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張正花的話音一落,張抗抗的手就抖了一下,抬頭看向張正花。 張正花見張抗抗看她,立刻解釋:“抗抗,你別著急啊,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啊,是見何艷麗了,才這么問的?!?/br> 二福立刻問:“你在哪里見的她?” 張正花指指外面:“就在咱們村!前兩天?!?/br> 除夕晚上吃完餃子,大家都在堂屋里坐著守歲,可在張正花十分成功的在大家心里埋下一顆炸彈,揚長而去后,幾個孩子除了五福之外,都顯得心事重重。 五福幫不上忙,看著哥哥jiejie那個樣子,她也沒有辦法,就在張鶴軒身邊坐著一邊嗑瓜子,一邊不停的拿眼瞅著他們。 到了晚上七點的時候,張領娣帶著兩個孩子也來了,說吃過飯了,帶著孩子們來見見老爺爺。 原本沉默的氣氛暫時得到了緩解之后,外面有人敲響了門。 二福連忙跑出去,他趕在張抗抗之前急急去開門,怕的就是萬一是哪個不長眼的大過年的突然跑到這里來給人添堵,比如,何艷麗。 誰知道來的竟然是張來福。 張二福立刻叫了聲爺爺,說:“爺爺,你怎么來了?” 張來福披著一件大衣,一手拿著旱煙,就遞給二福一個東西。 “這是剛剛送來的,我覺得你媽肯定等著呢,就給送來了?!?/br> 外面黑燈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見,二福還說請張來福進來坐坐,張來福一擺手就走了。 二福立刻拿著東西就往屋里走,他一邊走一邊摸著,猜著里面是什么東西。 二福原本還以為是周勵寄來的信,可到了堂屋門口,湊著燈光,他低頭一看,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驚叫起來。 “媽,媽!” 張抗抗正和張領娣說著話,聽見二福喊,便說:“這是怎么了,看你激動的?!?/br> 大福早就看見了二福手里拿著的東西,外面的信封,大小,都和他之前收到的極為相似,趕緊三步并作兩步,大步走過去,湊著一看,也驚呆了。 張抗抗立刻站起了身,一邊走一邊問:“到底怎么了,你們倆可別嚇我?!?/br> 張抗抗走過去,就看見了信封上的大紅章。 二福催促道:“媽,快拆,快拆!” 張抗抗打開信封,從里面抽出來一看,正是她的錄取通知書。 張抗抗舉著通知書叫起來,“我考上了,我真的考上了?!?/br> 一九七八年二月二十七日,張抗抗一行人把張愛國送上了火車。 臨走之前張抗抗給大福準備了錢,給大福送去的時候,大福也拿著錢來找她。 兩人走個照面,心照不宣都笑了。 最后大福沒有收下張抗抗的錢,張抗抗自然也沒收大福的錢。那是大福攢了一年多的工資,張抗抗知道他此去路遠,怎么還會要他的錢。 送大福上了火車之后,三福也隨之坐上去市里的車,返校了。 張抗抗原本說和三福一起走,可三福開學早哦,張抗抗還掛念著家里的五福和四福,就讓三福先回去了,自己跟著又回了家。 二福技校的最后一學期,早在上學期結束后就被馮坤他們廠子簽走了,說是實習半年,實際上就是為了早下手為強。 二福呢,也和工廠的工友們混熟了,自然也愿意去,結果雙方一說既合,張和諧也從此踏上了工作之路。 張抗抗回到打漁張,把五福和四福的書包都翻洗了一遍,新書包上了書皮,工工整整的寫上名字,鉛筆盒里的鉛筆一枝枝都削好了,碼放整齊,這才放了心。 張萍萍看著她在那里削鉛筆就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少年不回來呢,離家這么近,豈不是說回來就回來?!?/br> 張抗抗一邊削鉛筆一邊說:“話是這么說,可平時cao心慣了,還真的不舍得這兩孩子?!?/br> “有啥不舍得的,我和咱爺爺會看著他們兩個的,你放心吧?!睆埰计颊f。 張抗抗看一眼她姐,由衷道:“要是沒有你,我還真的不知道怎么辦好呢?!?/br> “行了啊,別感慨了,那鉛筆也別削了,他們又不是不會自己削,你不是說要給周勵寫信說你上大學的事嗎,這會兒都睡了,你去三福屋里寫去吧,也沒人打擾,清凈?!?/br> 張抗抗把東西都放好了,就站起來對張萍萍說:“大姐,你也早點休息?!?/br> 張抗抗展開一張紙,提筆寫下周勵的名字。 名字寫完,后面跟著的冒號,那兩個點,張抗抗按的很重。 她給周勵寫的信,是告訴周勵她要去讀大學了,就在市里,離家很近,她隨時都能回來。 然后又寫了很多孩子們的事,每個孩子都怎樣了,都很聽話。最后告訴周勵,她還是有點擔心五福,怕她去上學后,張萍萍管不了五福。 張抗抗洋洋灑灑的寫了兩頁多,甚至把今天削了幾根鉛筆的事都寫上去了,最后屬上自己的名字,張抗抗。 張抗抗寫完名字,把信紙折了幾下,折好了,還沒放在信封里,就坐著發呆。 張抗抗自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是覺得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整個打漁張都陷入一片寂靜,她才把剛寫好的信重新打開,自己看了一遍,然后折好,放進一個文件袋里。 文件袋一打開,里面放著很多很多的信,上面寫著日期,都是張抗抗想念周勵時給他寫的信。 整個張家人都知道張抗抗有給周勵寫信的習慣,事無巨細的都要給周勵說一說,甚至有兩天張抗抗沒寫,張萍萍都會催她,怎么沒見你給周勵寫信呢。 大家都知道張抗抗給周勵寫信,可沒人知道,那些信從來沒有寄出去過。 張抗抗把袋子打開,今天寫的信編上日期,也放了進去。 一個袋子已經快要裝滿了。 張抗抗看著那個袋子又呆坐了許久,最后走到三福的床頭,把檔案袋重新塞在了褥子下面。 第二天,張抗抗瞞著張萍萍,和張鶴軒及張領娣一起,坐車到了縣里。 三個人并沒有直接去侯華輝家,而是直接到了侯華輝的單位,走進侯華輝的辦公室之后,侯華輝一眼就認出了張鶴軒,顫巍巍叫了聲伯父,就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張鶴軒看著侯華輝,只是說:“你把你兒子叫來吧,我們就在你辦公室等他?!?/br> 侯華輝立刻說:“伯父,咱們回家吧,有話回家說?!?/br> 張鶴軒臉色很難看,一雙眼睛瞪著侯華輝道:“我不會去你家,我無法面對那個曾經虐待我孫女的地方,你把侯普叫來,我在這里等?!?/br> 侯華輝沒辦法,只能把侯普找了來。 侯普來了一看,自己爹都在里面跪著,還有一個鶴發老人,就知道壞了,嚇的腿都軟了。 張鶴軒連看他都不看,就對張抗抗說,“好孩子,你去吧?!?/br> 張抗抗走到侯普面前,把證明信遞給侯普,“你去單位把章蓋了,我們在這里等著你?!?/br> 侯普一看,是離婚申請,立刻支支吾吾道:“單位馬上就要下班了,恐怕是來不及?!?/br> “沒事,我們就在這里等著,你今天蓋不來,我們等到明天,明天蓋不來,我們等到后天,我們有的是時間和你耗?!?/br> 侯普還要說什么,他身邊的侯華輝倒是突然站了起來,一腳踹在了他身上,道:“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 侯普被他爸踹一腳,知道這件事已經無法挽回,哆哆嗦嗦出了門,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張鶴軒看著那離婚申請,男女雙方的領導已經那一欄都填好了,這件事就算妥了。 張鶴軒立刻站起來,對張抗抗和張領娣說:“咱們走吧?!?/br> 侯華輝連忙道:“伯父,怎么樣也得吃完午飯再走,我也給你斟酒賠罪?!?/br> 張鶴軒看向侯華輝,“你有什么話,去找你死去的兄弟張立人說吧,他在下面等著你。還有曼冬,他們倆在下面等著你們這一家,等著你們呢?!?/br> 張鶴軒說完,拉著張抗抗和張領娣就走了。 回到家,張鶴軒把離婚申請拿給張萍萍的時候,張萍萍看到后,嚎啕大哭起來。 等張萍萍穩定好了情緒,張鶴軒才說:“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懂,也摻和不了。不過,至此,萍萍你已經恢復了自由身,以后想怎么過就怎么過。至于抗抗,我就要好好問你一問?!?/br> 張抗抗坐在張鶴軒身邊,“爺爺,你問吧?!?/br> “自我回來,你大姐就和我說了你的事,說你們結婚申請已經批了下來,只等周勵來了,你們就可以領結婚證??墒?,抗抗,據我所知,已經很長時間了。那個周勵,怎么還沒有回來?” 張抗抗苦笑一下:“爺爺,他是有事耽擱了?!?/br> “什么事?有什么事能比結婚還大?”張鶴軒有點激動,“好,我們先不說他回不回來,這些天我看著,他連一封信都沒有??箍?,你們到底是怎么回事?” 張抗抗只能安慰張鶴軒道:“爺爺,你放心,我們之間真的沒事。他沒寫來信,肯定是因為像之前那樣和外界斷了聯系,所以沒辦法寫。爺爺,我不急,我可以等的?!?/br> 張鶴軒搖搖頭,“孩子,你都多大了,今年虛歲二十九了,你能等到什么時候?” 張抗抗眼睛彎了起來,她看著張鶴軒說:“爺爺,不會等多久的,真的?!?/br> 張抗抗在四福五福開學后,親自送兩人進了學校,自己也踏上了人生新的征程。 她報的是歷史專業,是這所大學最好的專業。 這一年,張抗抗完全把自己泡在了學校圖書館,每天都是沒日沒夜的讀書學習。新的領域,新的知識完全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張抗抗只想把自己沉浸在里面,才不會胡思亂想。 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張抗抗依然會坐在桌前寫一封信給周勵,那檔案袋里已經裝滿了,現在是第三個袋子,張抗抗眼看著這個袋子,也要裝滿了。 其實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寫了多少信,只是覺得,這信越寫越長,她對周勵,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 可這些日子以來,張抗抗再也沒有收到周勵一封信。 張抗抗白天就完全沉浸在那些波瀾壯闊的歷史長河里,只是到了晚上,她總是失眠,有時好不容易睡去,又是大汗淋漓的從噩夢中醒來。 夢里的周勵總是穿著一身看不清顏色的軍裝,他努力的向張抗抗走來,可走的那么艱難,似乎每邁出一步,都撕心裂肺的疼。 張抗抗在夢里就喊,一直喊,喊周勵的名字,然后自己想朝他跑去。 可不管自己怎么動,張抗抗的雙腳就像黏在了地上一般,她半點也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周勵一步步向她靠近。 直到周勵走過來的那一瞬間,張抗抗才看清,他的臉上手上身上,全都是血。 張抗抗看不清周勵的表情,只能看見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和以前的一模一樣,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閃著小星星一般的看著她。 可是他的身上都在流血,一直不停的流血。 張抗抗正要說什么,眼前的周勵突然就不見了。 張抗抗尖叫起來,“周勵周勵!” 驀地睜開眼睛,張抗抗才知道,她又做噩夢了。 一九七九年某一天。 張抗抗在校園里走著,學校廣播里播放了一條消息。 女廣播員用極其沉重的語調播報著,“戰爭爆發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