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房中只余下鸞玉一人,門合上的聲音輕輕地,李旦修養極好,哪怕怒極,哪怕渾噩,依舊能在亂中維持住自己儒雅的行徑。 鸞玉剛吁了口氣,將那碗黑乎乎的藥喝完,還沒來得及擦嘴角,那人折返回來,身姿筆直的立在門口。 “敏敏,你喜歡落日嗎?” 鸞玉沒有回應,李旦笑的愈發純凈,“我喜歡,因為它像極了我喜歡你的心,哪怕一點一點的沉下去,第二天照樣會升起?!?/br> ...... 春末祭祀翌日,陳國公為他的兒子舉辦了極為隆重的葬禮,國公府內外素裹,前去吊唁的不少,多數都是認不得面的掌事。 高相夜里找過陳國公,兩人閉門密談了許久,高相離開的時候,已是子時,伏在檐上的顧衡剛要動彈,一只油膩的手忽然抓住他的腳腕,用力一拉,兩人順著屋檐齊刷刷滾進后巷的草垛里。 一前一后,顧衡屁股猛地蹲到那人臉上,又熱又沉。 秦望連續啐了幾口,連同草桿兒胡亂抹了出來。 “你有???跟著我作甚?” 顧衡理了理衣裳,提起長劍準備離開,秦望巴巴的拽著他的衣角,不依不饒的緊跟上去。 “你們主子呢,跟誰跑了?” 顧衡猛地停住,秦望來不及收腳,一頭撞了過去,鼻梁頂的生痛,淚珠在眼里打轉,可憐了這幅好皮相。 “再胡說拔了你的舌頭?!?/br> “死相,真是個沒良心的!”秦望伸出蘭花指,故意惡心他,顧衡忍住打人的欲望,扭頭恐嚇道。 “你再跟著我,我便閹了你送進宮城!” “艸,格老子的,你這口氣跟你主子一模一樣!”秦望蹦起來,壓低聲音尖叫,復又縮頭縮腦,神秘兮兮的擺擺手。 “你過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第63章 清風霽月,徐徐清風帶了濕氣掃過臉面,顧衡警惕的頓住腳步,拿劍橫在秦望脖頸上,劍眉一挑,朗聲吩咐。 “有話快說?!?/br> “你能不能對我溫柔一些,見過血的劍,人家怕得很?!彼斐鍪?,用食指和中指夾著刀刃,小心翼翼的往前推了推。 劍身挑過他的手腕,猛地劃過肩膀上方,只聽到噌的一聲翁鳴。 緊接著,一縷青絲在秦望身側緩緩落了下去。 劍風停住,顧衡面上生冷。 “還怕嗎,秦先生?” 秦望氣的渾身發抖,嘴唇哆哆嗦嗦,他彎下腰,撿起那一縷發絲,小心翼翼的捏在掌心,“斷發如同殺身,你放肆!” 顧衡淡淡掃了一眼,隨即轉身,腳尖踏上矮墻,還未著力,便聽到后面一聲冷哼。 “燕王即將被賜婚了?!?/br> ...... 陳國公的喪子之痛還沒消減,管家急匆匆的自偏門跑來,步履焦急,神情慌張,兩人交耳微談,陳國公立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兩人一前一后避開下人,拐彎抹角從后門迎進來一個滿身餿臭的男子。 剛一進門便直接奔著廂房去了,門一關,管家親自伺候,陳國公很是驚詫,如同見鬼一般。 “你是如何逃出來的?” 那人連續喝了三杯茶,也顧不上滿嘴的臟污,胡亂抹了把臉,眼珠子咕嚕嚕轉了一圈,又親自上前,把窗戶都合上,稍有動靜,就跟驚弓之鳥似的,惶恐的四處張望。 “有吃的嗎,我一天沒吃東西了?!?/br> 那人蓬頭垢面,只露出兩只警惕的眼睛,正是尚書令顧寶坤。 吩咐完管家,陳國公坐在椅子上,仔細打量著他,忽然開口問道,“你為何不去找高相,反而跑到我這?” 顧寶坤嘆了口氣,“去找死嗎?” 為了保命,他在牢里忍過了重重拷打,就是怕招供之后,高相對他和他的家人痛下殺手。跟隨太子和高相多年,手里握著多少他們貪贓枉法的證據,現下不殺他,那是因為沒找到機會。 不管招不招,對他來說結局幾乎一樣。 招供,高相不會放過他,不招,陸玉安那個閻王,手里有多少酷刑候著他。 陳國公一直盯著顧寶坤,興許是因為陳文永死訊對他打擊過大,不過短短數日,兩鬢的頭發全都變成花白,臉上紋路愈加明顯。 “你先告訴我,怎么跑出來的?!?/br> “全靠命?!鳖檶毨ご蟠藥卓跉?,接著說道。 “他們把我從刑部提走,關到大理寺,你說巧不巧,看守的牢頭我認識,當年我幫他擺平過一樁殺人案,我是命不該絕。 陸玉安審了我一天,翻來覆去要我交代賬本,我都不知道,是誰告訴他有賬本這回事?!?/br> 顧寶坤同太子和高相是有私賬的,出事之后,做賬的賬房先生就死了。賬本顧寶坤保存在一個極為隱蔽的地方,就連高相都不曾告知。 “那你把賬本藏在哪?” 漫不經心的一句詢問,卻讓顧寶坤如臨大敵似的,訕訕的笑了笑,隨即轉開話題。 “國公喪子,還需節哀?!?/br> 聞言,陳國公面色立時凝重起來,他往后靠了靠,將身子倚在細軟的藤椅上,抬臉瞪著房梁。 “你人在牢里,消息倒是靈通?!?/br> “陸玉安就是個瘋子,整日讓人在我耳朵邊念叨,我不想知道,可他就是不放過我。今天太子廢了,明天高相與高皇后掰了,若不然就是太子殺了陳世子,還有太子的內幃...” “我聽得煩亂,心里慌啊,他就是要嚇死我,讓我把所有事實招供出來。我沒那么傻,有他監視顧府,至少妻小能保命,高相下不了手?!?/br> 顧寶坤擦了擦汗,按在桌上的那只手不住的顫抖,上面有鞭子的痕跡,抽的一道一道的。 “如今你如何打算?總不能一直躲在我府內,一輩子不見光吧?!?/br> 陳文永已死,陳國公也跟著心如死灰,大夫人和陳文永的祖母數次哭到昏厥,他就這么一個兒子,可想而知,打擊多大。 幸好,陳文永亂搞之時,還給他留下一線血脈。 錦竹被接回國公府,好吃好喝伺候著,拘在一處寬敞的院子里,也承載著整個國公府的希望。 “國公大人,高相和高皇后因為四公主,已經貌合神離。高皇后唯一的指望便是太子,可太子已廢,所以高皇后已然不成氣候。 高相若是起勢,則名不正言不順,會被天下人恥笑。還有一層原因,高相如今的勢力,不足以與陸玉安抗衡。相比起流血的戰爭,高相定然會選一條看起來風平浪靜的路,他這輩子最喜歡揣摩人心,隨機應變。 如果顧某沒有猜錯,高相已經拉攏過你了?!?/br> 顧寶坤說的沒錯,陳國公曾經站隊太子,得罪了陸玉安?,F下國公府還有錦竹腹內這個孩子,他不能意氣用事。 高相與他分析的局勢,眼下看來是最為有利妥善的,兩相安好,哪怕暫時被壓制,只要血脈傳承下去,一切便還有希望。 “放心,就算我跟高相有什么謀劃,也不會將你出賣?!?/br> 顧寶坤笑笑,“我現在如同喪家之犬,承蒙國公大人不棄,只是我想提醒大人一句,你當真覺得,你跟高相向陸玉安示好,他就能不計前嫌,化干戈為玉帛?”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高相做事妥帖,老夫自然信得過他的承諾?!?/br> 門窗兀的一動,顧寶坤幾乎跳了起來,緊張的湊上前去,低聲詢問。 “有人來嗎?” 守在外面的管家小聲回他,“放心,只是風?!?/br> “你現下草木皆兵,也不是法子,不如你把賬本交給老夫保管,也不怕高相殺你滅口?!标悋氲氖?,若是能牢牢握住高相的把柄,日后也不怕他陰詭手段。 誰知顧寶坤訕訕的笑了笑,縮著手藏進袖子里,倒是會跟陳國公打哈哈。 “您老放心,賬本丟不了,飯來了嗎,我真的是前胸貼后背了?!?/br> ...... 歐陽堅寫了三分侍講手稿,自己讀了一遍,還是覺得不甚滿意,剛要撕毀,蕭子良坐在對面,信手拿了過去。 只草草過了一遍,神色已然佩服。 “歐陽兄的文筆,讀之神清氣爽,五內俱通?!?/br> 歐陽堅揉了揉額角,微微搖頭嘆道,“殿下要當著百官之面,與圣人答辯問疑,寫的深了或是淺顯都不合適,我揣摩了幾次,總是不得要領?!?/br> 晉帝是何心思,恐怕最木訥的官員都能看明白。 這是請來圣賢,為東宮易主做準備了。 “寫個差不多變便好,都是走走過場。我猜,皇上眼下應該已經擬好詔書,不日將昭告天下了?!?/br> “若不然,高相也不會出此下策,巴巴的把自己女兒送到殿下身邊?!?/br> “其實這也是好事,如虎添翼嘛?!?/br> 兩人你來我往幾句話,門吱呀一聲,陸玉安面上有些憔悴,連日勞累,每夜只睡兩三個時辰,生生熬成了這副滄桑面。 “殿下,要注意身子?!?/br> 歐陽堅起身,想將主位讓出,誰知陸玉安擺擺手,徑直朝著軟塌走去,隨后斜斜的躺在上面,雙目微合,兩條腿交疊著,手臂枕在腦后。 “你們兩人在聊什么?顧寶坤還是高澈?” 蕭子良看了眼歐陽堅,隨即開口道。 “顧寶坤的一舉一動都在掌握之中,那人狡詐,輕易不會去拿賬本,若要成事,還需趁熱打鐵,敲打他一番?!?/br> 陸玉安睜開眼睛,“我也是這么想的?!?/br> “狡兔三窟,何況是顧寶坤。如果不是大難臨頭,他肯定不會主動去尋賬本。我倒是有個法子,只是需要啟用殿下在國公府的眼線?!?/br> 蕭子良向來足智多謀,所思所想總能打破禁錮,別出心裁。 “還是用殿下的法子,叫人在顧寶坤跟前不斷念叨,就說外面有流言,賬本找到了。 初聽,顧寶坤肯定不以為意,多聽幾回,他心里就毛躁了,一招引蛇出洞,殿下以為如何?” 陸玉安勉強勾了勾唇,微微點頭,“你這法子可行?!?/br> 歐陽堅咳嗽一聲,將手稿端到陸玉安跟前,“殿下,這是文稿,你看看,哪里需要改動,我再行批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