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晉帝抬起頭,看了眼房梁,忽然笑了笑。 “太子,朕希望,顧寶坤做下的爛事,真的與你沒有一絲瓜葛?!?/br> 還有你的好舅舅,高相。 一個守城的都尉,敢暗中大肆抓捕登州百姓,這般目中無人,目無法紀,難道不怕被追責?或者說,他根本就是受了別人的指使,有人包庇,才會肆無忌憚的派兵追捕。 如此忌憚登州來人,不是心虛,還能有什么? 燕海水溢過了這樣久,偏偏在百姓內遷之后,高相馬不停蹄過來將功勞劃到了太子名下,登州縣令去了哪里,就連御史臺都沒說清楚。 “兒臣...”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太子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緊接著身子晃了幾晃,他強行穩住立在原地,臉上一派殷紅。 喉嚨里還在不斷地翻涌上汩,他壓著那股腥臭,嘴唇緊閉,肩膀一動一動的抽搐。 晉帝震驚,雙目圓睜,就在這時,太子哇的一聲,污濁的黑血不斷地沿著他嘴角溢出,那素凈的袍子上沾了血跡,星星點點。 太子軟趴趴的倒在地上,黑血從嘴邊散開,濃烈的腥臭連熏香都沒能壓住。 萬籟俱寂之后,忽然一陣慌亂,“太醫,傳太醫!” 晉帝雙手哆嗦著,虛飄的步子忽然變得萎靡瑟縮起來,太子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頭發纏了污血,狼狽不堪。 兩個兒子,一夜之間,雙雙倒下。 晉帝噌的瞥向對面,說不清是以何種意味看著陸玉安,那人不明所以的盯著陸玉明,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父皇此刻的心境。 陸玉安從未想過事態會發展到這般境地,太子為何會突然噴血,這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房內亂作一團,原本給齊王開藥的太醫,齊刷刷的圍到太子跟前,幾個侍衛把他抬到旁邊的塌上,地面留了一攤血漬,看上去觸目驚心。 花枝和芍藥連忙吩咐下人換水,打掃,不多時便清理干凈。 屏風隔開了門口的涼氣,院中候著的下人一無所知,雨勢濺大,噼里啪啦打在磚瓦上,烏云蓋住了頭頂,樹上的葉子落了一地,夾雜著新開的粉花,白花,混了泥水,瞬間變得凄厲起來。 “你今日不該跟著過來?!币粋€婢女壓低嗓音,同旁邊的人竊竊私語,雨水順著頭發絲滾到脖頸里,身上濕漉漉的黏膩,很冷。 “娘娘的意思,我不敢不來?!蹦莻€婢女有些瘦弱,兩只手藏在袖子里,小臉慘白。 “太子不會有事吧?屋子里一點動靜都沒有?!?/br> “沒動靜就是好事,咳咳,娘娘叫我們盯緊了,這雨來的太不是時候,根本聽不真切?!?/br> “你身子還好嗎,月事來了,本不該淋雨?!?/br> “都是下人,主子沒事,我們便沒事,別說話了,好像有什么動靜...” ... 公主府內,如意匆匆穿過抄手游廊,直奔膳房。 如煙正舉著花繃子,挑了挑頭發,抬眼便看見她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 “你慢些,雨大路滑,公主在里頭用膳呢,何事這樣慌張?” 如意喘了口氣,眼睛往屋內瞟了一下,粗啞著嗓子說道,“出大事了?!?/br> 如煙連忙放下花繃子,將那簍子推到里頭,起身拽住如意的胳膊,“怎么了?” “齊王恐怕挺不過去了?!?/br> “你聽誰說的,公主...” 兩人雙雙看向簾后,鸞玉眸似深潭,身姿筆直的站在那里,嘴角還有些濕意,她的手掀著簾子,心里頭莫名咯噔一聲。 “現下情況如何?” “聽說昨夜被刺了一劍,齊王體弱,怕是挨不過去了?!?/br> 鸞玉身子一軟,前世陸玉容與人為善,沒有仇家,活的長長久久,怎的會突然遇刺? “把我從梁國帶來的固元丹帶上,去齊王府?!?/br> 見如煙不動,鸞玉擦擦嘴角,忽然意識到不妥,“齊王府現下必然重兵把守,皇上也過去了吧。 罷了,等人少一些,我們再去,只是這固元丹,如意你讓顧衡送過去,交給燕王殿下,不要惹人注意?!?/br> 固元丹是定遠王府的秘制丹藥,鸞玉父親和顧伯經常出入疆場,便以此藥防身。 ...... 凌空一道閃電,接著就是連續不斷的響雷,滾著昏暗的天空,仿佛咆哮著肆意狂虐人間。 那個瘦小的婢女晃了晃,眼前一片慘白,旁邊那人扶住她身子,從袖口里拿出一塊桂花糖,悄悄塞到她嘴里。 “吃點,緩緩?!?/br> 兩人惺惺相惜,剛要再開口,忽然房中傳出一道駭人的驚叫。 “啊,爆了!” 第50章 院中屋檐下,所有人都驚懼的看向門口,不斷刷下的雨水將花枝打的七零八落,半空中劈開的光亮如同要把房子點了,明晃晃的叫人心里戰栗驚恐。 發出尖叫那個丫鬟抖動著跪在地上,太子雙眼緊閉,嘴角還在不停的流血,錦被濕透,晉帝頓住腳步,深深提了口氣,然后大步跨過去。 一把掀開被子,卻忽然僵在原地。 太子腰間血流不止,透過那層薄薄的中衣,能看到紅紫色血水還在汩汩外冒,濕了中衣,隱約看得清里面的情形,全然不似正常狀態,皮rou翻出,很是猙獰。 晉帝喉間一陣惡心,旁邊侍候的太醫早就看清了其中光景,不約而同的低著頭,再不敢多看一眼。 陸玉安臉色變了幾次,胸腔內都是那股子泛濫的腥臭味,他離得遠,又被晉帝恰好擋住,故而并未發現個中端倪。 晉帝只覺得一道閃電劈頭而過,腦子里嗡嗡亂響,右手拎起的褲腰,將病況看的清清楚楚。 血淋淋的那條,無力的耷拉著,如喪家之犬,沒有一絲生氣。 他猝然坐下,低頭看著瑟瑟發抖的婢女,啞著嗓子吩咐,“拖出去勒死吧?!?/br> 哭天搶地,兩個侍衛上前堵了婢女的嘴,雨水瞬間將他們澆透,一條麻繩纏了兩圈,婢女的腿無力地蹬著,鏟起的淤泥揉進鞋底,反抗越來越輕,烏青的臉翻了眼白的珠子,隨后便拖了下去,再沒人看見。 陸玉安不明白發生了什么,方欲開口,卻見晉帝右手一揮。 “都下去,朝宗和孫太醫留下?!?/br> 其余人如遭大赦,喘著粗氣從房子里退了出去,陸玉安蹙眉轉身,挨著孫太醫站在塌前。 晉帝雙手撐著額頭,用力搓了搓臉,忽然詭異的笑了起來。 孫太醫手里的藥箱要放不放,面色十分尷尬,錦被之下到底藏了什么,陸玉安愈發焦灼。 “還有得救嗎?孫太醫?!?/br> 聲音有些蒼涼,隱隱中還帶些許晦澀,晉帝眸中泛紅,不知是怒氣還是別的同情惋惜。 孫太醫擦了擦汗,袖口濕溻溻的滴了水,他長吁一口濁氣,復又看了眼杵在旁邊的陸玉安,沉聲回道。 “皇上,節哀?!?/br> 難道陸玉明死了? 陸玉安探過腦袋,錦被外面滲出來血水,晉帝嘆道,“先止血吧?!?/br> 再這么流下去,連命都沒了。 “父皇,太子殿下這是怎么了?忽然吐血,受內傷了?” 三個兒子,倒下兩個,唯獨剩下面前的燕王陸玉安,晉帝有些頭疼,甚至內心開始搖擺不定起來。 淑妃曾是他最愛的女人,生下陸玉安之后撒手西去,他疼這個兒子,跟老母雞一樣護著這個兒子,偏愛多了一些,就連皇后都明白他的心思。 陸玉容出了事,陸玉安決不能再有意外。 高相庇護下的太子,不是他理想中皇位的繼承人,孫太醫正在施針,粗細不同的針緩緩刺入陸玉明的皮rou,繼而冒出一個個的血孔。 另外床上的陸玉容似乎動了動,手指勾著錦被,呼吸逐漸平復有力。 “朝宗,你與禁軍統領最近處的如何?” “???”陸玉安沒提防晉帝會有此一問,短暫的失神之后,他兀的反應過來。 “回父皇,新上任的林統領巋然正氣,品性極佳,兒臣與他惺惺相惜,算得上知己?!?/br> “那便好,你們往來可頻繁一些,至于你的門客,除去蕭子良等人,可與鴻鵠書院夫子虛心求教,他書院里有不少能人。 朕希望你羽翼日益豐滿,晉國的江山,山川秀麗,富饒廣闊。朕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擔得起來?!?/br> 陸玉安愣住,床上那人眼皮動了動,發灰的面上慢慢涌起一絲暈紅,手指溫熱,他聽得清楚,卻總是清醒不來。 陸玉容覺得自己在夢里,胸口插著一把長劍,拔不出來,捅不進去,周邊漫天蓋地,全是烏泱泱的海水,又嗆又咸。單薄的身子上方好像壓了巨石,明明意識清明,連翻身都覺得喘不動氣。 他想說話,嗓子根本不受控制。 房內的那兩人,旁若無人的談論著晉國的山河,繼承人。 與他無關,這樣想著,便又沉沉的昏了過去。 孫太醫扎完針,眼前好似蒙了一層煙霧,汗珠子密密麻麻的就著袖子擦下,后背塌透了,水淋淋的,一陣冷一陣熱,叫人好不難受。 “父皇,太子到底怎么了?” 意外來的太突然,陸玉安不覺得坦然,反倒有種失去把控的錯愕感。 孫太醫右手開始發抖,如此止了血,又細細敷了一層藥粉,晉帝搖搖頭,微微撐著下巴,示意他坐到對面的圓凳上。 “可查得清病因?” “臣用銀針驗過太子殿下的血,有變黑中毒的跡象。血液中散發著腥臭,還有一種很淡的香味,像是風/月場所慣用的東西,叫縱歡。 臣觀太子血樣,似乎長期依賴此種藥物,縱容過度,傷了內里。今夜太子飲酒太多,又服用了縱歡,加之外力的刺激,壓迫,情急慌亂之下,才會導致吐血昏迷?!?/br> 孫太醫越說聲音越低,晉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到后來,都有些泛青。 “太子尚未娶妻,日后若是同房,能否產下子嗣?” 陸玉安猛地抬頭,生怕晉帝發飆,趁太子能行事之時,提前成了他與鸞玉的婚事。 “回皇上,即便窮盡微臣畢生醫術,也無法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