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和諧嗯了一聲，道：“廠長，你有啥吩咐?！?/br>
    “你看啊，四車間那邊打了申請，說是想要臺機器，說他們現在的這個機器總是罷工?？晌抑肋@機器買了沒多少年啊，想讓你去看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br>
    張和諧拿著一個饅頭，就對馮坤說：“行，我下午得空就去看看。不過上次大檢查，每個機器我都試過了，沒發現出什么問題?！?/br>
    “那你先看看再和我說吧?！瘪T坤道。

    馮坤說完，看見對面坐著的錢豆豆，便問：“錢豆豆，是吧?！?/br>
    錢豆豆立刻說：“是的，廠長，我叫錢豆豆?！?/br>
    馮坤敲了錢豆豆一眼，說：“我怎么記得你倆不是一個車間的，你們以前就認識？”

    錢豆豆的臉又紅了，張和諧連忙說：“沒有，我們之前不認識?！?/br>
    “哦?！瘪T坤話也是隨便說說，壓根沒往心里去，他整天忙的團團轉，平時閑著嘮嗑的時候，腦子里也在想著別的事。

    “你別忘了去看，然后給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瘪T坤又囑咐一邊張和諧。

    “放心吧，我下午就去?！?/br>
    馮坤吃了一口飯，這才從工作里轉出來，問張和諧，“張抗抗怎么樣了，說是年底生，是不是？”

    “嗯，差不多就過年前后吧?！?/br>
    “暑假三福他們都回家嗎今年?！瘪T坤又問。

    “回家。三福每年都回來，今年一定會回來，她再上個半學期，估計就要出國了?！睆埡椭C說。

    “什么？”馮坤嚇一跳，“三福要出國，去哪里？”

    “好像是去美國?！倍Ｕf。

    “去干什么？學習？”

    “對，交換生?！倍Ｕf著說著就笑了，對馮坤道：“三福很厲害吧?！?/br>
    馮坤贊嘆的點點頭，“她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很敏感的一個小姑娘，成績也好。對了，她大學學什么的？我又給忘了?！?/br>
    “建筑學?！睆埡椭C提醒道。

    “對對，就是這個建筑學?！瘪T坤說，“你永紅姨給我說了多少次了，我總是記不住。哎，總之，后生可畏啊，三福以后不知道會走到哪一步呢。厲害著呢那小姑娘?！?/br>
    馮坤這說著，就驚覺身邊站著一個人，他轉頭一看，正是趙永紅。

    馮坤便說：“這人啊真不能念叨，剛念叨完你，你就來了?！?/br>
    他順手指一下自己對面，也就是錢豆豆旁邊的位置，說：“坐唄?！?/br>
    趙永紅笑了笑，對馮坤說：“走吧，去你辦公室吃，我還有事要說?！?/br>
    馮坤愣一下，道：“吃完再去也一樣，省的再跑出來洗碗了?！?/br>
    趙永紅看著馮坤，就覺得這人怎么這么沒眼色，人家小年輕坐在一起吃飯，他非要插進來！

    趙永紅便在一旁重新說一邊：“走了?！?/br>
    馮坤抬頭看趙永紅給他使眼色，他只能站起來，對張和諧說：“那我先回辦公室，你下午看了去給我說?！?/br>
    “好的?！?/br>
    馮坤和趙永紅一起端著碗出去，趙永紅就說他：“你就這么沒眼色？人家小年輕在一起湊吃飯的時間談個戀愛吧，你卻非要橫插一杠子?！?/br>
    馮坤愣一下，問：“誰和誰談戀愛？”

    “二福和錢豆豆啊?！壁w永紅不滿意的看馮坤一眼，“你這個廠長怎么當的，全廠都知道的事，就你不知道?！?/br>
    馮坤半天才說：“我，我一個廠子又不管他們談戀愛的事?！?/br>
    馮坤說完，立刻又問：“真的？二福著小屁孩也談戀愛了？”

    “還小屁孩呢，不小了，該談了?！壁w永紅說。

    “是嗎！”馮坤想了想，又道：“人張抗抗不在身邊，算是把孩子托給咱們兩個了，你平時也多問問，了解一下錢豆豆，看那孩子怎么樣。周勵、抗抗不在身邊，咱們就得把把關不是?！?/br>
    “這還用你說，我早就打聽好了，也和錢豆豆有過接觸。這姑娘啊，還真的不錯，人很能干又能吃苦，雖然個子不太高，不過長的挺好看的，圓眼睛高鼻梁的?！?/br>
    “那不就成了。既然人不錯，可以談?！瘪T坤說。

    趙永紅突然嘆了口氣，道：“就是啊，家里不太好?！?/br>
    “家里怎么了？”

    “聽說爸媽都沒了，就剩下了她自己。從小是姑姑養大的，姑姑還有個兒子?！?/br>
    “那怎么了？”馮坤問。

    趙永紅嘆了口氣，說：“聽人說她姑姑不讓錢豆豆談對象，家里有去給說親的，都讓她給罵走了?！?/br>
    馮坤一驚，“還有這樣的人？那為什么不讓錢豆豆談對象？”

    “還不是怕她嫁了人就沒辦法照顧她們一家了。對了，錢豆豆頂的是她姑父的班，她姑姑家還有個表弟呢，她姑姑不上班。家里的開支，都靠錢豆豆呢……”

    餐廳里，錢豆豆和張和諧吃著飯，就問：“你和廠子到底是什么關系啊，我看他對你可好了，還有他老婆?！?/br>
    “他們曾經在我家住過，和我媽是朋友?！睆埡椭C說。

    “哦?！卞X豆豆又試探著問了一句：“三福就是你meimei吧，我見過的那個?！?/br>
    “你什么時候見過？”二福想不起來了。

    錢豆豆便說：“就是那次在學校門口，你meimei參加高考，我去接我表弟、你去接你meimei的那天?！?/br>
    “哦。對，我想起來了。是的，那個就是我meimei，小名三福，大名張敬業?！?/br>
    “她要出國了嗎？”

    “還沒定。不過應該差不多，她成績很好?！倍ｒ湴恋?。

    錢豆豆便說：“你家人還真的厲害啊，你媽是大學生，你大哥三妹也是大學生，你呢，還是個副主任，可以啊?！?/br>
    二福聽到大哥這個詞心里一揪，然后很快就拋到了腦后，說：“下周末我就回家一趟，我三妹放假回來，我媽他們也要回打漁張，大家要聚一下，而且是五福的生日，也是我們全家的生日?！?/br>
    二福說完，看向錢豆豆問：“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一九八一年六月三十日。

    張家好久不這么熱鬧了，家里從大門口開始，一直熱鬧到后院，歡聲笑語就沒有斷過。

    張抗抗肚子很明顯的大了起來，她的孕吐緩解了很多，吃的就更多了，那肚子眼瞅著一天比一天大，這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張萍萍看著她的大肚子，還不敢相信呢，說：“這才多久啊，這肚子就起來了?！?/br>
    張抗抗的肚子就是比平常人的肚子大一些，她也不道為什么，去醫院檢查的時候，醫生也說沒關系，有的人就是長肚子，比別人大一圈。

    五?；氐郊依锞透偭艘粯?，可有她撒歡的地方了，又見著她最喜歡的三姐，就整天和三?；煸谝黄?，三福去哪里她去哪里，就像個小跟屁蟲一樣。

    張萍萍給每個人都煮了雞蛋，她從廚房端出來后，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

    四個孩子站在桌前，看著那一盆子雞蛋。

    張鶴軒躺在躺椅上搖啊搖的，看著這幾個孩子說笑，他就心情好。

    張抗抗站在張鶴軒身邊，對張鶴軒和周懷玉解釋說：“他們幾個，每年這一天一起過生日的時候都要撞雞蛋?！?/br>
    周懷玉第一次見，在一旁興致勃勃的看。

    四個孩子從小到大排排站，剪刀包袱錘，第一名先選，然后第二名再選，就這么循環下去。

    四福盯著五福說：“你不準晚出，或者賴皮啊?！?/br>
    五福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我都多大了，四哥，再說了，你看我是那賴皮的人嗎？”

    二福轉頭瞥她一眼，笑道：“你一直是?！?/br>
    五福連忙為自己正名，“二哥，你這話不好，我都小學五年級了，我還能賴皮？好了開始吧?！?/br>
    四個人剪刀包袱錘，第一把就決出了第一名，三福。

    然后是四福，二福。

    這次五福落了個最后一名。

    可五福不氣餒，喃喃道：“不怕，以前大哥不也是這樣，有一次他就是最后選的那個人，不一樣得了第一?！?/br>
    五福說完，一家人的臉色都不好了。

    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什么，也知道大福這幾年一直各種理由拒絕回家，所以在這個家里，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從來沒有說出來過。

    大家都小心謹慎的，盡量不提起大福，所以五福這一句話，所有人都不太好了，

    張鶴軒躺在搖椅上搖啊搖的，突然就對張抗抗說：“大福，大福呢，大福怎么沒回家？”

    張抗抗臉色微變，看一眼張鶴軒，連忙說：“爺爺，大福學習很忙，今年回不來，他說下次有時間一定回來看你?！?/br>
    張鶴軒哦了一聲，又輕輕閉上了眼睛。

    二福在桌前站著，見大家都不動，便催促三福：“三福，快選吧?！?/br>
    三福嗯了一聲，隨手從盆里拿了一個雞蛋。

    其他人也一次拿了，五福是最后一個。

    四個人此刻拿著雞蛋，都是低著頭看著，卻沒有了要撞蛋的心情。

    他們好久好久沒有聚齊五個人了，好久好久沒有五個人一起在這一天拿起雞蛋了。

    他們小的時候，最苦的時候，還都守在一起，守著對方。

    怎么這日子好過了，大家都長大了之后，卻沒辦法再聚在一起了呢。

    四個孩子此刻都沒有動，張抗抗在一旁看著，心里揪的厲害，然后感覺胃里翻江倒海的難受，她趕緊轉身跑去了后院。

    周勵忙說：“沒事，估計又想吐了，你們玩著?！?/br>
    周勵趕緊跟過去，跑到后院，就看見張抗抗倚在墻上，一雙眼睛紅紅的，看著面前的雞棚。

    張抗抗見周勵來了，才說：“這雞棚又重新壘了?！?/br>
    周勵嗯了一聲，走到張抗抗身邊，長臂環住她的腰。

    張抗抗順勢靠在周勵懷里，半天才說：“以前早晨我起來做飯的時候，大福和二福已經出去割草了。那時候我沒時間管這些雞和羊，都是他們兩個每天割來草喂，還去清理雞糞什么的，都沒用我管過?！?/br>
    “嗯?！敝軇钫f。

    張抗抗又喃喃道：“那時候養的羊，就是為了給他們喝奶，讓他們都長點rou，長點個子。這些孩子中，四福最不喜歡喝奶，二福是給他什么他都能吃，那時候偶爾能分一兩口羊奶，大福還會想著給弟弟meimei先喝，自己總說自己已經長大了，不用再喝了?！?/br>
    “其實我也不知道，大福怎么突然變了。還是我對他的關心不夠，是他早就變了，只是我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