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從我離開宛城的那一天起,就發現了?!敝x時雨仰頭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神色有些疲憊。這么多天她都等著他主動現身,睡覺時也不曾放松警惕,一向好眠的她竟然也會在每天早晨醒來時,頂著厚重的黑眼圈。 沈恪動了動唇角,“姑娘是如何發現的?”他自問一身隱匿術出神入化,從無失手,沒想到跟蹤個小姑娘卻還暴露了。 謝時雨緩緩道:“我的嗅覺很靈敏,你身上有我留下的藥粉味,我一聞便知?!?/br> “原來如此?!甭曇粲行┯牣?,沒想到是這樣的原因。 “你一路跟著我所為何事?”謝時雨凝神看他。 “當然是為了解藥而來,姑娘不會忘了曾在我身上下的毒吧?”沈恪低著頭,似笑非笑地看她。 謝時雨終于想起這一茬來。其實根本沒有什么毒、藥,那不過是她用來嚇唬他的手段罷了。但是她不能直接告訴他,萬一他聽了之后心情不快,殺人泄憤怎么辦。 想了想,她道:“解藥我可以給你,但是你得保證服下解藥后不得傷我。黃泉谷就在前面,若是我出了什么事,師傅和師兄們會……” “姑娘?!鄙蜚〈驍嗨?,語氣有些受傷:“咱們好歹共患難了幾個月,你竟然這樣看待我。我若是有心傷你,宛城那個血夜,就不會出手相救了?!?/br> 謝時雨心想,你救我不過是因為解藥罷了。她揉了揉有些發昏的腦袋,自袖中掏出一瓶固本培元的丹藥,遞給他:“這就是解藥,一日三枚,服用一周,毒素便可消散?!?/br> 沈恪伸手接過,冰涼的指尖無意觸碰到她的手腕,謝時雨冷的哆嗦了一下,心想,這人到底在外面站了幾個時辰。 看著他將所謂的解藥收入囊中,謝時雨催促道:“外頭風大,我看你手腳冰涼,記得披件衣裳,幾個月沒回家,心里一定很著急吧?!?/br> 沈恪輕飄飄來了一句:“不急?!?/br> 謝時雨看著他,想這人怎么這么油鹽不進?!澳悄慵胰艘欢ǖ鹊募绷税?,可別讓他們擔心了?!?/br> “我平時鬧騰的很,家里人好不容易落得個清凈,估計是不想我這么快回去?!?/br> 謝時雨:“……” 沉默半晌,她才道:“莫非你今晚想要留宿?這里只有一張床?!?/br> 沈恪難得嗆了一嗆,這姑娘有的時候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即便有兩張床,他也不會和一個姑娘家共寢一室啊。 “我一會兒就走了,姑娘不必擔憂我會......圖謀不軌?!鄙蜚√袅颂裘?,換上一副受傷的表情:“姑娘不告而別,連聲招呼也沒打,在下心里很是受傷,又擔心姑娘途中會遭遇不測,現在見到姑娘的面了,我也放心了?!?/br> 其實她離開的那日有想過去找他說一聲,但是此人行蹤飄忽不定,她便是想說也找不到人。在她面前的時候,他都是一副清閑無所事事的模樣,見不到他的時候,她才驚覺,這個人出現在她面前的時辰寥寥,往往露了一面后又匆匆消失,根本說不上幾句話。 她知道他很忙,跟著她來宛城也另有目的,孫煒是他的人,受他指使盜走了詔書。除此之外,他還做過什么,自己一概不知。在城主府那場流血的爭端里,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自己也不得而知。她所知道只有一點,就是和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保持距離,能遠則遠。她可不想再被莫名其妙地牽扯到什么事端里去了。 沈恪看著她在自己說完話后,便陷入沉默,一張小臉上閃過多種情緒。眉頭一會蹙起,一會展開,似乎陷入了某種復雜的思考之中。 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自己竟會被一個小姑娘忽略至此。 他清了清嗓子,出聲打斷她的思考:“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銘記于心,日后若有什么事,可以來晉國找我?!毕肓讼?,他又拿起筆,刷刷在她剛剛寫完的紙上留下一個地址。筆走如飛,謝時雨來不及開口阻止,他就已經放下了筆。 她的三千字啊,簡直欲哭無淚。 “就此別過,姑娘珍重?!鄙蜚☆D了頓,若有似無地笑了下,“我有預感,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br> 希望這預感不要太準才好。謝時雨在心中暗道。 沈恪走到門前,又想起了什么,退回一步,倚著門框輕飄飄來了一句:“對了,姑娘給我下的是什么毒,將近半年的時間里我竟沒有感到半分不適,天下還有這等奇毒?” 謝時雨心里一咯噔,他不會知道自己騙了他吧? 沈恪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姑娘是不是不方便說?” 她點頭如搗蒜:“對對對,這是黃泉谷的不傳之秘,師傅叮囑我不得外傳?!?/br> 沈恪輕輕勾了勾唇角,浮起一個笑來,落在搖曳的燭火里,顯得有些不一樣。謝時雨也說不上是哪里不一樣,總覺得比起他以往的揶揄和戲謔,那個笑容格外淺淡,卻也格外真實。 “告辭?!?/br> 他走了很久之后,謝時雨才從剛剛那個莫測的笑容里回過神來。她總覺得他已經知道自己在騙他了。那他為何又一路跟到這里來?難道真的只是為了護送她? 不可能的,他那樣滿腹深沉的人。搖了搖頭,謝時雨重新坐回到桌邊,視線卻無意落在他留下的字上。 晉國連尹,城西長安街左轉第一家糕餅鋪子。 晏非留。 晏非,原來是這兩個字,原來她一直都搞錯了。只是這個名字,怎么有點耳熟。對了,他姓什么來著?她依稀記得他提起過,只是眼下她昏昏沉沉的,實在想不起來了,干脆的放棄回憶,她熄滅了燭火,摸著黑走到床前。 總算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日萬了!對著電腦一整天,視線都模糊了...... 第42章 黃泉谷,烏鳳崖頂,御機宮。 四月初五,新任谷主繼位,廣邀天下英雄前來觀禮。吉時已過,禮臺上卻并未出現傳說中的新一任谷主,也不見醫圣謝蘊的蹤跡。 臺下漸漸響起議論聲。 坐在首位的大弟子玄漸皺了皺眉,問一旁的師弟浦深:“怎么回事?謝時雨呢,為何還不現身?”雖然他一直對謝時雨心有不滿,但此時此刻,黃泉谷的名聲比他個人的不滿來得重要,作為谷中的大師兄,他不能看著黃泉谷在天下豪杰面前墮了名聲。 浦深自然也不清楚,之前進入大殿時他們還看到了七師妹。他看了眼坐在角落里眼觀鼻鼻觀心的小師叔葉度,這種時候,顯然應該由他來主持大局。 然而一向話多的葉度此時卻默默無語,安靜的坐在角落里,仿佛游離于整個人群之位。 三弟子梁淺緩緩起身,繞過浦深走到玄漸身邊小聲了一句:“我出去找師妹,勞煩大師兄先上臺主持一下大局?!?/br> 玄漸瞄了眼毫無動靜的葉度,點了點頭。 梁淺自觀禮臺右側而下,繞過人群走出了大殿。 崖邊迎客處,她一眼就看到了今天的主人公,七師妹謝時雨。 她的對面站著一位高個子身材挺拔的男子,兩個人似乎正在說話。都這個時辰了,她還在這里與人敘話? 梁淺急的一溜兒小跑,足音引了謝時雨回首。 “三師姐?” 梁淺眼神掃過對面戴上笠帽的男子,薄紗遮面,看不清五官,應該是前來觀禮的客人。視線重新落到謝時雨臉上:“吉時已過,你還在這里做什么?里面都等的急了?!?/br> 謝時雨無奈道:“我是想進去來著,可是師傅還沒到,儀式也開始不了?!?/br> 梁淺低聲嘆了一口氣,今天這么重要的日子都能遲到,師傅他老人家真是…… “誰說我沒到的?” 崖下傳來悠悠一嗓,梁淺一怔,面上浮現出一抹笑容。 “師傅?” 崖邊出現一個著白袍,白發白眉的男子,五官端正,面容祥和,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出頭的模樣。 他一身素白走入四月春光,仿佛冰雪沉凝,給人帶來一絲涼意。 “時雨丫頭,快來摻我,我這恐高癥又犯了?!敝x蘊大笑著撲過來,動作夸張,生生破壞了他一臉的慈眉善目。 謝時雨略一閃身,避開,淡淡道:“到了就快進去吧,別讓人家久等了?!?/br> 謝蘊撇了撇唇,嘴里嘟囔了幾句,眼神卻不著痕跡地落在了斗笠男子的身上。 “這位公子也是前來觀禮的?” 帽檐下傳來溫潤嗓音:“晚輩仰慕谷主已久,今日一見,甚感榮幸。就讓晚輩摻著谷主進去吧?!?/br> 謝蘊得意地笑了一聲,眼神溜到謝時雨面上,似乎在說,看吧,仰慕我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個不敬師長的小女娃。 謝時雨淺哂,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有多尊敬謝蘊呢。不愿再看他的假面,她轉身進了大殿。 三人一經入內,殿中氣氛便火熱起來。尤其是當謝蘊走到禮臺上代表著谷主身份的黑石椅坐下時,眾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坐在首位的大弟子玄漸。他的視線始終盯著那個戴著笠帽,舉止低調,默默走到觀禮臺末端坐下的男子身上,雙拳緊握,神情激動,引得一旁的浦深連連注目。 順著玄漸的視線望過去,浦深面上出現訝色,這一位居然有空出現在黃泉谷中。 耳邊響起驚呼聲,浦深重新將視線落到禮臺上。 七師妹上臺了。 她今日穿著朱色長裙,外披紫色紗罩衫,上搭朱膘色帔子,三千青絲挽成高大的發髻,上面插了一支碧綠竹簪。輕紗罩住她光潔的肌膚,在殿中燈火照耀下,如明珠生暈,美玉縈光。在眾人的注目下,她一步一步登上玉階,面容莊重,眉目間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 頭一回看她如此盛裝打扮,谷中弟子也不免晃了晃神。都知道七師姐生的極好,但她平日里總穿著素白的弟子服,不茍言笑的樣子讓人難以接近。今日她站在萬眾矚目的中心,弟子們才敢將視線放到她那一張過于精致的臉上,這樣的五官和輪廓,說她是金生玉養的尊貴的公主,恐怕都有人信??伤皇枪戎鲹靵淼囊粋€棄嬰。 謝時雨跨過鋪在玉階上的藥草,登上禮臺中央,提起裙擺在謝蘊的注視下跪了下去,雙手平舉,視線低垂。 謝蘊起身,拿起放在高臺上象征著谷主地位的信物,一枚刻有草木紋樣的碧璽扳指,那是謝蘊常年戴在手上的東西??粗@枚扳指,謝蘊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閃爍,滯了一瞬后,才將它套在謝時雨的大拇指上。 謝時雨戴著它,恭敬地伏低了身子,磕了三個響頭。 禮成,黃泉谷的新一任谷主誕生了。 儀式比想象中更簡單,谷中弟子拜見完新谷主之后,謝時雨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接下來就是謝蘊的時間了,畢竟那些觀禮的人可不是為了她而來。 暮色將至,給烏鳳崖染上了一層極淡的灰藍顏色。山頂上空不知何時飄來了一朵厚厚的雨云,不一會兒竟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來。 陸陸續續將觀禮人群送往山腳,那里有專門留作待客的院子。謝蘊久未現身,想要見他的人多如牛毛,有些不遠千里而來,自然不肯只待幾個時辰。 謝時雨將碧璽扳指小心放在玉盒里,這是師傅的貼身之物,從她記事以來,就一直見謝蘊戴著,片刻也沒摘下。想必是對他很重要的東西,雖然傳給了她,但她并不打算戴著。 雨聲擾人,原本打算讀一本醫書再睡的謝時雨,走出了屋外。一片凄迷的煙雨中,遠遠地站著一個人。 細細一瞧,才發現是三師姐梁淺。她孤身一人站在雨中,也不知在想什么。 謝時雨撐著傘靠近,梁淺的肩膀突然顫抖了起來。走進一瞧,才發現梁淺面前還站著一個人,被身側的杜梨樹遮住了身影,看身形,應該是小師叔葉度。 梁淺朝著葉度大喊了幾句,樹下的影子卻一動不動。 謝時雨見她突然上前幾步,死死抱住了葉度。臉埋在他的胸口,整個人都在發抖。 葉度就這么站了一會兒,隨后將梁淺推開,轉身走進了雨幕中。 梁淺僵了一僵,突然蹲了下去,抱起膝蓋哭了起來。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衫,黑色的長發緊緊貼在她的身上,顯得很是狼狽。 謝時雨撐著傘靠近,走到她的身邊,替她遮去雨絲。 梁淺驚喜地抬起頭,眼底的光芒卻在見到她的臉后,驟然消失。 “師姐?!彼p輕喊了一聲。 梁淺抹了把眼睛,站起身來,卻因為蹲的太久腿部發麻,差一點栽倒在雨水里。 謝時雨一手撐傘,一手牢牢地扶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