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三嬸，你呀聽我的，你趁著現在，趕緊給老三生個男孩，你可瞧見了，我自從嫁到他們老姚家，就一直讓老大家的踩在腳底下，口頭禪就是她給姚家生了兩個大孫子，你看看她現在拽的?！?/br>
    江滿抱著暢暢呢，真不愛聽這個話，就找借口趕緊回去了。

    三四天之后，姚香玲聞訊趕來，先去了老宅那邊，去看過姚二嫂之后，就奔江滿家來了。

    “我聽說暢暢長牙了”姚香玲笑瞇瞇拿了雙紅色的軟底小鞋子，還有粉色小襪子，“看看行不行，我這陣子上班有點忙，做得粗針大線的?！?/br>
    “大姐這針線比我強多了?！苯瓭M抱著暢暢，“暢暢，叫大姑，你說謝謝大姑?！?/br>
    “暢暢，來大姑抱抱?！币ο懔岚研『⒈г谙ヮ^，逗著玩了一會兒，“會爬了嗎”

    “會爬了，就是可懶了，不肯爬?！苯瓭M笑，“我要是在跟前，叫她爬也不爬，我把她放在竹席上剛一離開，她就爬到泥地上了?，F在她要是不睡覺，我啥都沒法干?！?/br>
    “城里有那種小孩的床，帶圍欄的?！币ο懔徇B解說帶比劃，“你問問能不能找木匠做一個，小孩放在里邊不用人時刻看著?！币ο懔岫褐鴷硶承ζ饋?，“不然你一個人帶孩子，有時候還真分不開身?！?/br>
    江滿一聽就明白她說的是嬰兒床，她其實也想到了，就是鄉村土木匠沒做過，她正想著畫個圖找人定做。江滿笑道：“這個挺好，我問問有沒有木匠會做?！?/br>
    暢暢被姚香玲抱了一會兒，張著小手要mama，江滿把她抱過來，抱出去提醒她尿尿。

    “她三妗子，你把孩子養得真好?！备筛蓛魞?，白白嫩嫩的，衣裳和小手小臉干干凈凈，這小孩還一逗就笑，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歡。姚香玲說著嘆氣，“你可不知道，你說老二兩口子……唉，弄得我這半天心里不高興?！?/br>
    “咋啦”江滿忙問。

    “別提了，也不知他們兩口子咋想的，我聽說她生了，趕緊回來看看呢，結果他二妗子問我是不是想要個閨女，我說想呀，她就說要把剛生的這個送給我養，她好趕緊再生一個?！?/br>
    江滿驚訝：“二嫂隨口開玩笑的吧”

    “她開玩笑倒好了，她可不是開玩笑。我跟她說了，她要是真覺得養不了了，想送人，我給她在城里找一家，你姐夫廠里有一家不生孩子的，條件很好，她又說舍不得給別人?！?/br>
    姚香玲搖頭抱怨，“你聽聽，這算咋回事啊，給別人舍不得要給我，我養大了算誰家的你說虧她想得出來?！?/br>
    姚香玲有些話沒能說完，她說自己年紀大了，夠四十歲了不想再養個孩子，姚二嫂還不高興了，揭短說當初她為啥想養暢暢，說都是親弟弟、親侄女，她還偏心了。

    姚香玲氣得不搭理她。這孩子跟當初暢暢能一樣嗎，當初姚香玲想養暢暢，主要是心疼孩子，擔心姚志華跟江滿離了婚，孩子沒著落。

    “二嫂要是打算再生一個……”江滿頓了頓，再生一個她就能保證是男孩了 “二嫂生與不生，能生就能養，也不用非得把這個孩子送給你呀?！?/br>
    姚香玲說：“老二兩口子，我懶得再管他們，她越這樣，我還越不能要了。我給他們養孩子算啥呀就算給我當女兒，你看看老二那兩口子，將來他們能保證不跟孩子攀扯了”

    兩天后的下午，暢暢睡覺了，江滿就在院里種韭菜。韭菜這東西不好種，需要用篩子把土篩得細細的，菜苗長出來的第二年，還要挖出宿根再重新移栽，一行行排整齊。不過優點是只要種了，宿根一直能吃很多年。

    為了鮮嫩的韭菜餃子、韭菜盒子，江滿也是挺拼的，大場邊上挖了松軟的壤土，拿篩子蹲在菜園邊上篩。

    “她三嬸，你在家呀?！币χ拒娡崎T進來。

    “二哥”這可是個稀客，江滿忙問，“啥事啊”

    “你家還有奶粉嗎”姚志軍說，“我聽說暢暢吃奶粉的?！?/br>
    全村里怕也只有他們家孩子能吃上奶粉了。

    “二嫂奶水不夠”江滿放下篩子，站起來去洗手。

    “這都幾天了，還沒啥奶水，光用湯勺喂了幾勺米湯?！币χ拒娬驹谀莾耗樕趩?，“這一胎可真夠糟心的?！?/br>
    “二哥，不是我說，二嫂生下孩子心情不好，也影響她催奶，你得幫她開解開解，別人開解可沒你管用?！苯瓭M洗干凈手，看看姚志軍，“二哥，我家暢暢是搭配著吃奶粉，這東西不容易買家里也不多了，奶瓶你有嗎暢暢只有一個奶瓶，她現在長牙，牙板癢癢，奶嘴都讓她咬壞了?！?/br>
    “奶瓶，我再去買吧?！币χ拒姫q豫了一下，終究沒好意思開口借奶瓶，“你先給我一包救救急，我去問過了，鎮上也買不到奶粉?！?/br>
    “你還是趕緊給二嫂催奶，剛生下來她又不能吃別的，光靠吃奶粉，一包奶粉也吃不了幾天?！?/br>
    江滿進屋拿了一包奶粉給他，姚志軍也沒提還不還的，接過去匆匆就走了。

    “咋了這是”肖秀玲隨后進來，“姚二嫂子沒奶水呀”

    “讓我給他一包奶粉?！苯瓭M對這個“給”字真有些無奈，這個牌子的奶粉一包兩三塊錢，關鍵是要靠姚志華從滬城寄來，她還怕耽誤暢暢吃呢。

    橫豎只此一次，她不忍心看著小嬰兒挨餓，救救急他們自己再想辦法，下回不管誰來，也別想拿走暢暢一勺奶粉了。

    江滿做了兩瓶辣豆醬給姚志華寄過去，順便寫信提了一句，叫他再給閨女寄奶粉來。姚志華隨后又寄來四包，估摸著夠暢暢吃到暑假了吧，居然還給她寄了個小印章，小小的長方形，工工整整刻著江滿兩個字。

    好歹她也有個印章了。原先每次寄東西來，簽了字還得摁手印?，F在又當了個會計，生產隊收納支出都需要她簽字蓋章，鎮上偏還沒有刻章的，得到縣城去，還得三天后才能拿到。

    九天和十二天都沒動靜，一直等到孩子滿月，江滿估摸著姚志軍家是不打算辦酒了，就又抱著孩子過去坐坐。姚二嫂月子滿了，已經起來了，看著氣色還行，姚大嫂捧著八個多月的大肚子也在。

    江滿一進去，姚大嫂就笑吟吟地問：“他三嬸，你聽說了沒可真是馬不知臉長?！?/br>
    “聽說啥呀”

    “那邊?！币Υ笊┩舯谂?，“咱們那位小姑子，這會兒怕又得氣得哭呢。你猜猜為啥”

    “為啥呀”她一臉得意地賣關子，江滿也就配合地問了一句。

    “昨天相親了。她不是打定主意要找個城里的嗎，嫁不出去沒人要，這次降低標準啦，鼻孔朝天覺得自己跟皇姑下嫁似的，答應去相看一個農村的，人家那小青年長得好，她看上了，回來等回話，結果一早媒人過來說，人家沒看上她?！?/br>
    姚大嫂笑嘻嘻地樂呵，“人家那小青年才十八，嫌她大兩歲，又聽說她名聲太臭。好好的人家只要眼睛不瞎，誰敢要她呀?！?/br>
    “就她那樣的，我是男人我也不敢娶，我情愿打光棍?！苯瓭M嗤笑一聲，轉念又想，林子大了什么鳥沒有啊，這個世界上，再渣的男人、再賤的女人都有人要。

    她抱著暢暢去床上看看孩子，指著襁褓里的小嬰兒跟暢暢說話：“暢暢你看，這是小meimei，管你叫小jiejie的?！?/br>
    姚大嫂：“他三嬸，你可真舍得，瞧瞧你家暢暢穿的，嘖嘖嘖，都是好衣裳。有沒有穿小了的給我我預備著，我生高產時候做的小衣裳，穿了四個孩子，早成破爛了?！?/br>
    “哎，我沒留下啊?！苯瓭M一臉抱歉，“暢暢生的時候大熱天，就做了兩間棉布小褂，洗洗曬曬一夏天就不能穿了，我前幾天撕了納鞋底了?！?/br>
    假話，把自家孩子舊衣服送人的習慣，她壓根就沒有啊，出生時mama親手縫的小衣服，她得給女兒留著做紀念。

    誰知道姚大嫂壓根不信，睜大眼睛問：“你撕了哄誰呀，你不留著生二胎穿啊，小衣服小孩又穿不壞，你先借給我，等你生了二胎，我再還給你不就行了?！?/br>
    “真撕了，不信你去看看?！苯瓭M說，“真要生二胎就再做新的唄?！?/br>
    姚大嫂捂嘴：“嘖嘖，她三嬸到底是有錢人，你們兩口子都是有能耐的，你如今還當了干部了，比我們兩家都強?！?/br>
    江滿笑笑：“有沒有錢的，我跟大嫂你不能比，我年紀輕就這一個孩子，吃穿上頭不會過日子唄?！?/br>
    姚大嫂被堵得臉色一變，恰好姚青葉在大門口喊了她一聲。

    “啥事啊青葉”姚大嫂應了一聲，回頭笑著抱怨道，“你瞅瞅我家這些孩子，離不開我，我出個門就跟著找，處處擔心我?！闭酒饋硗庾?，“那啥，他二嬸三嬸你們聊著，我回去睡一會兒去，我現在月份大了，春困秋乏光想打瞌睡?！?/br>
    等她一走，姚二嫂就呸了一聲：“瞧把她拽的，擱不下她了，整個姚家村都擱不下她了?！?/br>
    江滿笑了下，從她來到，就一直聽大嫂叨叨，二嫂坐在一邊都沒說幾句話，一猜就是大嫂又犯老毛病了。

    果然，姚二嫂生氣：“我看見她來了就頭疼。今天來問我咋不給小孩辦酒，我說都老三了，不好意思再叫親戚朋友花錢，她說丫頭不辦就不辦了吧，還叫我實在不行，就想法子抱養個男孩，你說她這不是嘲笑我生不出兒子嗎?！?/br>
    “二嫂，你別理她，閨女怎么了閨女才貼心孝順呢。你把三個閨女培養得有出息了，將來我看比什么都強?！?/br>
    “那不行?！币Χ┖藓薜卣f，“不蒸饅頭爭口氣，我跟招娣她爸商量過了，非得生個男孩不可?！?/br>
    江滿：……

    江滿如今對“重男輕女”有些體會，其實二哥二嫂對兩個女兒也都疼愛，平常雖然使喚干活，倒也不舍得打罵一下，早早給招弟上了小學。就算思想上一心盼個男孩，也未必不是環境逼出來的，或者說姚二嫂自己看不開，老姚家逼出來的。

    她干脆換了個話題：“二嫂，我看你月子做得挺好啊，氣色不錯?！?/br>
    “還不是都靠我娘在這兒，招娣領娣也懂事，小三兒的尿布，我月子里招娣也幫著洗?！?/br>
    “二嫂，你們起名字了沒”江滿笑道，“總不能一直叫人家小三兒呀?！?/br>
    “還沒呢?！币Χ╊D了頓，看看她懷里的暢暢，想起姚大嫂曾經給暢暢取名“來娣”，惹得姚志華不高興撂臉子。

    這陣子姚二嫂也不是沒想過給孩子取名，老大老二叫招娣領娣，再往后，“來娣”肯定排除了，那該叫啥呀盼娣，迎娣，引娣……姚二嫂想來想去心里別扭。兩相一對比，姚二嫂就感慨人家的女兒是啥命，看看暢暢，爹媽都疼愛重視，還都有能耐，養得跟寶貝似的。

    “她三嬸，你上過學的，你家老三還是大學生，你幫起個名吧。你看暢暢的名字你們起的多好?！?/br>
    江滿：“我才上幾天學，識幾個字呀，暢暢的名字也是跟姚志華一起琢磨的。二哥二嫂你們想給叫啥名呢”

    “你二哥，他壓根不管這事?！?/br>
    “招娣，過來?！苯瓭M一抬頭，看見招娣領著meimei進來，笑著招招手，“咱們招娣可真是個能干的小姑娘。招娣，你說小meimei給叫什么名字好聽呢”

    招娣看看姚二嫂，江滿笑道：“你們小姐妹倆想想，小孩腦子靈，說說讓你娘選一選，也不一定就非得叫，參考一下?！?/br>
    “娘?！币φ墟访蛎蜃?，小臉上遲疑了一下，“你說……叫琳琳好不好聽電影里有個人就叫琳琳，還有麗麗?！?/br>
    姚二嫂愣了一下，壓根沒想到九歲的大女兒還真認真給老三起名字，想了想：“那就……叫琳琳吧，是蠻好聽的?！?/br>
    姚琳琳三個月大，暢暢小姑娘學會了叫“mama”，架著兩只小胳膊會邁步走路了。

    江滿于是又巴望著女兒啥時候會自己走路。暢暢身高體重比村里一般大的孩子都要好，她用軟尺量了一下，74厘米高，22斤重。怎么還不會自己走路呢。

    她一提，肖秀玲沒好氣地數落她：“小孩該會就會了。才六七個月就整天巴著咋還不會說話，咋還不會爬，咋還不會走路……瞧你整天心急的，小孩能是一天長大的你這都還沒滿一周歲呢，楊楊也一周歲還零一個多月才會自己走路?！?/br>
    “再半個月就滿一周歲了?！苯瓭M架著小孩走了一會兒，這么練習走路可真要命，大人就得一直彎著腰，彎得腰都酸疼。

    她把暢暢抱起來，放到專門找木匠定做的童床里，暢暢就自己扶著圍欄站著玩兒，繞著小床半天一步地走。江滿看著女兒慢悠悠的動作，真心覺得這孩子不是不會，就是懶，干什么都不急不躁的。

    “嬸子，我放學了，暢暢，我放學了?！毙￡憲罟具斯具伺苓M來，看見肖秀玲愣了下，隨即咧開嘴笑一臉，“mama?！北贾ば懔釗溥^來，“mama你在家呀，我還以為你干活去了呢?！?/br>
    小孩每天育紅班放學就奔江滿家來，都習慣了，過自家大門而不入。

    “今天生產隊活兒不多，下午沒上工?！毙ば懔峤幼鹤?，抱怨道，“楊楊，你長大了，以后不能這么沖過來，都要把你媽撞倒了?！?/br>
    “夸張了點兒，你兒子才四歲半?！苯瓭M推了下小陸楊，“楊楊，先去洗手洗臉，回來沒洗手不許跟小meimei玩，也不許吃東西?！被仡^跟肖秀玲抱怨，“你說育紅班老師教的啥呀，每次放學回來，兩手泥一身汗?！?/br>
    “教啥呀，統共兩個老師，就是村里上過幾天學的倆婦女，那么多小孩關在一個院里，只要不哭不鬧不打架，在爛泥地里滾著玩，整天回來一身臟，尿尿和泥老師都不管?！?/br>
    小陸楊乖乖跑去洗手，回來先把兩只小手舉起來給江滿檢查，江滿夸了他一句，遞給他掰開的半個香瓜。

    小陸楊一邊吃香瓜，一邊跑去趴在童床圍欄上，不厭其煩地教暢暢：“暢暢，叫哥哥，哥哥?！?/br>
    “嘎嘎?！?/br>
    “不是嘎嘎，是哥哥，哥哥?！?/br>
    “嘎嘎?！睍硶硰堉∽祯谄鹉_，張著小手，咿咿呀呀說了半天嬰國語言，小路楊居然聽懂了，轉臉叫江滿：“嬸子，小meimei要吃香瓜，我能不能拿勺子喂她”

    “你吃你自己的，你不能喂她?！苯瓭M把剩下半個香瓜的瓜瓤和種子自己吃了，拿了半邊瓜rou走過去，暢暢一看趕緊張著小手喊：“mama，mama?！?/br>
    江滿拿了個小勺子輕輕把里面軟面的瓜rou刮下來，一層層刮成泥，喂給暢暢吃。

    “我看呀，我在不在家都一樣，楊楊現在都成你兒子了?！毙ば懔嵝Φ?，“他天天放學就來你家，有吃有喝還有玩，我可省了心了，將來長大得叫他怎么報答你呢?！?/br>
    “你行了啊，這香瓜還是你弟送來的呢?！?/br>
    “今晚吃啥”肖秀玲笑問，“難得我不用上工，你也別做飯了，咱倆今晚搭伙吃算了?！?/br>
    “隨便你，那我就等著吃了?！苯瓭M也不客氣，兩家中間圍墻上的絲瓜都分不清誰家的，兩人一個月里總得有幾次當飯搭子，肖秀玲家吃飯很有趣，一個月里跟她搭幾次伙，再回娘家吃幾頓，肖大嬸也隔三岔五給她送飯來。

    “那你看孩子，我去炒菜?！毙ば懔岽饝吡?。

    她還沒走出大門，老陳嬸子伸頭進來，笑嘻嘻問江滿：“暢暢媽，你老大家的要生了聽說發動啦，你大伯子去請接生婆了?！?/br>
    “你說大嫂”江滿強調更正了一下，老陳嬸子這話有語病啊，她可不承認誰是她老大，“不是還沒到日子嗎，還差半個多月呢?！?/br>
    “提前半個多月也正常，她這都第五胎了?！崩详悑鹱诱f，“也不知道這回生個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