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張抗抗把剪子推子毛巾圍布等都收拾到一個大包里,就看見大福他們也都穿戴好了,走了出來。 張抗抗看到四個孩子,又免不了犯了愁。 “怎么了?”趙永紅問。 張抗抗說:“現在大福和三福穿的,多少還能抗冷,可等一下雪,他們就受不住了。冬衣還沒著落,我也發愁。我昨天在柜子里翻了翻,我那里還有一件棉衣,我想著回來給三福改一下?!?/br> “那你穿什么?”趙永紅問。 “我再說吧,多套幾件算了?!睆埧箍拐f:“我看了,能改兩件,正好三福和五福的棉衣就出來了?!?/br> 趙永紅也不知道怎么辦,就對張抗抗說:“說不好明天就有來剪頭發的呢?!?/br> “也是。過了今天再發愁吧,今天咱們開開心心去看演出?!?/br> 張抗抗說完,去臥室抱五福出來。 因為有演出,又是冬閑,整個打漁張還有附近的公社都放了一天假,讓大家去看演出去。 周勵見張抗抗抱了五福出來,立刻去接了過來,并趕在張抗抗道謝之前,讓張抗抗扶著張萍萍就行,五福不用她管,他和馮坤抱著。 馮坤興致不高,本來說不去看,要在家里躺一天。周勵怕他又偷偷喝酒,非拉著他去不可。 一行人浩浩蕩蕩就出發了。 演出有兩場,上午一場,下午一場,一場是紅色歌舞,一場是樣板戲。 張抗抗他們到的時候,舞臺已經被圍的人山人海了。周勵把五福交給張抗抗后,好不容易在中間的地方放上了幾家的小板凳,然后讓孩子們先去坐。 大福他們去坐的時候,還不往拉上張萍萍,四個孩子簇擁著張萍萍,讓她坐在了最中間。 看著那幾個孩子,趙永紅轉頭對張抗抗說:“真的,這四個孩子你沒白養?!?/br> 張抗抗也笑了,說:“誰說不是呢?!?/br> 四個大人也在孩子們身后坐下了,不一會兒來的人越來越多,等演出快開始的時候,張抗抗往后轉頭一看,已經滿滿的都是人了。 不說這平地上,就是上面的樹上,也掛滿了人。 演出很快就開始了,當妮娜上場的時候,張大福就指著妮娜對趙永紅說:“你看,就是她?!?/br> 趙永紅看著舞臺上的妮娜,只覺得她整個人都在發光,趙永紅緊緊攥起了拳頭,興奮的看著。 周勵在后面問張抗抗:“把五福給我吧,我抱著?!?/br> 張抗抗搖搖頭:“不用了,你看吧?!?/br> 周勵實在不知道這有什么好看的,如果不是家里孩子多,需要他幫忙拿東西抱孩子什么的,他覺得還不如在院子里打一場球,然后睡上個天荒地老才好呢。 周勵很固執,見張抗抗和趙永紅都伸長了脖子往舞臺上看,就把五福直接抱了過來,說:“還是我抱著吧,我沒什么興趣看?!?/br> 周勵把五福抱過來,想問馮坤要不要出去轉轉,一轉頭就看見馮坤都看迷了。 周勵心道,就這還說不來呢! 周勵抱著五福從人群中擠出去,他怕人擠著五福,就拿手臂緊緊護著五福,好不容易從人群里擠出來,周勵覺得自己都要被人群蹭掉皮了,可低頭一看,小五福正在他懷里嘿嘿的笑呢。 周勵這下也樂了,低頭道:“你笑什么笑,你個小壞蛋?!?/br> 周勵不愛看這些,可有人愛看。 趙永紅就無比激動的拉著張抗抗的手,一邊看一邊流淚。 張抗抗看她都哭了,就說:“你這是怎么了,這么激動!” 趙永紅擦一把眼淚說:“抗抗,我是激動,我想說,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br> 張抗抗看著趙永紅,就聽見她說:“就這樣,過的像個人,像一個活著的人,有血rou有感情能生活的人?!?/br> 張抗抗明白趙永紅的意思,輕輕攥一下趙永紅的手道:“會的,會有這樣的生活的?!?/br> 趙永紅轉頭看一眼張抗抗,張抗抗也在看她,兩個人相識一笑。 再往舞臺看去,只見妮娜跟著音樂翩翩起舞。三個人就像這世界上的人全都消失了一般,在人群中找到了對方,然后拼命的向對方揮著手,成全了彼此的夢。 上午場結束時,趙永紅還處在震撼中。因為下午還有一場,大家都是大老遠的來,都不會回去,自己帶了干糧,就近一坐,吃一點,聊一會兒,等著下午的樣板戲開始。 張抗抗帶著幾個孩子啃窩頭,又讓她姐張萍萍也吃一點,就聽見舞臺上有人站著喊她的名字。 張抗抗抬頭就看見了妮娜,妮娜妝也沒卸,拼命的朝張抗抗招手。 張抗抗也站起來,朝妮娜揮手。 妮娜做了一個在后臺等她們的動作,張抗抗和趙永紅心領神會,把孩子們托付給周勵和馮坤后,就去了后臺。 這時人群中已經開始議論紛紛。 有人竟認出了張抗抗,說沒想到張抗抗還認識這樣的人物。 張抗抗和趙永紅到了后臺,妮娜早就在后臺等著了,見到兩人過來,立刻伸展手臂,三個人緊緊抱在了一起。 “你就是趙永紅?!?/br> “你是妮娜!” “我是張抗抗?!?/br> “哈哈哈。真好?!?/br> “真的太好太好了?!?/br> 三個人終于見了面,一樣的年紀,一樣的青春澎湃、朝氣蓬勃,又是一樣的對生活充滿了希望,懷揣著夢想。 下午樣板戲結束后,張抗抗便去后臺給她們剪頭發。 這邊剛開始剪,臨時搭建的舞臺就開始撤了,原本被幕布擋著的眾人,一下子就全露了出來。 鄉親們看完了演出,久久不肯散去,還想多看幾眼仙女一樣的人物,卻見幕布撤掉,幾個演員妝也沒卸,坐在那里等著張抗抗給她們剪頭發。 張抗抗畢竟沒受過這么多的目光注視,見人都在看她們,就干脆背過身去。 倒是妮娜她們,早就習慣了灼灼目光,笑著朝人群揮手。 大家干脆都不走了,覺得在這里看人剪頭發也是一種享受。 其中就有人看出來了,那不是打漁張的張抗抗嗎。 然后人群里就開始議論紛紛。 “是張抗抗,我還找過她剪頭發呢?!?/br> “就是她,我就是打漁張的,我連我們公社的人還認不出來?旁邊坐著的那個就是和她一起住的女知青?!?/br> “她不是和男知青一起住嗎?” “胡說八道。你不帶這么編排人的,她是命硬,八字不好,但知青去住,是我們公社做的決定,不光男知青,還有女知青呢,最近她大姐也搬回家了?!?/br> “那就是沒那事唄?!?/br> “什么事?……” …… “簡直胡說八道!” “誒,你看,就連她們都找張抗抗剪頭發呢?!?/br> “我也想剪成和那個女的一樣的?!?/br> “她叫妮娜,我姐和她是同學。大明星,多漂亮啊?!?/br> “那我就是想剪妮娜那種?!?/br> …… 等張抗抗給人剪完了頭發,天也已經黑了,妮娜她們也要轉戰下一個公社了,三個人依依不舍的分別,最后約定要常寫信。 妮娜臨走時,拉著張抗抗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張抗抗頓時臉紅了。 回去的路上,趙永紅好奇死了,一直問張抗抗,妮娜說了什么。 張抗抗臉又紅了,幸虧是在晚上,大家看不出來。 張抗抗沒回答,只是看了眼周勵。 她沒有告訴趙永紅,妮娜剛剛拉著她說,那個男的是不是喜歡你?他一直注視著你,你倆挺般配的。 張抗抗沒有回答妮娜,雖然妮娜期待的看著她,她還是沒有回答。 張抗抗是喜歡周勵的。 可她卻有自己的驕傲。 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身份什么樣的處境,如果她想抓住周勵這棵救命草,或許真的像之前人傳的那樣,沒臉沒皮的去敲一下周勵的窗戶,這事就成了?;蛘吣呐率腔貞軇钜痪?,在他向她說愿意為她做任何事的時候,接著他的話說一句,或者像那些狗血劇一樣,順勢摔進他的懷里…… 張抗抗想想自己腦補的這些就覺得好笑,她知道那種關系是不穩定的,周勵也不是那種可以投懷送抱的人。張抗抗在愛情上唯一想要的就是對等。一個對等的人,一個彼此尊重的人格。 她知道,以自己現在的條件和處境,她和周勵之間是不對等的。 她不可能帶著五個孩子,一個生病的jiejie去依靠周勵,周勵是個人,不是救世主,更不會成為她張抗抗的救世主。 張抗抗清楚的知道,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她需要一個可以對抗的關系,一個互相欣賞,互相進步,又可以互相扶持的關系。 她不要那種,她在井底,連掙扎都懶得做,就等著周勵朝她伸手。 張抗抗知道,在周勵伸出手的那一瞬間,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平等可言。 張抗抗看著在前面邊走邊和馮坤聊天的周勵,暗自下了決心,只想周勵能把腳步放慢那么一點點,讓她可以快馬加鞭的追上去。 幾個人回到家,孩子們早就累脫了,張抗抗喊他們洗完了手腳,趕緊上床休息。張萍萍也是,雖然很累,可躺在床上的她卻異常興奮,偶爾揮舞著自己的手,嘴里還含糊的哼上一兩句。 張抗抗笑著看她姐說:“姐,你那么喜歡唱,以后就多唱出來。今天太晚了,你早點休息?!?/br> 張抗抗把一家人收拾妥當了,才走出來。 院子里靜悄悄的。 張抗抗拉一個板凳坐在那里,看著漫天黑幕,感受著這死一般的寂靜。 這里的夜,實在是太安靜了。 不但沒有任何華麗的燈光,更沒有嘈雜的人聲,夜晚的打漁張是無比安靜的,就連養在家里的狗,也都早早的休息了。尤其是天氣一冷,所有人都早早的上了床,外面更是毫無聲息。 張抗抗坐在那里,靜靜的感受著身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