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柏天衡自己知道，他搜集的不是模型，不過是一種心境，一種被稱之為念想的虛幻。

    所以在這間模型室擺滿模型的時候，柏天衡很少再來了，出國的這一年多，模型室里每一樣模型都用防塵罩罩著，但他始終沒多看一眼。

    直到，他回國，直到，他在初評舞臺，見到了江湛。

    重進模型室，拆防塵罩的那天，柏天衡形容不出自己是什么樣的心情，就是突然覺得，這一整層的模型，終于要等來它們真正的主人了。

    這也是為什么，有那么多房子，柏天衡今天一定要帶江湛來這里。

    因為只有模型，能讓江湛百分百高興，甚至高興到不想離開。

    總之，能留多晚留多晚，最好把心把人都留下，以后天天都想往他這里鉆。

    柏天衡：不做人就不做人。

    而這個時候，江湛已經走到了模型室最東面，停在了一個大展示臺前。

    展示臺一米多高，長足有兩米，寬度也有半米多。

    這么大的展示臺，陳列著一個造型獨特的宇航太空堡。

    這款太空堡江湛記得非常清楚，清楚到每一部分的零件有多少塊，至今都能詳細地說出來。

    因為他曾經有個一模一樣的太空堡。

    是高考畢業的那年，江父托人從國外花高價買來，送給狀元兒子的畢業禮物。

    江湛拼搭了整整一個暑假，都沒有拼好，后來每次放假回家，都要熬夜拼個昏天黑地，可惜整個太空堡的結構太復雜，一直沒有拼好。

    江家破產的那一年，拼完三分之二的模型被江湛收了起來，后來陪母親治病去國外，因為缺錢，那款太空堡又剛好被炒到高價，江湛沒猶豫，直接把還沒拼好的模型，連帶著散落的部件，一起轉手賣了。

    賣的時候，中間人還說：“兄弟，你這沒拼好，賣也不能是最貴的價，多可惜，不如你拼好，我再幫你找買家，反正不愁賣，還能多賺錢?！?/br>
    江湛哪有精力和時間，直接半成品賣了。

    賣給誰，他也沒多問，反正賣了換錢，東西就不是他的了。

    如今，一模一樣的太空堡，就在眼前。

    江湛看不出是不是自己搭了一半的那個，就算是，也認不出了。畢竟無論是零件，還是拼好的成品，都不可能帶上個人的印記，有印記或者破損，就不是能被炒到六位數的高價模型了。

    “喜歡這個？”柏天衡走到身旁，也看著展示臺上的太空堡。

    江湛一頓，示意太空堡，問：“你買的成品？還是自己搭的?！?/br>
    柏天衡想了想：“一半一半吧?！?/br>
    江湛豁然轉頭。

    柏天衡：“應該是四年多前買的，當時這款正熱，不太好買，有人轉手了一個半成品，我就買下了?！?/br>
    “買回來的時候在拍戲，太忙了，也沒多管。一年多前做什么都覺得煩，就每天什么都不干，在這里拼這個，出國之前拼完的?！?/br>
    江湛一動不動地看著柏天衡，問：“你拼了哪幾個部分？”

    柏天衡指了指太空堡：“堡壘四周的幾個輪軸，幾個飛機的機翼，還有這邊幾大塊最好拼的部分?！?/br>
    江湛心口直跳，越跳越快。

    是他的那個，就是他以前那個！

    是柏天衡買了？

    竟然是他買的？

    江湛回頭看太空堡，滿眼不可思議。

    柏天衡察覺他神情有變，問：“怎么了？”

    江湛回頭看他。

    柏天衡：“？”

    江湛依舊看著他，不說話。

    柏天衡：“嗯？”

    江湛沒說話，搖搖頭，心里笑嘆：人和人的交集、際遇和緣分，還真是老天注定的。

    誰能想到，早在很多年之前，他開始修圖之前，他和柏天衡的交集就已經有過那么一次了。

    而那一次，和此時此刻，隔了至少三四年。

    三四年前，太空堡在他手里，半成品。

    三四年后，太空堡在柏天衡的模型室，成品。

    他們一人搭了一半。

    江湛光想想，都覺得奇妙。

    但江湛什么都沒說，與過去的那幾年有關的一丁點事，他都不想告訴任何人。

    他只對柏天衡道：“這么大一個，你能搭一半，很厲害了?！?/br>
    柏天衡：“模型買來的時候，我也是這么想之前那個人的?！?/br>
    江湛：客氣。

    說著，兩人一起，繼續往模型室里面走。

    柏天衡：“要不要拿幾個小的給你，拆了拼拼看？”

    江湛眼底瞬間一亮：“可以嗎？”

    柏天衡：“當然可以?！?/br>
    模型室不光只有陳列柜和模型，還有一個大工作臺，工作臺前面還有一個很大的懶人軟沙發。

    以前柏天衡會一個人窩在沙發里拼，現在江湛來了，就是兩個人一起。

    江湛很久沒碰模型，拿到一個基礎版飛機，滿眼都是光，注意力全在飛機模型上，拆了拼，拼了拆。

    柏天衡去拿了點吃的、飲料上來，就坐在旁邊看他拼。這樣的光景，能與記憶力的畫面完全重合。

    以前也是這樣，江湛摸到模型，就很專注，柏天衡對模型不算上心，能陪著玩兒一會兒，大部分時間，都在看人。

    而此刻看著江湛，柏天衡又覺得很奇妙，無論是打籃球還是拼模型，江湛總給他一種感覺：

    好像他這么多年根本沒有變，無論是時間還是人生經歷，都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一點痕跡。

    江湛，始終是江湛。

    柏天衡一方面覺得人總會變，不該如此，一方面又想，江湛的這種純粹，不就是他喜歡的嗎。

    柏天衡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希望時間，越慢越好。

    江湛則在拼模型的時候，用同樣隨意的口氣，突然道：“你什么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男生的？”

    柏天衡側著身，面朝江湛的方向，胳膊屈著，架在沙發靠背上。

    江湛開口得有些突然，柏天衡一時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柏天衡道：“高中的時候?！?/br>
    江湛側頭看了看他，眼里表情都很淡定：“高中哪個時候？”

    柏天衡：“高一?！?/br>
    江湛意外會這么早，回過頭，繼續擺弄他手里的模型，依舊是如常的口氣：“你是怎么發現的？”

    柏天衡一直很沉著，直到此刻，他看著江湛，覺得嗓子有點干。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自己有些干澀的聲音：“我當時對一個男生心動了?！?/br>
    江湛再次回頭，他看著柏天衡，沒說話，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幾秒后——

    “不是看片的時候發現對女孩子沒反應才……？嗯？”

    柏天衡：“……”

    江湛：“不是這樣嗎？”

    柏天衡默默深呼吸：“……不是?！?/br>
    江湛：“我以為一般都是看片子什么的?！?/br>
    柏天衡一臉無語，伸手過去：“模型還我吧，你這個智商，還是別玩兒了?！?/br>
    江湛半躺在沙發里，哈哈直笑，避開柏天衡的手：“你少來，裝什么，不是因為看片還什么心動？在我面前你還裝？你那時候除了打球、網吧、上課，面前走個人你都不想廢眼神多看半眼好嗎?！?/br>
    柏天衡：“…………我以前在你心里的形象就是這樣？”

    江湛笑鬧道：“當然不止這樣，還有臉特別臭，脾氣特差，誰都不能惹你。你要當時真喜歡誰，你還能這樣？”

    柏天衡覺得自己有點被氣到了，也是，這么多年，也只有面前這位能次次戳中他的痛點。

    柏天衡伸手：“別廢話了，模型還我?！?/br>
    江湛拿模型的手伸出去老長：“你先告訴我你看的什么片?！?/br>
    柏天衡口氣變兇：“關你什么事？”

    江湛：“有種子嗎？”

    柏天衡：“？”

    江湛：“謝謝樓主，樓主好人?！?/br>
    柏天衡又好笑又好氣，反應過來，江湛在用這種打鬧玩笑的方式告訴自己，他也是gay。

    在自己說了之后，江湛跟著坦白，毫無掩飾。

    柏天衡斂起神情，沒說話，看著江湛。

    江湛收回胳膊，把模型放在腿上，神情自如：“分享種子，才是朋友?！?/br>
    柏天衡問了一句剛剛江湛問過的話：“什么時候？”什么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男生的。

    江湛聳肩，邊擺弄模型邊道：“大一的時候，寢室里有人放那種片子，跟著看，才發現不對?！?/br>
    柏天衡：“很驚訝吧？”

    江湛嘆了口氣：“何止驚訝，嚇了一大跳，一開始還不太接受，畢竟我以前還挺喜歡腿長瘦瘦的女生的?！?/br>
    柏天衡：“后來怎么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