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御史大夫是被晉帝暗中殺死的,為的是給他家留下忠厚純良的美譽。 登州縣令拿出的那一摞證據,單單往京城傳遞的折子,便有好幾封提到了燕海異象,堤壩存疑,要求朝廷派兵增援,遷移百姓。 高相和太子給了御史臺擅自做主的權力,讓他膽大妄為的扣下登州縣令的折子,密不上報。 陸玉安接過管家遞來的三炷香,沉著臉拜了拜,又插到前方的香爐上。 隨后兀自走到御史大夫的正妻面前,看了眼她十歲的兒子,又伸手摸摸那腦袋,沉聲說道。 “日后同你祖上一樣,都要做個好官,為朝廷盡力?!?/br> 十歲的孩子懂什么,一邊抹淚,一邊點頭,也聽不出其中的意思。 高相與陸玉安擦著身子路過,原本保持莊重神色的高相,忽然頓在遠處,而陸玉安闊步未停,已經拐出了靈堂。 他在他身邊說了一句話,下一個便是顧寶坤。 東宮宮門外,新換了一批禁軍,個個結實有力,握著刀槍杵在原地,進出的宮女內侍比往常都要小心,無端的恐懼籠罩在半空里,人人自危。 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門外的人提心吊膽的候著,不多時,高皇后陰著臉從房內走出,身上還有烏黑的藥渣。 “看好了太子,今日的藥務必全喂下去,沒有本宮吩咐,不得讓太子外出半步,誰要是敢抗命,便是不想活了?!?/br> 抬頭,一縷刺眼的陽光斜斜的透過檐上的樹枝,斑駁陸離的灑在高皇后的臉上,愈發顯得陰晴不定,她擦了擦嘴,將手搭在一旁的嬤嬤腕上。 “公主去哪了?” 嬤嬤弓著身子買下臺階,牽引著高皇后往陰涼處行走,“公主這些日子都很安生,沒聽人說鬧出什么動靜。就是娘娘替公主看的少將軍,恐怕兇多吉少?!?/br> “如何?” “奴婢也是聽同鄉說的,那人家里的壯丁跟著少將軍行軍打仗,已經半個月沒消息了,按照腳程來算,如今應當到了斷頭崗,斷頭崗地勢險峻,土匪又多,少將軍家里亂成一團,恐怕被撕了?!?/br> 高皇后心口一涼,最終長長舒了口氣,四肢冰冷,連腦袋都凝成冰了。 “本宮做了什么孽,要報應到這兩個孩子身上。太子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本宮看了有多心疼。 瑤兒也是命苦,陳文永下作,少將軍時運不濟,若是本宮再去替她看人家,保不齊被人暗地里說笑?!?/br> “公主金枝玉葉,能被娘娘選中,那是祖上燒了高香?!?/br> 嬤嬤奉承了兩句,緊接著說道。 “高相已經候在偏殿了,娘娘,咱們過去看看吧?!?/br> “不急,從前都是本宮等他,哥哥那脾氣,也該約束一下?!备呋屎蟮兔伎戳搜鬯幹?,滿心煩亂。 “罷了,都是自家兄妹,這個時候還計較什么,備上哥哥喜歡的糕點,過去吧?!?/br> 晉帝有意瞞著所有人,甚至欺瞞了自己,孫太醫必然早就知道陸玉明病情,卻總說修養便好。他們想做什么? 高皇后悶著氣,忽然想到了陸玉安。 他們這樣苦心經營,無非就是在給陸玉安爭取時間,使其羽翼豐滿,能夠與自己和哥哥抗衡。 想得美,腳步愈發快速,高皇后掀開簾子,莞爾一笑。 “哥哥,你等久了?!?/br> “趙國公那邊,我們算是徹底沒有指望了。他的一雙兒女,擺明了找借口不與我們聯合。眼下禁軍統領,又是趙國公的得意門生。 禁軍風向不定,卻已然成了燕王的靠山?!?/br> 高相開門見山,坐的是大馬金刀。 高皇后走到跟前,將桂花糕推過去,“哥哥別急,meimei有些話想與哥哥商量?!?/br> 一個抬眼,嬤嬤關了門,屏退了下人,殿內只留下高皇后和高相。 “哥哥,我們反了吧!” 高相一口茶水噴了出來,難以置信的看著高皇后,確認她并非玩笑之后,忽然失聲。 拿什么反,兵力不足,雖有權,卻無兵權。 “時辰未到?!?/br> 高皇后閉上眼睛,“這是沒法子的事,少陵不中用了,皇上肯定早就知道了,卻秘而不宣。 東宮恐不久之后便會易主,我不能看著少陵被趕下太子之位。 哥哥,我們里應外合,不是沒有法子得勝?!?/br> “太子怎么了?”高相坐立難安,起身盯著慌亂的高皇后,幾乎怒斥。 “他往后不能行房事,不能有子嗣,皇上決計不會立他為儲君的。哥哥,少陵是被陷害的,你得為我們母子做主?!?/br> “你容我想想?!备呦嗤崎_她的鉗制,盡量平復心情去思索這些事情,加上陸玉安對他有恃無恐的警告,他忽然間就沒了把握。 “你可知道禁軍中的驍騎將軍李紳,他負責宮禁宿衛,統領的也是精銳部隊。只是比禁軍統領矮了一級,但之于我們來講,是個不可或缺的幫手?!?/br> “李紳那人都快四十了,能聽使喚嗎?據說他為人圓滑,不輕易站隊的?!?/br> 高皇后心中有疑慮,可是不敢貿然問出口,她這個兄長,腦袋轉的極快,可是從不吃虧。 高相瞇著眼睛,似乎有些不忍,裝作很勉強的樣子,長吁短嘆,看的高皇后心中愈發焦急。 “你倒是說啊,哥哥,現在局勢這般危急,我們若是不主動出擊,只能坐以待斃了?!?/br> “那我便跟你直說,李紳雖然油,可手握兵權,可與禁軍統領抗衡。他不愛財不愛權,可有一樣,他好色?!?/br> 高皇后說不清為什么,聽到這話的時候心里頭莫名的慌亂。 “這倒好辦,本宮替他挑幾個絕色佳人送去,豈不是一舉兩得?!?/br> “那你未免太小瞧李紳了,他好色也分人,尋常人家的姑娘,他怎么會看的上眼。必然要家世顯赫,模樣俊俏,這種人心里不正常,越是高高在上的,被他拿捏起來,他便愈加...” “哥哥你到底什么意思!” 話已經說到這,高皇后已然聽出高相的意思。 “瑤兒正當婚配年齡,若是能送過去讓李紳瞧瞧,說不定就投對了胃口,李紳幫我們叛反,豈不是板上釘釘?!?/br> “為什么非得是瑤兒,晚之是她jiejie,晚之為何不能去?” 高相面上漲得通紅,長袖一甩,很是生氣的樣子,“老夫也只是提個建議,行與不行,皇后娘娘自己做主。 再說,老夫倒是不急,已經高居丞相之位,我圖什么?” 拿捏著皇后的軟肋,他知道太子狀況容不得耽擱,心里頭便有些輕蔑,尤其當高皇后提出讓高晚之代替陸玉瑤,去伺候年近四十的李紳,高相便愈發拿起了架子。 “瑤兒不行啊,哥哥,你再想想旁的法子,李紳還有什么癖好,我一定想盡一切弄到!”高皇后寵愛陸玉瑤,又怎會親手將她送去給人糟蹋。 “那你慢慢想著,老夫回府了,對了,忘跟你說,顧寶坤怕是保不住了,尚書令空下來,緊接著燕王的人就會頂上去?!?/br> 高相作勢要走,連頭也沒回,手已經搭在了門把上,高皇后猛地出聲。 “就這么辦吧,哥哥?!?/br> 嘴角拎起一抹笑意,高相變了變臉,瞬間柔和許多,“這樣才對,李紳身居要職,瑤兒過去算不上委屈。再說,這都是為了少陵,將來少陵登上皇位,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屆時補償瑤兒一些,也無可厚非?!?/br> 高皇后塌坐在方木椅上,一邊揉著額頭,一邊應聲,“全憑哥哥吩咐?!?/br> “明日吧,省的夜長夢多?!?/br> ...... 尚書令顧寶坤自打御史大夫暴斃之后,便有些疑神疑鬼,神經不太正常起來。 他令家人收拾好了行囊,只要一有風吹草動,便從后門驅車逃離,眼看著平靜無瀾的過了幾天安生日子,那顆緊張的心還是沒有落在地上。 高相讓他放心,他怎能放的下去,御史大夫的死,他總覺得跟登州海溢有關,登州的堤壩當年是他顧寶坤親自督建,現下出了這樣大的問題,早晚會被追責。 “哎,你別在我眼前晃了,帶著孩子先出城,等我安頓好,再去找你們?!鳖檶毨っ嗣鹤拥哪X袋,呵斥妻子。 那人已到中年,早已沒了風韻,一手摟著一個孩子,“那你別起什么花花腸子,我跟孩子等你?!?/br> 顧寶坤暴躁脾氣一下子頂了上來,“快給老子滾,再不滾,跟老子一起下大獄?!?/br> 還沒說完,有人從院子里笑著走來,“尚書令大人,晚了,走晚了?!?/br> 陸玉安勁拔的身子往前廳一站,顧寶坤腿發軟,面上帶著掙扎的笑意,“燕王這話,未免說的太滿了些?!?/br> 第57章 陸玉安坐在上手,瞥了眼新泡的龍井,伸手端起那盞茶,吹了吹浮葉。 “燕海堤壩,寶和園坍塌,你虧空了多少自己心里清楚,死一百回也不為過的,至于你的妻兒老小,在你招供之前,本王會替你好生看管照顧,顧大人便不用擔心了?!?/br> 好茶,可惜杯盞用的不對。 陸玉安放回桌上,兩手搭在膝上,前來抓捕的侍衛,已經將顧府圍得水泄不通。 “走吧,顧大人!” ..... 太子又犯病了,叫起來就跟夜叉似的,幾個宮女按不住他,便只好鎖了門,提心吊膽的守著。 他頭發散亂,中衣大敞,露出一絲血跡,失去神志的眼睛毫無光彩,“開門!” 陸玉明的腦袋靠在門上,一邊拍一邊叫,無人答應,便把頭撞得坑坑作響,夜里風大,躥進屋子里的風吹亂了他的頭發,掀開半扇臉,露出那張陰郁的恐怖。 “殿下,皇后娘娘說,等你身子好了,才能出去。你就忍忍,外頭涼,不能傷寒?!?/br> “你叫母后來,快些去!你叫她來,我有話問她!” 陸玉明漸漸滑了下去,背靠著門蹲坐在地上,那處跳動似的的疼,火燒火燎的難受。胸口憋悶,幾日沒見姚燕云,魂都沒了。 他想念流芳閣,更想念姚燕云身上的味道。 高皇后姍姍來遲,屋里一片狼藉,地上散亂的都是碎片,幾案上的花瓶,窗戶邊的汝窯,架上的匣子,七零八碎,陸玉明蜷縮在角落里,抱著頭,埋進了膝蓋里。 心頭好似被人扎了一針,高皇后腳步虛浮,走過去,剛彎下腰,陸玉明便猛地抬起了頭,赤紅的雙眼惡狠狠地盯著她,不久便換成了討好似的乞求。 他抱住高皇后的腿,眼珠子里面含了熱淚,“母后,你讓他們放我出去,我就出去一小會兒,肯定不耽誤事?!?/br> 他伸出一根手指,哆哆嗦嗦的給高皇后看,鼻涕順著人中流了下來,哪里還有從前太子的威嚴。 看他這番情形,高皇后心里又恨又氣又心疼,右手覆在陸玉明后腦勺,她忍住胸口的堵滯,“少陵,你沒機會了,若你再不清醒,便真的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