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阿都驚恐地點點頭,“嗯?!?/br> 孟長青抿唇良久,終于道:“這事你千萬別說出去?!?/br> 阿都立刻道:“我不會說的,長青你放心,掌教師伯不會發現的,我看見他有好多這樣的書,我偷偷拿了一個,他一定不會發現的?!?/br> 孟長青看了眼阿都,半晌才輕輕拿書敲了下阿都的手,半晌才停住笑道:“以后不要再拿掌教師伯的東西了?!币姲⒍疾徽f話,低聲道:“好了,我們一起去把書放回去吧?!?/br> 阿都看了孟長青一會兒,終于嗯了一聲,仍是低聲辯解道:“我不是偷?!?/br> 孟長青看著他半晌,輕輕點了下頭,“嗯,我知道?!?/br> 阿都這才低聲道:“那我以后拿之前和掌教師伯說一聲?!?/br> 孟長青注視著著他,“嗯?!卑⒍悸劼暡判α似饋?,他眉目舒朗,若非有股癡傻氣質,安安靜靜的時候,乍一眼看去倒真的有些玄武大弟子的模樣。聽說,阿都上玄武前,心智是正常的。孟長青忽然有些說不上來話,然后帶著阿都一起下山。 山中銀杏被風吹得嘩啦啦地響,師兄弟兩人在山間走,路過山澗的時候,阿都忽然叫了起來,孟長青回頭看去,山澗瀑布一掛巨大的彩虹,將放鹿天隱在了七彩之中。 第10章 一下子七月便過去了,待到八月,正值酷暑,山里時不時下兩場暴雨,烏壓壓的云醞釀著風暴,一浪又一浪刮過小蓮花峰。 在這種雨夜,最合適的便是聽著雨聲,看些雜書。孟長青從書架上掏出本書。 玄武立派六千多年,人才輩出,道門先祖給后世留下了無數紛紜離奇的傳說,幾代之前,一位玄武修士窮盡畢生之力,搜集歷代傳說故事,匯編成冊,共二百六十八卷,近兩千萬字,囊括了自黃祖以來六千年的道門沉浮興衰,傳曰《明珠》。 修士死后多年,一名玄武真人從藏書閣中的雜物堆中翻出《明珠》,奉為道門至典?!睹髦闀泛笥洘o落款無姓名,僅有二十八字: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孟長青不了解這些淵源,他只知道這書要背,還要考,考的還特別繁雜,是玄武歷代弟子公認的噩夢,僅次于《道傳》。他有些失眠,把書翻出來,權當睡不著看故事。 雨下的越來越大,李道玄推門進去的時候,孟長青正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地看著書,十三歲的少年身量抽長,衣服卻有些短小,道袍袖子遮不住手腕。 孟長青一見進來的是李道玄,忙放下書起身,“師父!” 李道玄瞧見夜里這屋子還亮著燈,過來看一眼,問道:“看書?” 孟長忙青點頭,“師父您坐,我給您倒茶?!?/br> “不用了?!崩畹佬诎盖白?,“怎么還不睡?” “看會兒書?!?/br> “夜里看書傷眼睛?!崩畹佬畔铝?,“早點回去睡吧?!?/br> “是?!泵祥L青抬頭看了眼李道玄,又道:“師父也早些休息?!?/br> 李道玄看向他,許久才道,“長高了不少,道服小了?!?/br> 孟長青這才低頭看了眼袖子和褲腿,是有些小,他這兩年長得快,他心里高興李道玄與他多聊兩句話,道:“還能穿?!?/br> 他還是給李道玄沏了茶,屋外大雨傾盆,屋子里卻寧靜非常,蓮花狀的爐子里點著水沉香,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夏夜。 孟長青在李道玄面前,他一向老實。他打小沒有家,玄武便是他的家,師兄弟便是他的手足,李道玄是師亦如父。他忽然有些不想睡了,就想這樣陪著李道玄坐一會兒,聽會兒雨。 李道玄見他發呆,問他:“不想睡了?” 孟長青思緒已經跑出去了,又莫名想起前陣子阿都問及李岳陽時的眼神,以及南鄉子那一大疊話本子和□□,真是想不到,玄武的掌教,竟是有那么兩大箱子的□□。孟長青原本覺得這些師長都高高在上遙不可攀,忽然才發現原來他們身上也有點人間煙火氣,這距離似乎一下子近了。 他慢慢支起下巴,看著李道玄,若是掌教真人藏著□□…… “師父,我能問個問題嗎?”他的聲音有些猶豫,卻又忍不住開口。 “問吧?!?/br> 孟長青一下子不知道如何開口,支吾了會兒,終究耐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師父,您有沒有過……心上人???” 李道玄喝茶的手微微一頓,看了眼孟長青,道:“沒有?!?/br> “嗯?”孟長青傻眼了一瞬,明顯有些沒想到李道玄的回答就兩個字。沒有。 當年黃祖親筆所寫“慧劍斷情”四個字還在大殿中掛著,玄武道士可以娶親,對情愛之事卻頗多忌諱。玄武弟子因為祖訓不得輕易下山,偶爾有弟子在山下遇到了兩情相悅的女子,雖一時感情圓滿,但大多以玄武弟子放棄而無疾而終。所以外界有句話說長白多情種,玄武出情圣。情圣,說白了,因為沒見識,見一個愛一個,又因為追求正道,愛一個忘一個,在玄武,但凡師兄弟下過山的,沒有不背情債的。 李道玄終于看發愣中的孟長青一眼,似乎極輕地皺了下眉。 孟長青刷一下回過神,他忙道:“師父您別生氣,我不問了!”他給李道玄倒茶,“師父您喝茶!” 李道玄看他那副樣子,終于道:“修道者忌輕浮?!?/br> 孟長青倒茶的手頓了下,低聲道:“弟子知錯?!?/br> 李道玄可以說是孟長青看著長大的,對孟長青的性子倒也知道幾分,他語氣和緩下來,“天色不早了,回去睡吧,書明日再看。去睡吧?!?/br> “是?!币娎畹佬]生氣,孟長青心頭一松,露出個笑,道:“師父那我去睡了?!?/br> 李道玄點了下頭。 待到孟長青走后,李道玄在原地坐了半晌,拾起了重新拾起孟長青剛剛看的那書。 書不是原版,明顯是看得出來是孟長青謄抄的,一側的小邊角還畫著兩個比劍的小人,他往后翻,依舊是那兩個小人在比劍,小人還穿著衣服,李道玄想到什么似的,撥著書頁迅速嘩啦啦翻了一遍,畫面連到一起,小人打斗了起來,難分難解,到最后也沒分出勝負。 確實還是個孩子,李道玄想著,輕輕放下了書。 次日孟長青醒過來時,發現床頭多了套新衣,他一頓,刷一下坐起來,撈過了那新衣服。 是件嶄新的道服,水紋跟會動似的,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下子抓緊了手里的衣服。 衣服不大不小,剛剛好,換了新衣服出門的孟長青心情極愉悅,臨出門前,特意竄到了后院,李道玄正在池子邊看書,他吼了一聲,“謝謝師父!我去上早課了!” 李道玄捏著書的手一頓,回頭看了眼,孟長青已經跑出去了,一下子消失在銀杏林中。 李道玄莫名地怔了下,良久才收回視線,繼續看書。 第11章 孟長青從睡夢中醒過來的時候,窗子上還畫著邪陣,他頭疼欲裂,緩緩坐了起來。 這些日子老是夢見些過去的事,孟長青心知是自己魂魄不穩的緣故,調理了一會兒氣息,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李道玄把他關在這山里頭有好一陣子了,十七八天?孟長青有些記不清了,許是剛剛做夢夢見少年的事,他的心緒有些紛亂,那些事,真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啊。屈指算算,如今李岳陽與阿都成親都快有四五多年了。 孟長青正失神,門忽然被推開,孟長青回頭看去,慌忙爬下床,一時不慎還摔了下,他立刻爬起來,“真、真人?!?/br> 李道玄看著他那副一驚一乍的樣子,皺了下眉,“劍穗的事,我已經安排下去了?!?/br> 孟長青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應該是姜姚把知道的全交代了。李道玄如今竟是還愿意幫他,孟長青不免驚詫,“多、多謝真人?!?/br> 李道玄低頭看著結結巴巴道謝的孟長青,手的動作一頓。他沒想到孟長青如今會這么怕他。 孟長青自小跟在李道玄身邊,對李道玄的性子也摸著了一點,當下就看出李道玄有些冷淡,自覺噤聲。 外頭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正是梅雨時節,時不時就下兩場。 李道玄坐了半天沒說話,孟長青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李道玄越是這樣他越緊張,他整個人都繃緊了。 直到李道玄將佩劍拿出來,孟長青眼一花腿一軟,撲通一聲抓著李道玄的袖子跪下了,脫口便是一大串:“真、真人!我知錯了,我知錯了?!?/br> 李道玄看著他很久,原本擰著的眉不著痕跡地松了,他微微俯身,把佩劍按在了孟長青的手上,“起來?!?/br> 擰巴的孟長青正使勁渾身解數求饒,抖著手看了眼,忽然一愣。 這是他以前的劍。 孟長青很早之前便有了自己的佩劍,大雪,他打小學得最好的便是劍,仙門劍修,不學劍算哪門子劍修?他弱冠那年,李道玄親手把這把劍交給他,連劍上的劍穗都是李道玄親手所系。穗子上有半截不知名的氣運,也不知是李道玄從哪里斬下來的。 孟長青剛叛出仙門那會兒,曾對玄武同門拔劍相向,李道玄一掌震碎了這把劍,廢了他右手與渾身筋骨,自此他再沒碰過劍。 孟長青想起舊事,臉色有些白,不敢去抓懷中的劍,他記得這劍毀了。 李道玄看著他許久,終于道:“不要了?” “不敢!”孟長青忙抬頭,“我……我用這劍怕是不合適,我不用劍太久,從前學的都忘記了?!彼麤]敢再碰那劍。 李道玄許久都沒說話,原本松開的眉頭又慢慢地緊了。 李道玄走后,那把劍仍是放在桌案上,孟長青看了很久,終于還是沒忍住,伸出手去,輕輕撥了下,劍出鞘半寸,寒意逼人,一如當年驚心動魄。孟長青握著那劍,忽然記起李道玄第一次把劍交給他手里的感覺,沉甸甸的一塊鐵,到手便是山海。 孟長青刷一下收回了手,沒再去碰。 在山上住了小半月,孟長青除李道玄外沒見過什么人,放鹿天從前便是名副其實的荒山,他倒也不覺得奇怪。這里的日子確實清靜。 這一日,半夜,他又從夢中驚醒過來,下床給自己倒了水,忽然,窗戶外頭傳來一陣窸窣動靜。 孟長青扭頭看去,手中不著痕跡地捏了個訣。 那窗戶開了條縫,一雙眼盯著孟長青。 孟長青猛地一拍案,手中的訣都要丟出去了,忽然覺得這眼睛有些熟悉。 “道長!別別別!”一聲極低的喊聲從窗戶里傳過來,似乎是怕驚動什么人,一身褐黃道袍的少年揭開半扇窗,滿身滿臉都是黃泥,扒在了窗戶上,“是我!姜姚!”他把聲音壓在喉嚨里,一雙眼亮晶晶的,他說:“道長!我來救你了!” 孟長青睜大了眼,“姜姚?” 姜姚背著個包袱,翻了進來,孟長青連忙上前扶他,“你怎么來了?” 姜姚一把抓著了孟長青的手,脫口一句氣壯山河的話,“道長!跟我走!” 孟長青看著面前的小泥人很是感動,“你來救我?” 姜姚咬牙,盯著孟長青,“他們說你是妖道,我不信,你沒干過那些事,對不對?”他死死地抓著孟長青的胳膊。 孟長青負罪感頓起,半晌才道:“其實,”他露出個沉痛的表情,低低道:“我是有苦衷的?!毙睦锬倭丝诓灰?,面上卻還是欲語還休。 果然,姜姚神色激動起來,他深吸一口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抓緊了手,“道長,我們走!他們都不信你,我信你!”他聽過師兄說過孟長青的罪,條條都是重罪,若是在留在玄武,只有一個下場。 孟長青忙拉住姜姚,“不急不急,你先和我說說,你打算怎么走?” 姜姚道:“我們沖下山去?!?/br> “然后呢?” “然后馬上跑?!?/br> 孟長青頓了下,“沒了?” 姜姚搖了下頭。 孟長青在桌子旁坐下了,“不行,這山有扶象真人設下的禁制,別說你了,就算是我……”話剛說到一半,孟長青噎住了,“你怎么進來的?” 姜姚糊了把臉上的泥,“我在山那邊鑿了個地道,一直通到山腳,道長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彼站o了孟長青的手,“我絕不會讓你死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