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商錦梨忍無可忍翻白眼:“你是打算去面試嗎?” “本來就是面試啊?!甭箷孕÷曂虏?。這種場合可不就是個面試場合? 商錦梨:“……” 商場的暖氣非常足,鹿曉試了將近一個小時衣裳,額頭已經除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導購小姐端上了水,鹿曉抱著水杯一陣猛灌,兩腮紅彤彤一片,狼狽得就像剛出籠的包子。 商錦梨看著一臉生無可戀的鹿曉,不由笑了:“你啊,日常就很好啊?!?/br> 她盯著鹿曉的臉,輕和道:“你知道你最吸引人的是什么地方嗎?” 鹿曉懵圈:“什么地方?” 商錦梨慢條斯理道:“看起來就像是從小就被這個世界疼愛的人,沒有機會遇見壞人,身上和眼睛里都是天真和善意?!鄙体\梨的目光流轉,紅唇勾起微小的弧度,“看久了,讓人覺得世界很美好?!?/br> 當年她一無所有,只剩下最后一套房子。就是這樣一個天真的買主,攔住她問她有沒有地方住。時光輪轉,竟然已經三年了。 “你明明一直很嫌棄我?!甭箷粤嗥鹕体\梨挑的衣服,“好啦我相信你的品位!” 怎么還莫名傷感上了呢?鹿曉在更衣室里癟嘴。 更衣室外的商錦梨笑了笑,目光悠悠。 還是這么心軟啊。商錦梨懶洋洋想,也不知道郁清嶺哪來的福氣。 在忐忑的等待中,見面的日子終于還是到來了。 鹿曉本來以為見面的地點會在郁清嶺的家里,結果沒想到竟然是一個酒店。 酒店選得很高檔,進門需要坐觀光車。觀光車一路路過亭臺樓閣山山水水,花了五六分鐘才抵達花園中央的一座獨立別墅。別墅內部是中國風裝修,庭院深深,松竹茂密,確實雅致,看模樣就知道入住應該價值不菲。 鹿曉忽然發現自己對郁清嶺的家境似乎產生了一點錯誤認知,她一直以為郁清嶺是收入頗豐的學者,現在看起來郁教授竟然還是郁公子啊。 妝容精致的晉女士引著鹿曉進到客廳,坐到了沙發上?!皶詴?,希望你不要多想?!彼?,“只是清嶺的屋子像一個冰冷的盒子,所以每次回國,我都是住在外面的。希望你別介意我在這里招待你?!?/br> 鹿曉端坐在沙發上,撥浪鼓搖頭:“不、不介意……” 晉女士問:“咖啡還是茶?” 鹿曉:“……咖啡?!?/br> 晉女士便站起身去準備了。 鹿曉獨自坐在沙發上,緊張得無所適從。 她雖然向來遲鈍,不過這一次的感覺好像異常敏銳。 雖然眼前的這位晉女士實在是一個溫柔的長者,眉目精致,談吐有禮,可是她的眼角眉梢都透著一股冷淡的疏離,這種疏離感在她把郁清嶺打發去了廚房之后就更加明顯了。即使她時時刻刻在微笑,鹿曉也能感覺到她們之間隔了一條大河。 ——所以晉女士其實并不歡迎她嗎? 鹿曉惴惴不安想,等下她會不會忽然扔一張支票過來,“這是一千萬,請離開我的兒子?!薄綍r她應該扔還多少回去才顯得特別有骨氣呢? 晉女士已經端來咖啡,放在鹿曉的面前。 她淡道:“我年輕的時候一直想要一個女兒,如果當時真的有機會,可能跟你的年齡也差不多?!?/br> “那后來……”鹿曉臨時把話咽了回去,順帶著想要掐自己一把。 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 晉女士倒并未在意,只是回頭看了一眼遠處忙碌的郁清嶺,疏離的目光變得溫暖。 她說:“清嶺他從小就是一個特殊的孩子,照顧他需要更多的時間。我的工作也繁忙,所以……”她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細紋都帶著精致,“大概是因為緣分深了一些吧,所以需要陪伴多一些?!?/br> 這還是鹿曉第一次知道郁清嶺的過往。 郁清嶺的父親是醫生,母親是設計師,早年因為郁清嶺的性格出現一定障礙,所以選擇了移民美國尋求更加專業的治療。后來發現他并不是自閉癥而只是亞斯伯格,為了他能夠有獨立的社交,在他十八歲歲那年又讓他一個人回了國。 “這些年他一定很辛苦?!甭箷月犕昴切┚眠h的故事,小聲嘆息。 晉女士的神態一直淡淡的,直到此時才微微一怔,望向鹿曉的眼神里更多了幾分微妙。 “不過有失必有得,”她笑起來,“你看現在的清嶺長成了一個很宜室宜家的男人,對么?” 鹿曉不由自主點頭。 其實她的目光其實早就被遠處的郁清嶺吸引了過去。 從一進客廳,郁清嶺就被晉女士給打發去了廚房,此時此刻專心致志地在砧板上切菜。他身上穿的是黑色西裝,圍著淺白色的圍裙,看起來就像是穿了一身女仆裝,就差個貓耳朵了。 鹿曉感覺自己的靈魂快被萌哭了。 很快,晚餐上桌。 紅酒牛腩,清蒸鱸魚,地三鮮,涼拌銀耳,莼菜羹,還有一道簡單的果蔬湯。非常標準的五菜一湯,每一道菜形狀漂亮,顏色鮮艷,在餐桌上擺成了規則的形狀。 美廚娘脫下了圍裙,連卷起的袖口都已經恢復平整,斯斯文文地往桌邊一坐,又變成了不茍言笑的郁教授,好像剛才在廚房柴米油鹽的是他異次元的另一個靈魂。 鹿曉目瞪口呆。 不過這些菜看起來真的很不錯??! 就連一直疏離臉的晉女士,在郁清嶺上桌之后也變了一副神情。她看著眼巴巴的鹿曉,笑道:“嘗一嘗?!彼恼Z氣跟剛才全然不同,竟然透著親昵。 鹿曉一愣,聽話地伸筷子撈了一筷魚rou。她其實早就已經等不及了,要不是商錦梨說過要她憋“溫婉人設”,她恐怕在廚房就已經動手動腳了,畢竟這些菜看起來真的很好吃??! 魚rou的口感比想象中清淡,鹿曉慢慢咀嚼。 “怎么樣?”晉女士笑瞇瞇問。 “好吃?!甭箷员灸苜潎@。 “嘗出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嗎?” 特殊的地方?鹿曉好奇又夾了一塊牛腩送到嘴里。牛rou有一些老,混雜著濃郁的調料味道和自身的rou味……并不難吃,但確實沒有看起來的外觀那么讓人垂涎欲滴,還有一點微妙的感覺。 “怎么樣?是不是沒有看起來那么好吃?”晉女士溫和問。 ……這是一道送命題??! 鹿曉的靈魂瑟瑟發抖。 眼看鹿曉已經快要把臉埋進飯碗里了,晉女士笑了起來,不再逗她:“我們從十歲開始訓練他自己做菜,第一次看到成品的時候特別驚艷,后來發現,只是看起來好看,其實吃起來沒有靈魂?!?/br> “???”鹿曉發呆。 晉女士笑道:“你不覺得,很像自動料理機做的嗎?” 鹿曉:…… 她終于知道那種微妙的感覺是從哪里來的了。前兩年秦寂的mama迷上了自動化廚房工具,花兩萬塊買回個據說當時市面上最先進的自動料理機,煎炸燜煮各功能俱全,誰知道它做出來的菜卻差強人意,像極了學校食堂出品。 郁清嶺今天做的這幾道菜……果然是惟妙惟肖的料理機味道。 晉女士道:“大部分時候,他就像是個機器人。我曾經試圖讓他的生活多一點人氣,不要那么像機器,但是不論是培養他音樂還是美術,他都有辦法把那些興趣變成枯燥的公式,后來干脆讓他學了生化專業?!?/br> ……確實很合適啊。鹿曉偷偷想。 晉女士笑道:“后來啊,我就不管他了。不過給了他一個硬性要求,回國后一個人住,不論如何要養一個生命在身邊。一只貓,一盆花,隨便什么都可以?!?/br> 鹿曉忍不住偷看郁清嶺,她想起了辦公室里的那盆天天洗澡的堅強綠蘿,原來它竟然是晉女士給的硬性指標嗎? 仿佛有所感覺似的,郁清嶺忽然抬起頭來,目光投向鹿曉,微微笑了笑。 咳。偷窺被抓了個正著的鹿曉,紅著臉低下頭,大快朵頤。 晉女士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她夾了一塊她嫌棄的沒靈魂胡蘿卜,放到口中慢慢地咀嚼。 晉女士的航班時間是晚上九點整,用過晚餐,鹿曉和郁清嶺就送晉女士去了機場。 機場停車位很難找,晉女士拉著鹿曉的手先下了車,拉著她一路慢悠悠朝外走。忽然被牽手的鹿曉一開始僵硬得一動也不敢動,可是夜風一吹,陸女士身上飄過來一點點清淡的香,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不緊張了。 “曉曉,我很喜歡你。站在母親的立場,我希望你能陪伴我的兒子,走過很長的時光?!睍x女士的目光淡淡地落在鹿曉的肩頭,“可是清嶺他并不是普通人,生活不僅僅是吃機械的菜,你還是年輕,阿姨并不想因為自己的愿望,而自私地把你禁錮在他的身邊,你明白阿姨的意思嗎?” 夜色下,晉女士的一貫溫柔的眼里閃動著一些鹿曉看不懂的光芒。 不至于像最早那么疏離,卻也不是自然的親昵。 那種眼神,更像是距離本身。 “我……” 鹿曉一愣,呆呆望著晉女士。 她不明白,明明之前晚餐時所有的氛圍都是那么融洽,怎么到了臨別時卻好像忽然要變成修羅場呢? 一瞬間,鹿曉的腦海里閃過許多狗血橋段,譬如“給你一千萬離開給兒子”,或者“對不起我兒子已經有一個未婚妻了”,亂七八糟得想法充斥滿整個腦袋,她感覺這個世界的空氣有些不夠用了。 “您……是不是不同意我和郁……”鹿曉艱澀地挑選著字眼。 晉女士卻搖頭:“我并不是不同意,只是……清嶺他現在只有一盆綠蘿,未來還會多一個你?!?/br> 她深邃的眼里映襯著星星點點的燈光,那是憂思從她的眼眸深處一點一點溢出來:“綠蘿就在他的窗臺上,可是曉曉,你是活生生的人,人和世界都不是靜止的?!?/br> 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 活生生的人,在愛情的濾鏡期過去之后,就會有自己的思想,會有更迭的情感。 而郁清嶺卻是一個永遠留在原地的人,他的情感,他的理智,他日復一日完成著的人生規則,純粹得如同時間靜止。如果有一天,她將會離開呢? …… 鹿曉忽然明白了為什么她優雅的外表下藏著那么深的疏離。那樣的微妙情感與其說是疏離,不如說是既驚喜又惶恐。 驚喜他的生命可能不止擁有一盆綠蘿。 惶恐她深愛的兒子終將會面對一場無望的災難。 這是一個堅強的母親在用盡全部的人生資歷,小心地觀察與試探她這個侵入郁清嶺的世界的外來者,直面可能共存的希望與毀滅。 “阿姨?!甭箷韵肓讼?,低聲道,“我沒有被愛情蒙蔽雙眼?!?/br> “曉曉……” 鹿曉道:“我已經在sgc工作了半年,我并不是不了解亞斯伯格是什么樣子?!彼钗艘豢跉?,“我對他不是一見鐘情……您放心,他從來沒有對我掩藏過什么……那些缺陷和特質,在我看來是他彌足珍貴的秉性?!?/br> 晉女士的眼神顫了顫:“但是清嶺他可能十年如一日,還是這樣的他,并不會變成熟?!?/br> “他現在就很好啊?!甭箷孕÷暤?,“就像您說的,這個世界瞬息萬變,可他永遠會保有此刻的心。您可能無法想象,這對我來說有多么重要?!?/br> 晉女士的眼底終于泛起了水光。 她畫著精致的眼線,那些眼淚就蓄積在她的眼眶里,一點一點地把眼線暈染了開來。她慌忙拿出紙巾去擦拭,頃刻間紙巾上多了一坨一坨墨色痕跡,連帶著她的眼尾也染了一點顏色。 當優雅不再時,她只是一個狼狽的艱辛的母親。