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看來是將她當成了值守的小宮女。 謝時雨也不解釋,點點頭,向里間行去。 “唉,等等?!?/br> 謝時雨駐足回眸。 “算了,我自己去吧,她最是挑剔,不是福錦記的手藝就不買賬?!?/br> 說著又匆匆走了。 謝時雨目送她離開,待素衣消失在庭院拐角處,才轉過了身。這位中年美婦人眉宇間同女王陛下有些神似,心中便也猜測到了三分。 待小周氏做了蒸包送進來時,女王陛下已經睡著了。 到底是親人在側,接連數日都難以成眠的衛靈溪也放下了心防,睡了過去。 小周氏將手中托盤放下,嘆了口氣。 她此行是為了勸衛靈溪重開早朝,人心惶惶之際,一國之君卻不理政事,如此下去,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士族門閥勢力又會卷土重來,多年心血也將付之一炬??煽吹叫l靈溪這個樣子,她又實在不忍開口。到底是自己的親生骨rou,她不疼,還有誰能疼呢?難道靠那個女婿? 轉念又想起了宣欽,小周氏眉頭一皺,問道:“你們王夫呢?”衛靈溪說的找不到了是什么意思? 謝時雨自然以為她說的是柳文傾,便照實答道:“王夫一直候在西宮外面?!睕]有傳召,他始終沒能進來。 小周氏蹙眉:“叫他進來見我......”低頭看見安睡的母子二人,又改變了主意:“還是我去見他吧?!?/br> ...... 七月流火,入了八月,天氣一日日轉涼,幔帳高卷,庭院里吹來風,涼爽宜人。 小周氏跨過門檻,余光飛快逡巡一圈,卻沒有見到意想中的人。 西宮院外栽了一棵古樹,枝干盤旋虬曲,張開的樹冠覆蓋滿座庭院,罩下一片濃密的陰影。柳文傾就靜靜立在這片樹蔭里,他一眼看到了四處張望的小周氏。 人是他從青州請來的,連進宮的車馬也是他親自駕的,小周氏對他也只是有個臉熟。走出樹蔭,小周氏見了他,自然上前問道:“你們王夫呢,不是守在外面么?” 柳文傾身邊仆人奇道:“王夫不就站在夫人面前嘛?!?/br> 小周氏眉頭緊皺,細密的皺紋聚集在一起,成了一道擰不開的結。 “我兒什么時候變的心?宣家小子這么快就失寵了么?” 方才出聲應答的仆人沉默了。 柳文傾向她深深鞠了一禮,恭敬道:“臣與陛下舉行婚禮時,夫人尚在青州,未及時告知,還請您諒解?!?/br> 女兒成親這么大的事,她竟然不知道。哪怕是閑居青州佛門,也應該派人來通知她一聲才是,沒有高堂在上的婚禮,像什么樣子。 小周氏沉著聲,問他:“是你派人來青州接我的?” 柳文傾低眉頷首。 “出了事才想起我來?!毙≈苁侠浜咭宦?,“宣欽呢?” “宣......欽?”柳文傾重復著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神色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 小周氏輕輕嗯了一聲。 柳文傾抖了抖唇,像是難以承受她的話似的:“......哪個欽?” 小周氏看了他陡然變白的臉色,感到些許不對勁來。 “欽慕的欽?!?/br> 他猛地抬頭,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擊中,似乎小周氏嘴里吐出的四個字直接宣判了他的死刑,柳文傾眼圈赤紅,寬闊的脊背顫了顫,慘然一笑:“原來如此?!?/br> 記憶回到那一年,少女擰著眉頭看他。 你叫什么? 柳文欽。 哪個欽? 欽慕的欽。 為什么不是文章天下“傾”的“傾”? 你若是改名,我便幫你一個大忙。 ...... 只不過是因為一個名字,便引來她的出手相助。原來她叫他改名,不是他以為的想幫自己踏上仕途,而是因為不喜歡他有著和她心上人一樣的名字。欽慕的欽,這個字,她希望只屬于一個人。 如此霸道的,不講道理的,玄火的小王姬。 原來,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廂情愿罷了。 “你......怎么了?” 見他越來越不對勁,小周氏忙問道。 柳文傾遮住眼,不想流露出任何軟弱的神色,即便如此,小周氏依然透過他的指尖窺到那蒼白的臉,血色褪盡。 柳文傾抬起頭,一字一句,椎心泣血:“宣欽,他已經死了?!?/br> 天空一只倉庚飛過,發出興奮的啼聲。 小周氏心臟狠狠一跳,額角滲出冷汗,“你說什么?” 柳文傾垂下手,微微翹起唇角,眼角眉梢,俱是冷意。 “他死了,我親眼所見?!?/br> 小周氏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她伸手揉了揉胸口,才繼續道:“給我細細說來?!?/br> 世子失蹤的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找不到衛昭的時候,宣欽滿身是血的抱著孩子從長信宮里出來。 他遇見的第一個人便是柳文傾。 也是最后一個人。 宣欽什么都沒能說出來,失血過多,力竭而亡。 柳文傾遠遠地瞧見他山岳般的身形倒了下來,即便如此,他懷中牢牢護著的衛昭,依舊毫發無傷地躺在他已經紋絲不動的胸口之上。 或許是感受到了什么,一直沒有動靜的世子殿下突然嚎哭了起來。 哭聲哀絕,在靜寂的寒夜里久久不散。 柳文傾俯身去抱衛昭,一點一點解開死死纏繞在宣欽胸口上的血衣。 有什么輕薄的東西從胸口處落下來。 是一塊淡青色的巾帕,四個角俱縫了幾朵小小的杜英花。 柳文傾慢慢撿起,上面以血寫著一行小字。 照顧好衛昭,不要告訴她,我已經死了。 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柳文傾不知道宣欽在最后一刻是以什么樣的心情寫下的這一句話。 但既然是他看到了,就要替他守住秘密。 宣欽死了,他將衛昭安全地送回西宮,衛靈溪一輩子也不會知道。 這就足夠了。 第89章 “師父——” 衛靈溪自夢中醒來。身邊躺著衛昭,殿外是寂然月色,檐下懸著一盞孤燈,跳躍的燭焰在床帳上投下她的影子。周圍靜悄悄的,并沒有其他人在。 她翻身下床,桌上蕊初留下的一壺茶早已涼透。她抄起茶壺一口氣飲下,胸口一涼,窒悶的感覺漸漸消散。她不明白近日為何頻頻夢到宣欽。 自他失蹤那日起,便時常入自己的夢來。她隱隱不安,覺得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夢里,關于他的一切,衛靈溪其實不大能清楚的記得,隱約朦朧,他的臉像被厚厚的霧靄遮住,看不清五官和神色。 她一聲聲的喊他,他卻始終沒有回應,這不是記憶里宣欽的樣子。即便是他最生氣的時候,也不會冷漠以對,她的師父,看起來漫不經心,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可夢里的他卻如此冷漠,自己忍不住想要靠近,伸手時卻連他的一片衣角也觸碰不到。 大片水澤從指間溢出,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能露出傷心的一面,哪怕是面對母后小周氏,她也是強忍著不哭,因為她是這個國家的王,沒有輕易哭泣的權利。 一直沒有上朝,除了衛昭沒有清醒,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她不想帶著那張名為女王的假面繼續生活,在沒有后盾,心里空落落的時候,她連做戲都不愿意。 宣欽一直以來都是她堅實的后盾,數度廝殺在前朝之時,只要一想到千秋殿里的宣欽,她就格外安心,哪怕再糟糕又怎么樣,總有人替自己收拾爛攤子。 她最喜歡的事就是在欣賞完朝堂上的老家伙們因為她而說不出話時露出的懊喪神色,比這更開心的卻是下朝之后她跑到千秋殿里,一一將他們的反應告訴宣欽,聽他或夸或損的嘲弄自己一番。 因為如此,哪怕他們并不曾分分秒秒在一起,每一日度過的時光依舊是如此令她飽含期待的。 喜歡上宣欽,并不是一件難事。 或許比他們在成婚前達成共識更早,她就已經喜歡上自己的師父了。所以向來無心風月的她才會在母后提議之時一下子同意下來,才會不經思考地去打擂臺比武招親,才會在宣欽提議整垮宣家登上大位之時,毫不猶豫的應承下來。 那個微雨的午后,他輕飄飄許下的承諾,她一直記得。 她也記得他說,或許等我活夠了,再求一死吧。 小麥黃,桑葚熟,又是一年秋。人世間如此繁華,諸多留戀,宣欽怎么會活夠呢。 所以衛靈溪堅信,宣欽沒有死,他終究還會回到自己身邊的。 ...... 翌日,謝時雨替衛昭把了把脈,脈象中正平和,軟而稍數,是尋常之象。她終于宣布了一個眾人翹首以盼的好消息。 “世子殿下不日將醒?!?/br> 小周氏松了口氣,宣欽拼上性命也要護住的衛昭,終于是護住了。如果連衛昭也不在了,難以想象她的女兒會變成什么樣子。 這日午時,衛昭便清醒了。除了久未飲食帶來的虛弱之感,并無其他不適。并且謝時雨驚喜地發現,衛昭的心疾似在慢慢好轉,這次昏迷因禍得福,從出生起便一直困擾著他的不治之癥終于要痊愈了。 梁淺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淚,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否極泰來,小殿下定能一世無憂,再無病痛?!?/br> 謝時雨拍了拍她的手,道:“這是好事,師姐怎么還這樣傷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