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沈瀠閉著眼睛,疼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淚水不停地從眼角滾落。她真的很累,想就這樣睡過去,但是孩子還沒有生出來,她知道自己不能睡。 “生完這個,咱們就不生了?!迸嵫拥拇笫謸荛_她汗濕的頭發,心疼地說道。 沈瀠被他的話逗笑,心想生孩子又不是他說了算。照他那需索無度的樣子,怎么可能不生了??伤谶@里,粗糙的手傳遞著滿滿的力量過來,她好像又有勁了。 門外,宋遠航和王倩如夫妻倆也是心急如焚。橫豎裴延已經進去了,有他在,沈瀠好歹能安心些。 宋遠航年歲長,不似王倩如那般不知事。他是見過生孩子把自己命搭進去的。沈瀠看起來就柔柔弱弱的,恐怕挨不住疼。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還真不知道他那一根筋的師弟會做出什么事來。 最好是母子平安,也能了卻大家的心愿。 不知過了多久,王倩如也忍不住要進去查看一下時,屋子里終于傳來了嬰兒嘹亮的啼哭聲。 “生啦,生啦!”穩婆由衷地歡喜,大聲道,“恭喜恭喜??!是個大胖小子呢!” 她經驗老道,知道大凡生了男孩,給的紅封都是雙倍的,能不歡喜么? 裴延從穩婆手里接過皺巴巴黑不溜秋的孩子,他眼睛還睜不開,聲音像掐在嗓子眼里一樣,“啊啊啊”地哭著。這么看起來,的確不算漂亮,可他的心,卻莫名地軟成了一灘水。這是他的孩兒,他的女人給他生的寶貝疙瘩。 他低頭在孩子柔嫩的臉上親了一口,把他抱到沈瀠的面前。 “嘉嘉,我們的孩子,你看看?!?/br> 沈瀠精疲力竭,但還是露出笑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胎發。 為人母的感覺很奇妙,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好像剛剛所經歷的漫長痛苦,都變成了心口涌出的甜。 “給孩子起個名字吧?”沈瀠溫柔地說。 裴延想了想:“定字,如何?” 定,平定天下,定國□□。 沈瀠點頭,手放在孩子軟糯的臉上,閉上眼睛:“我累了,睡一會兒?!?/br> * 一個月過去,京城里已經有了冬日的寒意。明德宮已經開始燒地龍,各宮也都開始供應炭火。 前方不斷有戰報傳來。魏老將軍領兵,勢如破竹,韃靼已經被趕回了開平衛,并上了議和書。 裴章手里拿著議和書,冷冷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br> 徐器在旁說道:“皇上,這次看似韃靼敗了,投降議和。但他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要錢沒有,要地也沒有,提出來的條件不痛不癢,我們也占不到便宜。不知魏老將軍到底是如何同他們說的,這樣的議和書也敢遞上來?!?/br> 這回去抵御韃靼,本是十拿九穩的事,眾人都知道韃靼根本不可能吞下大業,不過是做個樣子,找回點面子。這件功勞原本落在徐器的頭上,半路卻殺出個魏老匹夫,活生生把功勞搶去了,徐器心里自然有千百個不滿。 裴章的手指扶著那宣紙面,問道:“西北那邊可有動靜?” “謝侍郎在那兒坐鎮,應該翻不出什么浪來?;噬嫌⒚?,當時派謝侍郎去西北軍,便是猜到了有今日吧?” 裴章不語。那時西北地動,沈瀠和謝云朗都在大同,兩個人應該見過。如果見過,謝云朗有沒有可能把她認出來?要是認出來了,謝云朗會怎么做? 他們都以為他不知道沈瀠和謝云朗之間的那點往事,實際上娶沈瀠之前,他已經調查得清清楚楚。只不過那時他在乎的是安國公的權勢,沈瀠喜歡誰,他并不在乎。后來他登基稱帝,沈瀠變成皇后,謝云朗也娶了高氏女,生下一雙兒女,這件陳年往事,怎么看都算是翻篇了。 可謝太傅之死,謝首輔致仕,沈瀠私下與謝家的那些往來,他也都知道。謝云朗雖然刻意避嫌,明面上幾乎沒有與中宮皇后有任何交集,可沈瀠這些的善意他也全都接受了。這么看來,并非流水無情,只是將情深埋在心里。 所以一直到沈瀠去世,裴章才打算真正重用謝云朗。 “皇上,該吃藥了?!贝髢裙匐p手托著托盤進來。托盤上是一只琺瑯瓷碗,湯藥還冒著熱氣。 徐器問道:“皇上身體不適?” 裴章單手拿起碗,一口飲盡,淡淡道:“只是太醫院開的調理身體的方子,不必在意?!?/br> 徐器想起女兒所托關于立太子的事,但見皇帝神色淡淡的,料想現在也不是個好時機,按下不提。 他從大殿退出去,恰好看見馮淼進來。兩個人打了個照面,馮淼破天荒地朝徐器拱了拱手。剛開始徐器從西北回來,兩個人之間為了爭權,不說水火不容,至少也算不得愉快。但自從女兒生下皇子以后,徐器能明顯感覺到馮淼對自己的態度與以往不同了。 他微微頷首,留神看了眼身后,卻不敢久留。 馮淼是來向皇帝復命的。飛魚服,繡春刀,滿臉肅殺。他本就是個寡言的男人,站在那里悄無聲息,如同影子一樣。錦衣衛本來就是皇帝的影子,做的都是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這一個月,他幾乎將整個直隸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裴延和沈瀠的影子。所以他斷定,這兩人已經不在京城了。 “不可能,他們走不遠?!迸嵴鹿麛嗟卣f道,“她懷著身孕,而且已經要臨盆。裴延肯定不會冒險讓她長途跋涉。醫館也沒有任何動靜?” 馮淼搖了搖頭,又道:“他們會不會再藏在宋大人那里?” 裴章之所以沒查宋遠航,料定裴延沒那個膽,敢再入保定,宋遠航也不敢再收留他們。上回沈瀠的事,裴章已經狠狠敲打過宋遠航了,除非他們私交好到可以舍棄生死。 眼下一月已過,裴延就算曾借住在宋家,此刻也應離開了。 “不必再查了?!迸嵴抡f道。京城里肯定還有裴延的人,會把這里的風吹草動盡數告訴他。這個隱藏在幕后之人,才是當前最大的隱患。至于裴延,就算回到大同,想要與他作對,師出無名,如何能讓舉國響應?到時,不過是自掘墳墓而已。 他不妨再給他們點時間,認清現實。 沈瀠終歸會明白,她千挑萬選的男人,不過是個草莽之輩,難堪大用。 這天下,還是他的。 上個月說過,這個月一定會完結的啦!所以沒剩多少字了。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梧桐清影、范范、盛小六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20249026 2瓶;彭彭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27章 韃靼上議和書已有幾日,但皇帝始終未對前線下達關于撤軍的命令。朝臣私底下議論紛紛,后來實在忍不住,上朝的時候向皇帝問起,都被皇帝搪塞了過去。 裴章近來頭疼得越發厲害,常常晚上整宿睡不著覺,夢見以前的人。 他瞞著外人,只院正來請平安脈的時候,讓他看一看。院正跪在炕床邊,收回手,久久不語。 裴章收回手,道:“只管說來?!?/br> 院正趴在地上:“敢問皇上,臣所開的安神湯藥,您可有按時按量服用?” 裴章道:“自然?!?/br> “皇上,請您務必說實話!”院正提高了聲調。 在旁邊的大內官道:“初時皇上覺得那湯藥有用,便私下加大了服用的量和次數,近來那湯藥也不怎么管用了?!?/br> 院正一怔,重重地嘆了口氣:“皇上!是藥三分毒,您怎么能不知會臣一聲,自己加重藥量?這,這跟服毒沒什么區別??!那藥本就是為了緩解您身體內的舊疾沉疴,臣再三叮囑,要你按照臣的方子服用,您……”他頻頻搖頭。 大內官震驚,低頭問道:“院正,可是有什么不妥?” “大大的不妥!這藥本就是個以毒攻毒的作用,初時極有效,但時日久了,藥效就會漸漸失去作用,到時候皇上的頭疼就會愈演愈烈,再沒辦法用藥物相抗衡!所以絕不可在一開始就加大藥量!” 院正的話擲地有聲,整個暖閣安靜得落針可聞。裴章靠在炕上黃緞繡的五彩金龍靠背上,抬手揉了揉額頭:“你直說吧,朕還有幾年?!?/br> “皇上!”大內官也跪在地上,“您可萬萬不能這么想??!” 裴章扯了下嘴角:“朕的身體如何,自己心里有數。院正,不得欺君?!?/br> 院正左右為難,最后還是實話實說,舌頭都在打顫:“少則五年,多則十年?;噬现恍韬蒙拆B,或可更長久?!?/br> 裴章忍不住笑了下。一個皇帝,日理萬機,如何好生安養?從前他就覺得時間不夠用,每日只睡兩三個時辰。如今知道自己至多剩下十年,更不敢松懈,否則怎么能把江山交給元兒?生或死他并不是看得很重,臣工百姓,人人嘴里喊著“萬歲萬歲萬萬歲”,可古往今來,尚且沒有皇帝活過百歲,何來萬歲? 只恨老天不肯給他足夠的時間,去完成那些心愿。吏治,漕運,開疆擴土,十年又怎么夠呢?再給他三十年,五十年,他或許可以成為大業開國以來最偉大的皇帝。但現在沒有時間了。 大內官已經開始跪在旁邊抹淚。他知道這幾年皇上有多不容易,這病多半是累出來的。好好的人,正春秋鼎盛,居然被告知只剩下十年的活頭,任誰都受不了。 院正告退。 裴章表現得很平靜,平靜地下了炕床,坐在書案后面,提筆蘸墨。 寫完之后,他對還哭哭啼啼的大內官說:“別哭了,把這封信用飛腳遞送到開平衛?!?/br> 大內官連忙止了哭聲,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皇上,您這是要……?” 裴章看向窗外,沒有說話。 與此同時,在京城前往大同的一輛馬車上,沈瀠抱著襁褓中的孩子,依偎在裴延身邊。裴延面前擺著一張輿圖,他提筆在全國十二布政使司上面圈圈畫畫。 沈瀠一出月子,他們就扮成行商之人,離開保定,北上前往大同。為了不過于引人注目,此行只帶了青峰和易姑姑兩人。昆侖則帶著紅菱和綠蘿,用跟他們差不多的打扮,一路南下。 “侯爺在干什么?”沈瀠問到。 裴延解釋:“我在判斷,一旦起事,全國會有多少地方擁護裴章?!?/br> “有結果了嗎?” 裴延自嘲一笑,摟著她的肩膀:“只怕除了西北軍,沒有人會幫我。要反皇帝,必須師出有名。如今我通敵的嫌疑未洗,倉促之間起事,只怕不妥。大同知府也是他的人?!?/br> 沈瀠垂下眸子,手無意識地揪著襁褓的邊沿。她是知道一個法子,能幫裴延,只不過那樣會掀起驚濤巨浪,將裴章置到非常被動的局面。他雖然冷落過她,強行擄走她,但也不算是十惡不赦。她還無法下定決心,用那樣的招數對付他。 “怎么了?”裴延拍了拍她的肩頭,以為她是孩子抱累了,就接手道,“來,定哥兒,到爹爹這兒來,累著你娘了?!?/br> 大胖小子明顯更喜歡娘懷里的奶香味,被抱走的時候扁了扁嘴,泫然欲泣。但到底是夢鄉甜蜜,咕噥一聲,又睡著了。月子里又黑又皺,出了月子倒是養的越發好了,頭發像云團一樣,眉毛還沒長出來,相貌談不上好壞。倒是皮膚變得又白又嫩,像剛蒸出來的饅頭似的。在宋家的時候,那幾個幫忙的奶娘都愛極了他,臨別還抹了眼淚。 不過沈瀠都是自己喂養。上輩子她沒孩子緣,好不容易得了這么個寶貝疙瘩,自然是事事親力親為,累是累了點,孩子也親她。 沈瀠看了裴延一眼,他眉眼祥和地看著兒子,嘴角含笑,儼然慈父,完全沒有帶兵的那種戾氣。她其實不希望他去爭那個位置。她是看著裴章一點點改變,所以心中萬分抵觸皇位??伤麪幠莻€位置不是為了別人,就是為了保護她,她又不能勸他不爭。 她了解裴章,正因為了解,所以明白他們別無所擇。要么乖乖地束手就擒,要么奮起反抗。她這輩子就像是被那座皇宮圈住了,怎么也逃不開。 只是京城里,沈家那一大家子,安定侯府那一家子,始終是沈瀠的心結。如果到時候,裴章抓了他們來要挾,該如何是好? “先頭我讓玉屏別來找我們,就在京郊那對老夫婦那里養傷,現在看來是對的?!鄙驗u幫兒子掖好襁褓,輕輕說道,“她在宮里呆慣了,比旁人警醒一些,說是那附近有人監視她。她能順利出宮,想必還得了宮里某些娘娘的庇佑?!?/br> 裴延隨口道:“那位玉屏姑娘似乎是原來皇后身邊的女官?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沈瀠被問得一愣。她一個平民女子,認識皇后身邊的女官,還能讓那女官為自己豁出性命,的確古怪。事到如今,有些事也應該告訴他了。 “其實我……” 怎料她剛開了個頭,馬車就停下來。青峰在外面說道:“爺,急報?!?/br> 原本魏老將軍帶著半數的京衛,已經將逼近京師的韃靼大軍重新打回了開平衛以北,韃靼也上了議和書,雙方暫且停戰。怎料,皇帝竟然不顧魏老將軍歷經兩場戰事之苦,要他繼續追擊韃靼。京衛是守護京師的,并沒有在邊境作戰的經驗,更沒有深入西北草原荒漠的能力。 魏老將軍上書勸諫,皇帝一意孤行,將他撤了職調回來,重又派徐器去接任,看樣子不打到韃靼的王庭,誓不罷休。 裴延聽罷青峰所述,第一反應是裴章瘋了。京衛常年養尊處優,許多年沒有經歷過大戰,這回能夠戰勝韃靼,因為韃靼根本不是真的想要攻城略地,只是為了抒發不滿。要他們深入北境,供給跟不上,又水土不服,到時候只怕要折損過半。 晚上,投宿在客棧里。青峰把宋遠航派來傳信的人,帶到裴延面前。沈瀠在里間,和易姑姑一同給孩子擦拭身子。隔著一道屏風,自然也是聽得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