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今日仍舊是個大晴天,炙熱的陽光烤著大地,哪怕身為阿飄,蘇皖都覺得有些燥熱,他那樣嫌臟又怕熱的一個人,竟一路將蘇寶抱了出去。 安王府離景王府算不上太近,中間隔了兩條街道,街上人來人往,見景王懷里抱著一個小男娃,大家都忍不住伸著脖子瞄了過去,瞧到景王冰冷的神情時,才飛快移開視線。 蘇皖跟在他們身后,一路飄到了景王府。 景王楚宴是幾個王爺中,最會享受的一個,先皇賜給他的府邸,他不止整修了一次,一入景王府,面前便是一座幾杖高的巨石,上面刻著景王府三字。 繞過巨石,便是兩排珍貴的樹木,每一顆都枝繁葉茂,兩排樹木形成了一個極其涼爽的林蔭大道,右邊是一座怪石堆積而成的假山,假山旁有一個小型噴泉,到處都是鮮花古樹,亭臺樓閣,布局無一不精巧。 幾乎每一個來到景王府的人都會被此處的景色所吸引,蘇皖的一顆心卻全撲在蘇寶身上,哪怕是第二次來景王府,她仍舊不曾留意過此處的風景。 楚宴將蘇寶直接抱回了自己的寢室,竟將他小小的身體放到了自己床上,他身旁的暗衛都有些吃驚,顯然沒料到景王會如此重視這個孩子。 將他放到床上后,楚宴盯著蘇寶看了半晌,神情微微有些古怪,半晌,才試探著伸出手,捏了一下他的小臉,低低道:“父王不知你的存在?!?/br> 他聲音低而啞,甚至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懊惱,竟一副很是看重蘇寶的模樣,蘇皖的目光原本一直落在蘇寶身上,這才忍不住看了楚宴一眼。 男人五官線條凌厲,縱然極其俊美,周身的氣息卻透著一股煩躁,此刻他正定定注視著蘇寶,眼中的冰冷退了大半。 蘇皖心中說不出什么感受,根本沒料到他竟會在乎他,也是,虎毒尚不識子,他縱然再乖張暴戾,蘇寶都是他第一個孩子,他對蘇寶看重也不是多驚世駭俗的事。 他的指尖拂過蘇寶精致的小臉,突然嗤笑一聲,道:“下輩子放聰明點,別再投到她肚子里,嗯?連自己的孩子都護不住,算什么好母親?!?/br> 最后一聲近乎低喃,若非蘇皖就在他身旁,根本聽不清他說了什么,聞言,蘇皖的臉頰火辣辣燒了起來,眼睛也莫名有些酸。 是啊,她算什么好母親,她的寶兒才四歲大,就這么走了。連活著的這四年,都是隨著她蝸居在小院中。因他長得像景王,她甚至不敢讓他出門,他長這么大,連京城最繁華的街道都不曾去過,蘇皖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她根本就不配當母親。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崩潰地哭了起來,說不清是恨自己多一些,還是恨這個世道多一些,如果……如果重來一世,她必不會讓她的寶兒跟著她擔驚受怕。 不知道是這個念頭太過強烈,還是怎地,蘇皖的身體猛地飛了起來,好像撞入一片黑暗中,下一刻她就失去了意識。 就在蘇皖以為要魂飛魄散時,她耳旁突然傳來了端芯焦急的呼喚聲,“姑娘,姑娘?” 蘇皖真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她心中那樣恨,既恨自己沒能護住蘇寶,也恨安王妃竟然牽連無辜,連個稚子都不放過。 蘇皖雙目猩紅,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卻看到了熟悉中的端芯,這幾年為了避人耳目,她們兩個但凡出門都會喬裝一下,端芯仍舊是老嫗裝扮,一雙眼眸溢滿了擔憂。 見主子總算醒了,端芯才松口氣。 端芯是蘇皖的貼身丫鬟,一直伴在她身側,在安王妃的哥哥帶人尋到他們時,她便因為維護自己死掉了,蘇皖以為是在陰間遇到了她,神情有些愣怔,回過神時,已經緊緊摟住了端芯,“是我不好,沒能護住你們?!?/br> 說著眼淚便已砸了下來,她秀眉纖長,櫻唇泛白,眸中含淚時,看得人心都要碎了,端芯慌亂地拍了拍她的背,“奴婢無事的,小主子也沒事,他眼下已經退了熱,姑娘不要擔心?!?/br> 聽了她的話,蘇皖方意識到不對,忍不住四處看了一眼。 房間里的布置既簡潔又熟悉,羅漢床對面是紫檀木魚戲荷花鏤空博古架,另一側是花梨梳妝臺,再遠處是一個畫著仕女圖的屏風,正是她平日的住處。 蘇皖有些震驚,心中閃過一個猜測。 端芯心疼她,加上心中堵著一口惡氣,不等她開口詢問什么,就忍不住罵道:“這大夫真不是東西!虧世人還夸他懸壺濟世,有圣醫之名,呸!不過是徒有虛名!就他也配惦記您?以他這副德行連給您提鞋都不配,也不知咱們若是搬走后,他會不會去安王那兒揭發咱們?” 這幾年安王一直在暗中搜尋她們的下落,若非她們姑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妝術,只怕早就被他的人尋到了。誰料這次卻被個大夫識破了身份。 端芯的話,恰好印證了蘇皖的猜測,她果然重生了。 幾日前,蘇寶莫名開始起熱,一直反復不好,請了好幾個大夫過來,吃了好幾服藥也沒什么用,蘇皖怕拖下去對蘇寶身體不好,就帶他去了濟安堂。 濟安堂是京城最有名的醫館,里面的大夫從不登門看病,蘇皖只好帶著蘇寶去了那兒??v然都化了妝,已然瞧不出本來的面目,蘇皖還是有些擔心,入了醫館后也一直抱著蘇寶。 這位沈大夫給人看病時偏偏不喜旁人跟在身旁,蘇皖放心不下,想要一同進入內室時,卻被藥童數落了一番,說規矩不可廢,怕自己再堅持下去,會惹人懷疑,蘇皖便將蘇寶交給了大夫。 沈大夫將蘇寶帶到了里間,為他診治了一番。 他是有真本領在的,不然也不會有圣醫的名號,他多看了幾眼,便瞧出蘇寶的面部做了改動,女子化妝不奇怪,一個小孩卻喬裝打扮多少有些古怪。 蘇皖上了妝后,雖然面容平淡無奇,然而妝容再好,卻遮擋不住那雙明眸,她一雙眼眸似盈盈秋水,說不出的漂亮,沈大夫剛看到她時,就忍不住多瞧了好幾眼。 這樣美的眼睛,他總覺得有些熟悉。 好奇心的趨勢下,他讓蘇寶躺到了床上,清楚大夫是要給他看病,蘇寶默默爬上了床,誰料剛躺下,大夫便拿銀針扎暈了他,他拿出藥水擦掉了蘇寶臉上的妝容。 蘇寶與景王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天下誰不認識景王? 沈大夫瞧到蘇寶的長相時,一雙眼眸便閃過一抹異色,一個普通女子又豈會懷上景王的孩子?誰不知道景王眼光有多高,陸太妃給他相看了不少長相出眾的貴女,他一個都沒瞧上。 他生得俊美無儔,活似個妖孽,十幾歲時就有了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稱號,整個京城,能跟他媲美的,這些年也就出了一個蘇皖。想起蘇皖,沈大夫心中愈發有了懷疑。仔細一想,兩人的眼睛實在太像了,他不覺得有如此巧合之事。 他這人算不得太壞,卻偏偏有些好色,當年曾有幸見過蘇皖一面,至今念念不忘,因是濟安堂的坐堂大夫,他消息也很靈通,自然清楚景王并不知道蘇寶的存在,也清楚蘇皖定是為了躲避安王的搜尋,才做的偽裝。 后來便有了他威脅蘇皖的事。 蘇皖連景王都不愿意跟,又豈會同意跟他?怕他不認真與蘇寶診治,她才答應考慮一下,好在他醫術確實不錯,蘇寶喝了兩劑藥,便退了熱,總歸是有了好轉。 怕蘇寶病好后蘇皖會逃走,他特意派人守在她們門口,為的就是監視她們,今日這大夫又來了一趟,他剛走,蘇皖就來了小日子,她月事不規律,每次來,都疼得有些招架不住,這才暈睡了過去。 端芯卻誤以為她是被大夫氣的。 知道重生回來后,蘇皖的情緒便有些激動,她掙扎著爬了起來,連忙去了蘇寶的房間。 端芯神色有些疑惑,總覺得今日姑娘有些怪怪的,不過她一向忠心,也沒有多想,連忙跟了上去。 蘇皖一眼便看到了床上的小人兒,因為天氣有些熱,他一張小臉紅撲撲的,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蘇皖想將他緊緊摟入懷中,又怕擾了他的睡眠,只是上前親了親他白凈的小臉,然而她眼底的淚卻不受控制的砸了下來。 她平日里不是愛哭之人,唯有父母出事時曾抹過眼淚,這兩日掉淚的次數比之前幾年都多。 淚水砸在了蘇寶的臉上。 小家伙察覺到涼意,眼皮動了動。 蘇皖連忙去擦他臉上的淚,伸手拍了拍他,想哄他再睡會兒,然而蘇寶卻睜開了眼睛。 他一雙眼睛又黑又亮,饒是剛睡醒,也不見迷糊,睜開雙眼后,他便瞧到了蘇皖泛紅的眼睛,他一個翻身,從床上爬了起來,伸出小手去摸她的眼睛,“娘親?” 第3章 委屈的小寶 蘇皖眨了一下眼睛,笑道:“我沒事,剛剛過來時被風吹了一下,小寶覺得怎么樣?身體可還有不適?” 蘇寶搖頭,以為娘親是太過擔心他,才掉了眼淚,他也沒拆穿,雖然退了熱,這一病倒讓他黏人了些,小手摟住蘇皖的腰,賴到了她懷里。 放在平日,蘇皖一定捏一把他的小臉,打趣他一句羞不羞,此時,她卻同樣摟住了他小小的身體。 蘇皖的眼睛又有些發酸,直到這一刻,真正將蘇寶抱到懷里,她才有種真正歸來的感覺,她努力眨了眨眼,才將淚水逼了回去。 見端芯用一種疑惑的目光瞧著她,蘇皖才勉強壓下心中的激蕩,拍了一下蘇寶的背,用平日里慣用的口吻道:“再睡會兒?!?/br> 蘇寶其實仍舊是有些困的,聞言打了個哈欠,點了下小腦袋,又躺到了床上,盡管陽光射不到里間,房內仍舊有些熱,蘇寶只著一身單薄的褻衣褻褲,不僅白嫩的小腳丫在外露著,一小截兒小腿也露了出來。 以往蘇皖對他一直是放養狀態,隨他怎么舒適怎么來,想到他還生著病,便伸手拉了拉他的褲腿。 蘇寶覷她一眼,只是打了個哈欠,等她走出屋,才蹬了蹬腿,又將腿露了出來,這天氣熱得他想抱著冰塊睡。 走出蘇寶的房間,蘇皖又對上了端芯擔憂的視線,她含笑解釋了一句,“我沒事,剛剛做了個噩夢,一時驚住了,見你們都還在我才覺得安心?!?/br> 端芯不疑有他,想到沈大夫,仍舊憂心忡忡,“那咱們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外面一直有人守著,想搬走都難?!?/br> 蘇皖安慰了一句,“外面的人不足為懼,他不過是個小藥童,家中又有老母要奉養,買通他不成問題?!?/br> 上一世,她就在今日買通了他,收拾好細軟,當天晚上離開的小院。 可惜她卻沒料到沈大夫昨天卻同人喝了酒,早將她賣了。 他醉酒之下,多少有些膨脹,加上心中著實得意,就將很快要得到蘇皖的事吹捧了一番,說什么安王都得不到的女人,卻要便宜了他。 那人之所以請他喝酒,其實是想問他借點銀子,見他提起安王,就長了個心眼,一個有心套話,一個有意炫耀,后果可想而知。 因安王不在京城,那人第二日一早就將消息賣給了安王妃。按時間推算,此刻安王妃已經知道了消息,她怕白天捉拿她們,會被安王的人注意到,才趁夜晚悄悄來的,卻不料竟撲了個空。 蘇皖沒料到,安王妃會對她如此執著,為了搜她出來,甚至不惜讓她哥哥以權謀私,安王妃的哥哥是大理寺少卿,為了加大搜尋力度,還特意放跑了一個重要人犯…… 漫長的五日,她們躲躲藏藏,最終還是被尋到了。 想到安王妃,蘇皖一雙眸子恍若淬了冰,胸口憋著的那股濁氣,怎么都散不去,她欠她三條人命,哪怕景王最終處死了她,蘇皖仍舊意難平。 她連個孩子都不放過,甚至殘忍地鞭尸,只是讓她死實在太便宜她了。這一世,她勢必要讓她身敗名裂。 可是眼下,最關鍵的卻是如何度過此次危機,她一個弱女子,這些年不過賺了些錢,想與大理寺少卿抗衡自然不現實,想到景王對蘇寶的重視,蘇皖心中微動。 景王不久便會歸來,將蘇寶送回去倒不失一個辦法,沒了蘇寶,她與端芯分頭行動,憑她的化妝術,想躲開自然容易得多,畢竟上一世,他們搜查時,重點盤查的就是帶著孩子的婦人。 可是將蘇寶一個人送入王府,她又著實放心不下。 景王即使尚未娶妃納妾,卻有不少貴女對他有意,皇上也有意為他與陸閣老的小孫女賜婚,現在婚事未定,他卻率先有了子嗣,在景王不在的情況下,將蘇寶送過去多少有些危險。 小家伙再聰明,也不過只有四歲大。 蘇皖頗有種心煩意亂的感覺,她愛作畫,心情不好時,畫上一幅,便能靜下心,可是此刻,哪怕將畫筆顏料取了出來,已經落了筆,心情仍舊亂糟糟的。 心隨意動,片刻后紙上赫然勾勒出一個極其俊美的男子,他五官輪廓硬朗,每一處線條都極其凌厲,組合在一起卻說不出的俊美,尤其是那雙桃花眼,似笑非笑,讓人難以招架。 正是景王。 蘇皖盯著他看了片刻,遲遲沒有下定決心。 其實她抱著蘇寶過去不失為一個辦法,母子二人既不必分開,又能躲過這場危險,她還可以借景王的勢謀劃一二。但是蘇皖卻有些不敢露面。 幾年前,兩人雖然有了那么一夜,他對她并沒有情誼,哪怕過了幾年,蘇皖仍舊記得他高高在上的姿態,像是恩賜般問她要不要干脆跟了他。當年她卻拒絕了,他一向放蕩不羈,又極難討好,她若再登門,只怕連他的面都見不上就會被他掃地出門。 畢竟,他那么驕傲的一個人,她卻落過他的面子。就算僥幸被他收留,以她的身份,也只能當個侍妾,有個聲名狼藉,身份又不高的母親,對蘇寶自然沒有好處。 如果只是去景王府暫時躲避一下風險,她不露面自然更好一些,等躲過這一劫,她隨時都能將蘇寶帶走。 蘇皖正在思考時,端芯端著生姜熬成的紅糖水走了進來,“姑娘,先喝點紅糖水暖暖肚子吧,別站久了一會兒又疼得厲害了?!?/br> 她仍舊是老嫗裝扮,出門在外任誰也看不出她是個妙齡女子,望著她的模樣,蘇皖心中微動。 她又不是非要以自己的身份登門才行,完全可以扮做奶娘的模樣,這樣一來,既可以陪著蘇寶,也沒了后顧之憂。 她娘的陪嫁莊子上,尚有幾個可用之人,其中一位便是喪夫之女,恰好見過她的人不多,倒是可以借用一下她的身份。 下定決心后,蘇皖的心情總算稍微安定了些。 她在端芯耳旁吩咐了幾句,端芯聽完,神情有些遲疑,“姑娘竟想帶著小主子去景王府嗎?” 重生的事太過匪夷所思,蘇皖自然無法告訴她,只好道:“如果這大夫已經xiele密,我們被尋到的可能會很大,之前成功在這里住了幾年,是因為旁人不知道我們帶著個孩子。如今帶著小寶,也不方便躲藏,與其冒這個險,不如我們分開行事,我帶著小寶暫時去景王府躲避一下,過段時間度過風險,再帶他走?!?/br> 端芯卻有些擔憂,“小主子如此聰慧,又與景王生得這般像,到時候他如果不放人怎么辦?” 蘇皖道:“他生性不羈,最是驕傲不過,應該不會勉強人,這個你放心,我自有法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