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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反派洗白錄在線閱讀 - 第83節

第83節

    李道玄打斷了南鄉子的話,“今冬這場雪一連著下了十多日,許多年沒見到這樣的雪景了?!?/br>
    這毫無前因后果的一句話讓南鄉子反應了一瞬,下意識的,他望向窗外,天地間浩瀚皆是白,黃鶴高飛,玄武山落滿了雪,確實是如李道玄所說,許多年沒下過這么大的雪,許多年沒見過這樣的雪景了。過了一會兒,南鄉子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李道玄似乎不想與他談論孟長青與吳聆的事情。

    南鄉子走后,李道玄一個人在窗前坐了一會兒,案上擺著香爐,一室的輕煙朝窗外涌去。大雪紛飛,遙遠的洞明大殿中,黃祖親手所懸之劍依舊如數千年前一樣寒光凜冽。

    紫來峰,幾只黃鶴在大殿的屋檐下躲著雪,小道童們兜里揣著蜜餞干果在雪里跑來跑去,放假的日子總是很快活。

    雪下得有些大,吳聆與孟長青站在廊下聊天,吳聆的話很少,他好像更習慣傾聽,孟長青完全想象不出來這人同南鄉子是如何聊的。

    吳聆看向遠處,他是第一次見到冬日的玄武,冰天雪地頗為壯觀,他問孟長青,“玄武經常下雪嗎?”

    “不常下?!泵祥L青道:“玄武東邊臨海,每年的十一月初會下一場雪,開春時會再下一場,偶爾中間也會下,但不常見,這么多年都是如此?!?/br>
    吳聆望向一個方向,低聲問道:“那是什么地方?”

    孟長青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道:“是劍閣,聽說里面放著上萬把劍,玄武二十四劍都曾供在里面。每一個玄武弟子下山前,會從劍閣帶走一把劍。玄武東山住著鑄劍師,每一年他們都會將新鑄好的劍放進去?!?/br>
    “那倘若你今后下山,也會從中帶走一把劍?”

    “是啊?!?/br>
    “你自己挑嗎?”

    “一般都是自己挑,但不是每個弟子都能帶走想要的劍,劍也挑人。小時候我經常見到師兄弟在說自己以后下山要帶什么劍,出名的劍就這么幾把,誰都想要,很多次大家說著說著就吵起來了,據齊先生說,玄武每一代弟子都這樣,但是那幾把劍還在劍閣,沒人帶的走?!?/br>
    吳聆看向孟長青,“那你呢?你也一定早就想好了,你小時候想要帶走哪一把?”

    孟長青忽然就沒了聲音,他看著吳聆半晌,終于笑了下,“大雪?!?/br>
    大雪,那是一把劍的名字。吳聆聽過玄武二十四劍,他自然也明白孟長青為什么想要大雪,傳說中,大雪劍與白露劍是同一人所鑄。他望著孟長青道:“你真的很希望成為你師父那樣的人?!?/br>
    “天下劍修誰不想成為我師父那樣的人?”

    吳聆沒有說話,他臉上帶著很輕的笑,望向那群山雪海。

    紫來峰歷來是玄武掌教的居所,巍巍然有神庭之風,自南鄉子居住在此,這山上熱鬧了許多,南鄉子或許是玄武最好相處的一位師尊,在紫來大殿外,穿著青色道袍的小道童在殿外來去飛奔,時不時有打鬧的聲音傳過來。

    吳聆與孟長青聊了一會兒,忽然,遠遠地可以看見有個小道童一路小跑著上山,他手里捏著封信。

    小道童在孟長青與吳聆面前站定,踮著腳將信舉高了,“山下師兄說,這是長白寄給吳師兄的信,讓我帶上來?!闭f話時還微微喘著氣。

    吳聆接過了信,道了聲謝,小道童有模有樣地回了一禮。

    吳聆隨手拆開了信,視線忽然一頓。

    孟長青問道:“怎么了?”

    吳聆看完了,收了信,“沒什么,門中弟子出了點事,我要下山一趟?!?/br>
    “現在嗎?”孟長青有些詫異。

    “嗯?!眳邱鐾蛎祥L青,“我恐怕無法親自去向玄武掌門真人告辭了?!?/br>
    孟長青聽出來這事真的挺急的,他雖然有些意外,但還是道:“沒事,你去吧,我去和我師伯說一聲。是長白宗出什么事了嗎?”

    吳聆的臉上有些不容易察覺出來的異樣,他看向孟長青,半晌才道:“一些門中私事?!?/br>
    孟長青見吳聆不方便說,道:“好吧,那你一路小心?!?/br>
    吳聆點了下頭,沒有多說什么,他轉身步下山階,一脫離孟長青的視線,他隨手又將那封信拿出來,指尖有靈力閃過,那張薄薄的信紙瞬間化作了白灰。他望向一個方向,眼中有著跳躍的冷光。

    這是東臨玄武,天下第一宗派所在之地,道宗香火最盛的地界之一。

    一個紅袍僧人出現在巷子里,他赤著腳走在雪地中,整張臉都埋在兜帽里,手腕露出的蒼白皮膚上有著駭人的瘢痕。他看上去是那樣的羸弱,走了不知多少漫長的路,才終于來到這里。他穿過鎮子的時候,善良的東臨姑娘瞧見了這紅袍的老人,塞了他一件半舊的棉衣,走了。

    此時,紅袍僧人就裹著棉衣團坐在那河邊,頭被包得嚴嚴實實,渾身都是凍得像鐵石一樣的雪渣子,他低低地為善良的姑娘唱著禱祝的歌,聲音輕到幾不可聞。他病的快死了,誰都看得出來。

    吳聆御劍停下,冰冷的河水倒映著兩人的身影,吳聆望了一眼,河水中,兜帽下,那紅袍的僧人脖頸上露著一頭蛇。菩薩宗行蛇尊者,傳聞中,地獄的烈火里生出的菩薩。

    那紅袍僧停止了吟唱。

    吳聆道:“你們是真的不怕死?!?/br>
    那紅袍僧抬頭望向玄武群山,玄武八百里山脈,這是玄武最偏的地界,連煙霞都罕見,可見并沒有得什么天地福澤,也不見什么道門金仙,他低低道:“這里的雪沒有記憶中的寒冷了?!蹦锹曇袈牪怀鋈魏蔚奈窇只蚴遣话?,說著話的時候,他手中又落了一把雪子,“第一次見到您,您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樣?!?/br>
    這魔物快死了,只是走到了東臨,就耗盡了他的生命,余下一點微弱的氣息,甚至禁不起一陣風吹。吳聆沒有動手殺他。他能看得出來,這群來歷不明的魔物在追隨自己,他們孱弱到能被一個孩子隨手殺了,卻依舊前赴后繼地來到他的身邊,死在他的身邊,像是一場朝圣。沒人知道他們是什么,沒人知道他們想要什么。

    他們中的上一個人,因為預言中殺了他的人會出現在西洲城,于是蠶食了清陽觀鎮壓的殘魂,血洗了整個西洲,將近二十萬人死了,猩紅的血灌滿了寒江。

    而眼前這一個,跋涉千山萬水來到此地,以死亡為代價,只是為了見他一面。吳聆看了過去,紅袍僧抓著那把故鄉的雪子,慢慢地就絕了氣息,死了。

    吳聆心中生出一些怪異的感覺,他已經很多年沒有七情六欲的體驗了,可他此時望著那具冰涼的尸體,卻生出了一種類似于共鳴的感覺。他在這具尸體上看到了自己的結局,讓他陡然從剛剛那種幻境似的生活中清醒了過來。

    他這一生,一直有如孤身行走在黑夜中的雪原,周身唯有冰雪與風暴,他曾經試著喊過,卻沒有任何的回聲,黑暗中真的沒有一點光,黑暗中什么也沒有。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然后有了他,無法歡笑、無法哭泣、無法叫喊,生我何用?滅我何用?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佛聽見了,佛來了,佛說,我即煉獄。

    那具冰雪中的尸體化作了一灘血水,留下兩顆蛇眼化作的石頭,有光照耀出來,空中出現了一副景象,這就是他要告訴吳聆的事情。

    一切回到了西洲城的那個夜晚,孱弱的紅袍僧低身跪在吳聆的腳邊,低低說著什么,月光照著小河,在巷子投下的陰影處,一個黑衣的少年抱著個球狀的東西,側著耳朵聽著他們說話,黑暗中,少年的眼睛像是貓的一樣,碧幽幽的,他一直聽了很久,忽然他好像聽到了什么令他詫異的事情,手中的球差點脫手而去。

    吳聆一直看著那幻像中的一幕幕,至此眼中才有了波瀾,他低聲念了個名字,“呂仙朝?!?/br>
    在那個夜晚,呂仙朝聽見了,也看見了,命運就如同那個繡球,輕輕滾落到了少年的腳下,他撿起來了,卻還沒有意識到。

    幻境消散了,地上的血水已經被雪覆蓋,白茫茫的一片。

    命運的大河終于奔流起來。

    吳聆轉身往外走,剛走出去兩三步,他停住了腳步,山林中除了落雪外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動了動,“別再來找我,這是最后一次,下回我會直接殺了你們?!?/br>
    空中不聞任何的回音,吳聆繼續穿過風雪往前走。

    第82章

    吳地柳州城。

    呂仙朝正坐在一個酒樓的二層樓里吃東西,忽然他似乎察覺到什么, 往窗外某個方向看了眼, 那是條狹窄幽暗的小巷子, 正對著大街,空無一人。呂仙朝近日近日不知道怎么回事,總感覺好像有人在跟著自己,可仔細去查,卻又什么也沒有。呂仙朝收回了視線,若有所思,店家親自上樓來給隔壁桌的幾個修士布菜, 呂仙朝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他聽著隔壁那桌人談論許多天前拯救西洲城的三個少年劍修的事跡, 神色忽然有幾分說不上來的古怪, 又有些狀似不在意的得意與受用。

    這些日子他沒少聽見這些傳聞,他也沒想到孟長青與陶澤這么夠意思, 當日那景象誰但凡長眼的都看得出來,是他們三人聯手用邪術殺了那邪物??擅祥L青與陶澤卻說,那煞氣是邪物身上的,當時他們三人利用引那邪物陷入混亂,借力打力,再用白露劍將其一擊殺死,而他則是被煞氣沖入寒江, 至今生死不明。如此一來,他被撇得干干凈凈,反正宗旨就一句話, 就不管什么事兒全都往那邪物菩薩頭上推就完了。

    如今道門處處都是他的少年傳說,只要他不再出現,誰也不知道他曾經修煉過邪術,他想過什么日子就過什么日子。呂仙朝想起孟長青那張永遠擰巴的臉,覺得孟長青替他一個邪修遮掩,一定讓他飽受良心的煎熬,畢竟人家自詡道門真仙首徒、正派人士、道門秩序維護者,天下邪物和妖魔的公敵,百姓的守護神……

    呂仙朝覺得孟長青這人挺搞笑的。他起身結賬,在柳州城里沒頭沒腦地晃了一天。到了傍晚,他路過一家開在偏僻巷子里的客棧,索性就進去住一晚。

    客棧半掩著門,門口挑掛著盞昏暗的燈,呂仙朝剛一進去就感覺到了異樣,他推門的手還放在門板上,一絲絲的涼意往手腕上走。呂仙朝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眉頭輕輕一挑,下一刻他一把將門推開了。

    “有人嗎?住店?!?/br>
    客棧中什么人也沒有,桌椅板凳疊得高高的,他的聲音孤零零地在其中回蕩。呂仙朝站了一會兒,又回頭看了眼那客棧門口的燈籠,原本紅色的燭光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幽暗的綠色,看上去像是兩團鬼火。他站在原地一會兒,沒回頭,進屋上樓,在步上樓梯的時候,他忽然不屑地輕笑了下,“找死?!?/br>
    有無數的蛇從客棧的各處縫隙里爬出來,打著結纏繞在房梁上,竹子上,窗欞上,密密麻麻,天花板上都是緊緊纏繞著的蛇,碧綠的、瑩白的、漆黑的、紅白相間的。

    呂仙朝繼續往樓梯上走,長白仙劍隨意地落在了他手中。

    當晚,有三個人同時從睡夢中驚醒。

    吳地畫屏鄉,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猛地睜開了眼,她渾身都是冷汗,大口地喘著氣。

    藥室山,陶澤趴在藥典上猛地驚醒過來,案頭點著的燈燭幾乎讓他分不清剛剛是夢境還是現實。

    放鹿天,孟長青瞬間在黑暗中睜開了眼,未點燈的屋子里什么光也沒有。

    他們做了同一個夢。呂仙朝死了,死狀極為凄慘,無數的蛇盤旋在他的周身,鮮血流了一地,呂仙朝痛苦地嚎叫著,掙扎著用盡全力朝他們爬過來,嘴里不停地喊著兩個字,“救我?!蹦且荒惶鎸嵙?,好像呂仙朝真的哭嚎著慘死在了他們眼前一樣,從夢中驚醒后,三人全都是驚魂不定。

    次日,孟長青還是有些恍惚,想著昨夜那個古怪的夢。和普通人不一樣,道門修士很少做夢,除非是心境發生了變化,投射到夢境中。然而他怎么會無緣無故地夢見呂仙朝慘死在他面前?按理說,他與呂仙朝萍水相逢,因為一次意外而生死與共,然而呂仙朝是邪修,他是道門中人,西洲城一別,此后應該再無交集,為何忽然做這種夢?他有些想不明白,卻能察覺到一股不祥的征兆,正思索著,門被敲響了。

    他下意識以為是李道玄,立刻起身去開門,打開一看卻發現是陶澤。

    陶澤一見著他就對他道:“我昨晚夢見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br>
    孟長青的心中咯噔一聲,然后道:“我昨晚也夢見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br>
    陶澤一愣,話還沒說出口又換了道:“你夢見了什么?”

    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道:“呂仙朝?”

    中午時刻,陶澤早已經離開放鹿天,孟長青在房間里坐了很久,然后他起身去放鹿天的大殿中找李道玄。走進大殿,只看見案上散著輕煙的香爐。他發現李道玄不在。這時候他才忽然注意到一件事,他好像很久沒在這座山中見到李道玄了。

    在孟長青的印象中,李道玄喜靜,極少離開放鹿天,即便是偶爾去紫來大殿與南鄉子喝茶,也不過一個時辰便回來了。他于是到處找了找。孟長青在找李道玄的過程中,第一次發現這放鹿天是真的靜,靜得有些瘆人了。大雪天,走在山中,沒有一點風,也聽不見一點動靜,好像天地間只有自己一個人似的。正在他找了一圈始終不見人的時候,忽然他像是終于察覺到什么似的,回頭看去。

    李道玄站在山道上望著他,不知是站了多久了,道袍上落著細雪。

    進了屋。

    孟長青站在原地思索良久,低身跪下,對著李道玄道:“師父,我想下山?!?/br>
    李道玄忽然就沒說話,這是連日來孟長青第一次見到他,這是孟長青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孟長青遲遲沒聽見動靜,有些疑惑地抬頭看去。

    屋外的雪還在下,宮室中案上的香爐已經快熄了,只余下一兩道很淡的青煙,李道玄坐在窗邊,半開的窗將澄澈的天光放了進來,他坐在一半的光中,看不清楚神情,終于,他開口道:“玄武規矩,弟子無故不得下山?!?/br>
    孟長青想要去找呂仙朝,那個夢真是不祥啊,要知道一點,呂仙朝可是個邪修。他剛剛與陶澤討論此事,兩人都覺得此事詭異,怕是有什么事情要發生,無論是什么,一旦沾上邪修,鬧出來就不可能是小事??蛇@事不能直接對著李道玄說,他不知如何解釋,道:“師父,我在山下有個朋友,他可能出了事情,我想去看看他?!彼仓肋@不合規矩,聲音有些猶豫。

    “是哪一位朋友?”

    孟長青明顯沉默了片刻,含糊道:“是我在山下游歷時認識的一位長白道友?!?/br>
    “長白的事情,自有長白宗處置?!?/br>
    孟長青沒有想到李道玄會如此說,有些答不上來,確實是如此,長白宗的事情自有長白宗處置,玄武從不過問別的宗派事宜??纱耸抡娴挠行┪⒚?,孟長青其實心里已經后悔了,那一天本不該直接放呂仙朝走的,誰也不知道一個邪修會變成什么樣子亦或是引起什么樣的風波,可這話他依舊不能說,一說出來,呂仙朝必死無疑。

    孟長青道:“師父,我仍是想去看一看他,我擔心他可能遇到了什么危險,長白宗……長白宗可能不會管他的事情?!?/br>
    “為何?”

    “他離開長白宗了?!?/br>
    “他為何離開長白宗?”

    孟長青說不出話來了,李道玄每一句話的語氣都如常,可偏偏正是因為如此,他愈發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威壓,他在李道玄的注視下好久沒說話,終于他道:“師父,我想要下山去見見他,我一尋到他就即刻回來,求師父成全?!?/br>
    李道玄望了孟長青許久,也不知是在想著些什么,他問道:“你想下山嗎?”

    孟長青原以為李道玄在問,他是否想下山,正欲直接點頭??上乱豢趟鋈环磻^來了,李道玄問得是,“你想下山嗎?”離開這座山,出師,去走自己的路,海闊魚躍,天高鳥飛,從此在外,只說自己師出玄武,再不提其他。孟長青猛的頓住了,抬頭看著李道玄,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很是錯愕。

    李道玄看見孟長青那一瞬間下意識露出的表情,終于他緩緩垂眸看了一眼案上的香爐,他什么也沒有說,甚至連神色都沒什么變化,教人看不出來他在想什么。傍晚的天色昏沉一片,有風徐徐地從林中吹過,一切都靜極了。

    或許連孟長青自己都說不清李道玄問這一句話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曾經覺得修道就是如玄武道書上寫的那樣,一指斷江,步登三清,后來又覺得修士應該清濟天下,忘懷所以,可當李道玄真的問他這一句話的時候,他卻忽然間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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