愿意替朕清剿那些流民?!?/br> 衛鴻這次直接跪下:“陛下,近來京城流民增加,一是因為北方饑荒,百姓食不果腹才會南下求生,二是北狄這一年來不停侵擾我大梁邊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百姓實在活不下去,才會紛紛涌入金陵?!?/br> “臣去鎮守黑水城,是從根源解決問題,陛下以為如何?” 梁帝氣得發抖,隱忍著怒意道:“行了,此事容后再議,退朝?!?/br> 衛鴻站起身,隨著朝臣,與靖國公一道走出去,謝太師在另一邊,沒出殿門就被小黃門請了回去。 靖國公看了四周一眼,小聲說:“哎,你剛才故意的???” 衛鴻擺手:“半真半假吧?!?/br> “別想了,那位不會讓你再回黑水城的,二十萬精兵失去了控制可不是一件小事?!?/br> 衛鴻嘆氣:“知道,我就隨口一提,你今日也是,怎么好端端的跟他杠上了?” 靖國公臉色沉了沉,昨日派人去宮里回報,傳信的人回來說皇后動了胎氣,得有好幾日下不了床,他今早上朝之前又聽說,梁帝在謝貴妃宮里守了一夜,不曾去鳳儀宮看過一眼,脾氣再好的人也要氣不順的。 “兒女啊,都是債?!本竾珖@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道:“哼,謝璟被請回去了,算啦,愛待見誰待見誰,不稀罕?!?/br> 衛鴻嘿嘿一笑,拉他一把:“老哥,喝酒去,咱們今天不醉不歸?!?/br> * 靖國公府前院,石桌旁圍了一圈的下人,男女老少都有,炯炯有神的看著靠著樹一邊嗑瓜子一邊講故事的姑娘,羅悠寧今日穿了一件亮眼的鵝黃色絲質拖地長裙,袖擺很寬,隨便一甩都帶著仙氣,就是她這舉止不是那么仙。 “話說,天橫山上有一個最大的匪幫,名叫黑鷹寨,這黑鷹寨的大當家劉豹,武功高強,且有一對重達千斤的鐵錘……” 她講故事還帶著動作,一眾下人聽得津津有味,連前門口進來兩個人都未曾發覺,羅悠寧背對著門口,更是毫無所覺。 “說時遲那時快,少年英雄反手一刀,劉豹的腦袋就搬了家,落在地上滾了幾圈,咦,那景象,慘不忍睹啊,也就是你們家姑娘我,從小見慣了這些,換做誰家的大家閨秀,當場就得暈了?!?/br> 下人們紛紛鼓掌,有好奇的人問道:“姑娘,那個少年英雄為民除害,令人佩服,他叫什么名字???” 羅悠寧笑得得意:“想知道啊,那我就勉為其難的告訴你吧,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晉王衛鴻之子衛梟?!?/br> 啪啪,有人鼓掌,羅長鋒笑著夸獎:“我可聽說,某人昨日特別英勇,危急時刻連死都不怕了,就要上去幫人家少年英雄呢?!?/br> 羅悠寧沒回頭,懶洋洋的抓了一個蘋果,精準的順著說話聲扔過去。 羅長鋒躲得快,蘋果被一只修長的手接住,少年握著那蘋果,目光流連,像要把它看出一朵花來。 仙氣飄飄回頭的小姑娘,霎時驚在原地,看了一眼罪魁禍首羅長鋒笑的欠揍的樣子,憋著嘴生氣。 “衛,衛梟,你來啦?!彼Y巴了,雙頰上浮現一抹不自然的紅。 少年的目光從蘋果上移開,看著小姑娘,嘴角自然露出一絲淺笑,陽光下,他清雋干凈,刻在骨子里的陰沉都淡了一些。 羅悠寧晃晃腦袋,嘴角微微一彎,她的少年哪怕看起來兇悍冷厲,但溫柔永遠是他的底色。 羅長鋒忽然覺得自己滿身不自在,他牙酸道:“哎呦,院里放蜂蜜了,怎么這么膩?” 他說完就走了,腳步飛快,像后頭有人在追。 下人們不知不覺跑的干干凈凈,羅悠寧自覺應該招呼客人,便清了清嗓子,說道:“衛梟,過來坐?!?/br> 她離凳子還有一段距離,拐杖早扔在一邊,這時只能跳著過去,才跳出兩步,她就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少年紅著耳尖抱起她,把她放在石凳上,退后兩步規矩地坐在另一邊。 衛梟目不斜視,眼睛要把羅府的地面盯出洞來,實在是今晨做了那樣的夢,他眼神都不敢落在她身上,生怕被她察覺遭到厭棄。 羅悠寧撐著下巴看他,半天不說話,這人是到他們家來傻坐著的? “你有心事???” “沒?!鄙倌炅⒓捶裾J,坐直身體,渾身僵硬。 前院一個下人都沒有,羅悠寧也就放肆了,她伸手扳過少年的臉,讓他面對自己,嚴肅問道:“你很不對勁,背著我做什么好事了?” 本想直接詐他一詐,但衛梟這樣的人,你不逼他他可能很老實,你把他逼急了,那你也別想好過。 他一直很注重行動,低頭在小姑娘捏他臉的那只手背上吻了一下,羽毛一般,一觸及離,卻讓面前的人臉紅到不知所措。 “我從不背著你?!毙l梟竭力壓制著心虛。 羅悠寧傻乎乎雙手捧著臉,腦中一片眩暈,“啊,我什么也沒說,你,喝茶嗎?” 她想也不想把自己喝過的茶盞遞了過去,等發現再后悔也晚了,衛梟已經接過茶盞,一口飲下,末了嘴唇還在杯沿上輕抿了一下。 她倒吸一口氣,覺得自己從沒有真正了解過面前這個少年,他似乎生來就有好幾張面孔,有時敏感羞澀,有時也像這樣干脆,直截了當。 “我晉升了,禁軍指揮使,從四品?!?/br> 衛梟看著她,自然而然想跟她分享哪怕一點小小的成就。 小姑娘笑得很開心,“這么厲害?那以后就仰仗衛將軍罩著我了,從此我要在金陵城里橫著走?!?/br> 她的笑太有感染力,衛梟也忍不住跟著勾唇淺笑,正要再開口時,后院的方向走過來兩個人,姚氏走在前頭,周嬤嬤跟在后面提著一個食盒。 少年立時站起身,臉上不自覺緊繃,姚氏走到近前,見他緊張,便笑道:“衛梟來啦,坐吧,我就是來給你們送點心的?!?/br> 經過昨日那件事,姚氏對少年態度大為改觀,如今見到他臉上也是歡喜。 “廚房新做的糕點,不知道你愛吃什么,都拿了幾樣?!?/br> 衛梟手足無措,僵硬的謝過姚氏,姚氏看他不自在,便笑著說先走了,于是前院又只剩下兩個人。 “你怕我娘???”羅悠寧疑惑問道。 衛梟搖頭,他不是怕她娘,他與她之間本就像隔著天塹,任何阻礙,都意味著她離自己又遠了一步,所以他百般惶恐,窮極性命想要抓牢她。 他想著,總有一日,他強大起來,與天爭命,絕不叫世人再說出一句反對的話。 “阿寧,等我?!钡任易C明給你看,我比謝奕,比世間所有男子都配得上你。 他只說這一句,羅悠寧卻懂了,輕聲回應道:“嗯,我等?!?/br> 第27章 (二合一) 傍晚余暉落盡,衛梟回到晉王府,手里提著靖國公夫人姚氏特意給他包的糕點,素來冷如堅冰的眼底含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暖意。 進了王府大門,少年那絲溫暖的情緒很快收斂,今日府里的下人似乎有些異樣,從衛梟進門起,無論是門房,還是丫鬟管事,每個看見他的下人,目光都很躲閃,甚至還有一些會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衛梟擰了擰眉,拎著食盒往自己的小院走,到了小院附近,他眼神倏然變的鋒利,只見小院門口圍著很多下人,進進出出,十分熱鬧。他心中一凜,冷下臉色,上前撥開那些人往里走。 從前冷清蕭索的院子里,今日擠滿了人,院中間一個體態豐潤的婦人搖著扇子,坐在椅子上指點著下人干活。 “哎,那邊,手腳都麻利點?!痹慰ぶ鞯呐慵迡邒叽奘喜粫r開口催促。 衛梟看著亂作一團的小院,眼中冷光乍現,面上隱有薄怒。 “滾出去?!鄙倌臧櫭伎聪虼迡邒?,握刀的手不自覺一緊。 崔嬤嬤嚇了一跳,轉而想到什么,又含笑著站起來,她是在笑,只是那笑十足的諷刺,讓人不舒服。 “公子回來了?您看看老奴這布置,您可滿意?” 話音剛落,小屋前那棵老槐樹上落下了一根手臂般粗細的枝條,衛梟神情一震,朝那棵樹看去。那棵樹上趴著幾個人,正在用斧子砍樹枝,不過頃刻之間,樹上已經落下好幾根枝條,茂密繁盛的老槐樹瞬間禿了一半。 “你干什么?”少年目眥欲裂,嗓子里發出一聲嘶吼,眼底最后一抹柔光就此破碎消亡,漫上了幽暗的紅色。 他身形極快向那棵樹撲過去,手中的食盒落在地上,糕點撒了滿地。 樹上趴著砍樹枝的下人一時被震住了,不敢再動,少年的身影轉瞬即至,他幾步攀了上去,將他們一個個踹了下來,槐樹旁,一群四腳朝天的家丁們不住聲的哀嚎。 正是日暮交換之時,天色漸漸暗下來,少年跳下來蹲在槐樹下,手里捧著那些枯枝,心口涌上一陣陣劇烈的疼,他抬起頭,眸中充血,喘息間如同被撕開了封印的兇獸。 “為什么?”他掙扎著問道,今日靖國公府盈滿溫情的那一瞬讓他還留有一絲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