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她忍不住問沈?。骸八麄冃置瞄g是出了什么問題嗎?” 沈恪定定看著她:“現在你該明白了,不是我不允他們兄妹相見,而是楚泉,根本不愿意看到楚源?!彼D了頓,眸光浮動:“她恨不得殺了他?!?/br> 轆轆的車輪聲滾滾前行,車廂內的空氣卻隨著沈恪淡淡的聲音凝固起來。 謝時雨怔忪了下,心念一轉,聽見自己試探的輕問。 “發生了什么?” 沈恪唇角微揚,雖是在笑,表情卻冷冽如雪,含糊了一點意味不明的悵然。 “你想聽,我就說給你聽?!?/br>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 第52章 十年前,十二月初七,大雪。 整個連尹城都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一向熱鬧繁華的長安街上看不到一個行人,街市上冷冷清清,一片雪白的寂靜。 十丈之外,一輛菱錦為幔的馬車卻快速奔馳在蒼茫大雪里,車輪轆轆地碾過雪地,留下兩道深淺不一的痕跡。從被風吹開的車簾里望去,一個小女孩緊閉著眼睛,臉上布滿著不正常的潮紅,雪花飄落在她的細長的眉毛上,頃刻間化作了水汽,蒸騰而去。 馬車十分顛簸,尤其在難行的雪地里,一下比一下搖晃。小女孩喘著粗氣,纖細的身子隨著車馬顛簸,劇烈地撞上車廂堅實的內壁,很快就暈了過去。 馬車一路急行,終于停在長安街的一處大宅邸前,宅子上懸掛著金色的匾額,上書兩個大字,楚府。 小女孩被車夫一把抱起,慌慌張張地送進了府內。 庭院里堆著雪人的男孩見了,驚訝地小跑了過來。 “白叔,這孩子是誰?” “少爺,快幫白叔去喊大夫,她快不行了?!?/br> 一陣兵荒馬亂之后,小女孩躺在楚府柔軟的大床里,慢慢睜開了眼睛。黑寶石一般的瞳孔里閃過少許迷茫:“……你是誰?” 被叫做白叔的男子微微一怔,眼中劃過訝色:“你不記得我了嗎?” 小女孩咬著唇,搖了搖頭。 白叔沉默半晌,摸了摸她的頭:“我是你的叔叔,這里是楚府,是你的家?!?/br>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床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那你就是我的meimei啦?” 唇紅齒白,穿著一身厚厚棉服,帶著滑稽的虎頭絨帽的小男孩笑瞇瞇地看著她。 白叔頓了頓,眸光掃向小男孩的笑臉:“沒錯,她是少爺的meimei,叫……楚泉?!?/br> 從此,楚府里便多了一位生的漂亮卻不茍言笑的小姐。 …… “楚泉不是楚源的親meimei?”謝時雨聽了,驚訝開口。 沈恪不疾不徐地道:“楚泉是被白叔,也就是楚府的管家,從外面抱回來的孩子?;蛟S是高燒燒壞了腦子,楚泉八歲那年來到楚府,將過去的那八年人生都忘記了,她以為自己就是楚府的小姐,楚源的親meimei?!?/br> 作為楚源的meimei,楚泉開始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習武。身為殺手家族的一份子,她必須學會殺人。 而楚泉的老師,正是比她大兩歲的哥哥,楚源。 第一次練劍,楚泉就展現出了非凡的才能。在楚源驢頭不對馬嘴的亂講了一通后,楚泉提起那把比她個子還高的木劍,無師自通地挑翻了楚源手中的劍。 楚源愣愣看著雪地里的劍,傻傻笑道:“meimei你真厲害?!?/br> 楚泉將劍撿起來,小心翼翼放在楚源的手上,說:“一般厲害?!?/br> 到了楚泉十歲那年,楚源已經不是她的對手。即便如此,楚源還是將她當成那個躺在床上,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在楚府其他大孩子欺負她的時候挺身而出,擋在她的面前,以自己脆弱的小身板護住楚泉,挨了許多頓打。 十二歲的楚源就抱著楚泉,一邊挨打,一邊齜牙咧嘴地同她說話:“meimei別怕,哥哥保護你?!?/br> 楚泉睜著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他,小小聲問:“你疼嗎?” 楚源扯著嘴,笑得比哭還難看:“不疼,一點都不?!?/br> 楚泉縮在哥哥的懷里,將那些打他的孩子一個一個記了下來,第二天提著一柄木劍,上門將他們暴打了一頓。 那之后,楚府里的孩子們見到這對兄妹的影子就開始跑。 楚源插著腰笑得不可自抑:“哈哈哈,你看他們看到本少爺后,臉都嚇得白了。你說,哥哥是不是很厲害?” 楚泉就跟在他的身后,默不作聲地點著頭。只有在楚源的身邊,她才安靜的像個影子,無聲無息地追逐著他的背影。 他們一起練劍,楚源跟不上她的動作,她就故意崴個腳,摔個跤,待他熟練了以后,自己才慢吞吞的站起來。 他們一起玩耍,楚源在前面跑,她就在后面追,刻意放慢了腳步,始終跟在他身后一米以內的地方,看著他笑,看著他說大話,看著他在自己面前顯擺哥哥的威風。 他們一起長大,作為兄妹,作為親人。就像他們的名字,他是源頭,她是泉水,不管什么時候,他都依托著自己,他是她的根,是支撐她的一切。 源泉混混,不舍晝夜。 終于有一天,天賦極佳的少女楚泉受到了楚府當家楚劍雄的重視。作為府中第一的劍術高手,楚劍雄開始親自指導楚泉練劍。而作為楚劍雄親生兒子的楚源,卻被有意無意地疏遠,不是送到連尹城外的莊子上,就是送到宮中王后娘娘的宮殿里,很少回去楚府。 楚家講究以武服人,歷代家主無不是府中第一高手,只有這樣,才能鎮得住血衣衛這樣強橫嗜血的組織。 當楚泉接受著家主魔鬼般的訓練時,楚源一個人偷偷的從王宮里溜了出來。他很想念meimei,他不知道為什么爹爹不允許他們兄妹見面。明明他們從前是那樣親密,寸步不離。 楚劍雄看著偷跑出來的兒子,面露陰鷙:“讓你跟著你姑姑學習,你偷跑回來做什么!快滾回去!” 楚源覺得非常委屈,這里是他的家,他為什么不能回來?!暗?,我想meimei了?!?/br> 楚劍雄一腳踹上楚源的前胸:“胡鬧!你還不明白嗎?你就是她的軟肋,有你在,她的劍法只會變得遲鈍,一輩子都登不上劍道的頂峰?!?/br> 楚源紅著眼睛開口:“為什么楚泉要登上劍道的頂峰,她只是個女孩子,她不應該被你關起來整日練劍……” 啪—— 楚源的臉被掌風扇歪了過去。 “混賬!”楚劍雄怒火沖天地道:“就是因為你的愚蠢,你的不成器,我才不得不放棄,若你有她一半的天賦,她也不至于受這樣的苦了!” 楚源怔怔地捂著自己的臉,口中喃喃:“是因為我……是我害了她……”楚源神情呆滯,只會重復一句話,漸漸的有些魔怔了。 楚劍雄皺著眉,才要說什么,內室就傳來冷冷的一聲:“哥哥?” 穿黑色緊身衣的楚泉從黑暗的密室中走了出來,手中提著劍,劍尖處染著刺目的鮮血,隨著她的走動,一點一滴落在雪白的地毯上,殷紅又詭異。 楚劍雄一愣:“你破陣了?” 楚泉像是沒有聽到他說話,徑直來到楚源面前,用手托住他被扇的紅腫的臉,小聲地問:“你疼嗎?”一如多年前,她被他護在懷里那時,她也只是問了這樣一句話。 楚源伸手抱住她,“不疼,一點都不疼?!毖壑袇s落下淚來。她受了好多傷。 楚劍雄緊鎖眉關,看著地上相擁的兩個孩子,冷冷道:“楚泉,進去。今日的訓練你還沒有完成?!?/br> 楚源緊了緊懷抱,不肯松開她。 楚泉就維持著被他抱住的姿勢,背對著楚劍雄,開口:“我已破了陣?!崩淅淝迩?,聲音浸著凜冬冰霜。 “破了陣又如何?不夠!你還遠遠不夠!”楚劍雄的聲音里透著難言的瘋狂,他又一次看到了楚泉身上的可能性,小小年紀就已經如此厲害,難以想象她未來會有多強大。他仿佛能看到,這個不茍言笑的小姑娘,執著劍,踩著成堆的尸體,屹立于劍道頂峰,睥睨蒼生的模樣。 楚源握緊了雙拳,聲音都在顫抖:“父親,我可以代替meimei,我知道我不夠聰明,也沒天賦,但是我可以加倍的……” “方才我差點走不出來,我眼睜睜地看著刀劍向我襲來,身上卻已經沒了力氣,在我差一點死掉的時候,我聽到了哥哥的聲音,聽到他在叫我的名字,為了見他我才重新站起來?!背驍嗨脑?,回過頭,深深看著楚劍雄,聲音堅定:“他不是我的軟肋,他是我的支柱,是他讓我變得更強大?!?/br> 這是她第一次說這么長的話。楚源父子倆明顯都愣住了。 片刻的沉默后,楚劍雄瞧著楚泉清冷卻稚嫩的輪廓,忽然漾起一個笑。 大概是他不常笑,此刻突然做出這樣的神情,竟然看的兩個孩子有些毛骨悚然。 楚劍雄說:“很好,不是軟肋而是變得強大的理由。如果你能完成我的任務,我就讓楚源永遠留在府中?!?/br> 楚源僵了僵,迅速道:“別答應他?!蹦强隙ú皇鞘裁春唵蔚娜蝿?。 楚劍雄又笑了,似乎胸有成竹:“這次任務,楚源也可以跟著你一起去。只要你們二人中,有一人能完成任務,就算過關。怎么樣,你愿不愿意?”他雖是向他二人提議,視線卻只盯著楚泉一人。 小小年紀的楚泉已經有了大將之風,眉目不動,眼神灼灼,沉穩又自信:“好,我相信自己可以做到?!?/br> “十日之后,跟著血衣衛行動,他們會給你們下達指示?!?/br> 楚劍雄留下這樣一句話后,就消失在了原地。 楚源怔怔地開口:“血衣衛……他們做的都是殺人的營生,你才多大,不行,我去跟父親說我們做不到,讓他收回成命,我不能看著你去涉險……”他急忙起身,想要去追楚劍雄。 楚泉慢慢地靠過去,下巴蹭在楚源的肩上,伸手環住他的腰。 沒關系,我會保護你的。 她一只手握著劍,一只手抱住他。劍尖還滴著血,她的眼神卻堅韌無比,哪怕豁出她自己的性命呢。 …… 難以想象,那個把楚源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的人,有一天會想要殺了他。 有什么東西,能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呢。謝時雨心想,想了半天,反正她是沒想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明明上一秒還想起來的東西,下一秒就忘了,還忘得一干二凈。不止我一個人這樣吧,心好累。 第53章 漆黑的夜,冷月如霜傾灑而下,有寒風凜冽而來,略帶嬰兒肥的紅潤臉龐早已被風吹得蒼白。楚源不由得緊了緊自己的衣裳,趴在草叢中一動不動。已經半個時辰了,再待下去,他可能就要凍死了。 前方突然傳來腳步聲,掠過草叢,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楚源精神一振,連忙抬頭望去。 月下,兩個身影,一黑一白,一前一后的追逐,只是前方那白衣男子的腳步凌亂,身形不穩,腹部的白衣已被血浸染,一路逃跑,一路血。身后的黑袍人卻依然緊追不舍,手中長劍不時的揮出,每一下都會刺中前方人的身體,不一會兒,白袍上就布滿了劍痕,伴隨著鮮血流下,有一種凄艷哀絕的美。 白衣男子終于面露絕望之色,轉身回頭,跪倒在地,崩潰地大喊:“求你了!要多少銀子才肯放了我?一千兩?一萬兩?不,再加十倍!放過我吧,留我一條命,我什么都可以為你......”未竟的話語終結在穿胸而過的長劍中,血色身影漸漸無力的倒下,那張慘白的臉上,仍然充滿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身后,黑袍人面色冷淡地拔出長劍,輕拭劍上的血跡,緩緩扯出一個笑來,左眼的灰翳在月光的映襯下,微微閃爍,顯得十分詭異。 “meimei!你沒事吧?不是說好了由我來動手的嗎?” 黑袍人一愣,身子微微側過來,稚嫩的臉龐陡然閃過一絲迷惘,她剛剛仿佛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境界,身體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手中長劍出手必要見血。明明和楚源約定了,她在后方追趕,他在前面埋伏,協同作戰??伤粋€人,竟然全部結束了。 楚源怔怔地看著她,明明是第一次殺人,卻如此得心應手,無論是揮劍的角度,還是拭劍的動作,都像是做了千百遍一樣,自然無比。 望著楚泉衣襟上明顯的血跡,他突然感到身上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